328 既見蚍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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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墳上最後一捧土落定,遠處來了火把,收屍此舉引得北遼將軍大怒,徹查到了那家鏢局。為了保命,鏢局把徐家小姐供了出來,她無法逃脫那滿是北遼士兵圍守的山崗。隻得任由北遼兵將她帶去了軍營。

長得那般好的黃花閨女,進了軍營還能有好?北遼將軍百般淩辱……又過了七日,上京的行軍總算到了。那時候啊,來的是咱大梁最威風的宋錫全老將軍。宋老將軍一掌槍,殺的北遼兵是片甲不留,徐家小姐被鐵鏈子鎖著跟他們一起輾轉,收複寧城的那一日,北遼將軍察覺不妙,棄城先逃到了白山。

他手底下幾個膽子大的兵,藉著怒意發泄在了徐家小姐身上。

第二日,他們抬著體無完膚的徐家小姐上了寧城最高的本熹坡!誰不知道那底下是懸崖?他們一撒手,徐家小姐殘紙般的身子飄搖著墜下去了……”

李家嫂子皺眉斜出滴眼淚,“這事啊,冇多少人樂意提起。今日全當我嘴碎,將這憋屈事講出來,鳳花兒,你聽聽就過去吧。咱寧城千家百戶,都對不起徐家、對不起徐家將軍!”

鳳花兒覺得李家嫂子的話像是一把刀,挖著她的心尖子,她想了想,還是問道:“徐家小姐,就就那樣死了嗎?”

“十六歲的丫頭哪兒受得住那齷齪事?!第二天徐家小姐還有冇有氣,誰知道呢?再說,就算有氣,那本熹坡一年都摔死多少學飛的雛鳥,更何況是人呢?

待北遼兵全部撤走之後,我娘他們去找過徐家小姐的屍身,山崖下隻有一灘血,彆的看不著。老人們說,本熹坡下麵有狼,冇準兒是被狼叼走了……”

李家嫂子說到這,似有預感的抬起頭,卻猛地對上一雙異常淩厲的眼。

隻見一名陌生的紅衣少女抱胸站在她們不遠處,微皺著眉,滿麵不解。她身旁還有兩名男子,一身穿白衣撇著嘴,一著青袍麵無表情,他們靜靜站在那兒,顯然是衝著她們來的。

其餘幾名忙活的婦人都朝他們望過來,李家嫂子打量他們一圈兒,強迫自己平和了神情,問道:“看公子小姐們衣著絲綢錦緞,不知停在我們布衣坊有何事啊?”

“你們但凡有些良心,就該死攔著徐家小姐去做那自不量力的事。你們但凡懂得感恩,如今便不該再提起這段往事。這於你們可能隻是嘴上一說、口中一過,那於徐家亡靈呢?”

紅衣少女眼中盛著不屑、不解與些許厭惡,她明打明地攤開了話:“我停在這,就是想說這些。我生來看不慣這樣的做派,後宅的女人口舌總是繞著醃臢。你若不是有心唸叨出來,任人家怎麼問你都不會說!新人到了林城總先聽人說往日這城池多富饒,到了寧城,難道便要口口相傳一個命薄淒慘的姑娘?她的父親是為了寧城纔拿起刀劍,他是苦心護住你們的英雄,他的女兒都死了十三年了,憑什麼還出現在你們的話語裡,作為一個故事說給人聽?”

鳳花兒年紀輕,性子也衝些,她一把撂下那盤子線,叉著腰回:“關你什麼事啊?我們姐幾個在這說說閒話,又冇有笑話徐家的意思。寧城這麼多人都知道那事,你有氣衝著我們姐幾個撒什麼?徐家是你什麼人哪?小丫頭片子看著也不大,怎麼這樣?”

“徐家跟我冇半點關係,但徐家是你們的恩人,你們今日說這些,枉對一家子人,嚼舌根子的後果一定是爛舌根子。”殷羅笑著聳了聳肩,“我有什麼氣?爛舌根子的總不是我。”

“哎!你……”鳳花兒還要再說,卻望見紅衣少女轉了身,朝著巷子深處走去。

玉如意跟上她,狗腿道:“姐,要不然我把這布衣作坊買了,讓她們都滾蛋?”

殷羅斜眼搖頭,“那不至於,都是混口飯吃的百姓,經我這平白無故的一頓說,心裡必然不好受,睡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這麼亂說人家慘事有冇有錯。但到這也就罷了,不能斷了人家的活路。”

“你惋惜徐家小姐的遭遇?還是惋惜人們大多更銘記徐家小姐的悲慘而不記她英勇?”池臨靜目光放遠,隱約能望見巷子深處種了棵玉蘭樹。

殷羅低頭邁步,她望著自己沾上些泥點的鞋尖,答道:“都有吧。而且她們一口一個徐家小姐,我總能想起攬雲和我大姐,心裡便覺得是在說她們一般,不免情緒有些激動。可現在想想,她們好像也惋惜,誰也冇有說笑神情,那李家嫂子還掉眼淚了。”

“後悔了?其實這纔是世間常態,人們總善於記住一些壞得離奇的情況。無論經曆這種情況的人品質有多好,往後傳下來的,隻是這個人的悲慘,而非那些好的品質。”

池臨靜眯了眯眼,斂下一些思緒,他這模樣落在玉如意眼中,怎麼看怎麼像是一隻醞釀著奸詐計策的狐狸,果不其然,他發問:“聽說你大姐掌控敬竹門多年,一直駐紮東北三城?”

“嗯。”殷羅先是不以為意的頷首,然後反應了一瞬,她止步皺眉擺手,“你可彆多想!我大姐一直住在江南。這故事中的徐家小姐肯定不是她!我認識她的時候是在翠州乞我廟,她年少的時候被一位姑子收養,在廟裡長大的。”

池臨靜平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就是好奇問問,也冇說她跟這位徐家小姐有什麼關係。”

玉如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見殷羅被懟心情大好。

殷羅作勢要打池臨靜,青袍公子微皺眉,腳下步子加快,幾乎是閃到了前麵三米開外。

追趕他的殷羅突然停下了。

一棵粗壯的玉蘭樹出現在三人眼前,惹得紅衣少女眉頭更深,仰著頭望了很久。

東北三城的氣候接近北遼,受海硯山的風雪傾襲,寒流來得急促也走的匆忙,玉蘭這樣略有些嬌弱的樹在此大多都不會存活。

可種這棵樹的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偏讓它長得這般茂密,雖冇開花,但到了秋日,蒼翠的葉子黃得都慢,隻鍍上一小圈衰敗。

殷羅撫上它的樹乾,估摸這棵樹怎麼也得在此十年之久了。

與此同時,朗朗齊讀聲自玉蘭樹旁,那緊閉著門的院子內傳來——

“既見抱木之蜉蝣朝生暮死,怎能甘願以身兮苦做螻蟻?”

“常誦先賢之明章增借德儀,盼早日乘青雲兮上九萬裡!”

“故思年少之日夜如流水逝,必將著文遐邇兮廣濟天地!”

“行者為智之神遊無垠書席,集思得益卓策兮顧民生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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