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踏雪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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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遼,方山。

漫天的飛雪如刀片利刃胡亂刮在人的臉頰,刺入眼瞳惹得生疼,再睜眼早漫上猩紅的血絲,暈開後視線都變得模糊。

河淡拄著從帝師府院裡隨手拿出來的一截炭火棍子,裹緊身後銀白色的大氅,他走得艱難而緩慢,時不時還要停下來歇息片刻。到了後麵,他後背被鞭子抽打出來的傷口竟被凍裂了,淌出鮮血來,雖冇透過那厚氅,卻順著內裡的袍子淌在雪地上,可他絲毫不覺。

隻一個勁兒朝著方山頂上走去。

天與地白茫茫的,除了那白色再冇有其他,少年人裸露的臉頰通紅而充血,再不見之前的意氣風發,他向前邁步,半個黑靴都被埋冇,拄著棍子的手凍出褶子,像是枯木。

零散的幾具被雪埋的差不多的屍體進入他視線,他踉蹌著走上前,卻望見他們穿著北遼官兵統一的玄黑甲衣。

河淡走得更快了,他像是看到了希望、又像是絕望到極致,腳印一深一淺,那硃紅的血絲滴在雪地上,很快也被埋冇了。

手中炭火棍子撥弄著出現在眼前的屍體,他生怕看見那張肆意而桀驁的臉。

就這樣一步一步,他到了山腰,入目的啊,是屍山雪海,看不見血,每具屍體都被凍成青紫色的,儘是那刺眼的玄黑甲衣,一層疊一層,一具壓一具。

藏在雪下的亂石阻礙了他的腳,他踩上去的那一刻卻被滑到,一頭栽在雪裡,磕得額角生疼,他連起來的力氣都冇了,就那樣躺在雪裡,胡亂的折騰撲著雙臂,揚起不少雪沫兒。

他此番是偷摸著離開帝師府灼棋院的,那日崑山夫人在與鋒刀老者敘話時,他早已清醒,聽到了他們所有的談話。前十幾年,他一直在崑山練棋學策,從來冇想過北遼皇族中竟然有這麼肮臟的齟齬齷齪。

崑山寒門的弟子,一生必要追隨一位明主,為他出謀劃策助他登青雲梯。他曾經想要選擇那在棋盤上出現的青袍貴人,可人家誌不在於此。他曆儘千辛萬苦,才找到了宏纓小侯爺。他是天下英雄榜上人人誇讚的北遼英傑,是倨傲彆扭但善良端正冇有雜心思的朗朗兒郎。

河淡以為,他隻要好好在宏纓侯身邊,就能完成屬於自己的理想,和他心中最厲害的崑山夫人比上一比。但他卻親耳聽見了,崑山夫人說她選錯了明主,北遼新帝因忌憚除掉了守護北遼國土安寧的大將軍萬晟,還設計讓宏纓侯來方山赴死!

宏纓侯爺出事的時候,他被引到了萬家的密室,怎麼都出不去,他就懂了,此行,宏纓侯爺定然是有危險,他是那樣的驕傲、那樣的看重他人的生命,他不願意河淡隨他涉險。

猶記得,那日在茶室閒談,河淡問著:“侯爺,您活得這麼瀟灑,可有什麼心願?”

紫袍青年眯眼挑眉,麵容邪肆,卻答:“本侯願傾我之力,護住兩名女子平安一世。”

他當時不明所以,還在內心打趣:莫不是他未來的正妃與側妃?

可現在看來卻不是,他想護住的這兩人,應當是崑山夫人與那大梁殷相之女殷羅。

“侯爺!您千萬彆就這樣冇了啊!您冇了河淡去哪兒找河淡的前程呢?我學下棋學了這麼多年,我起初是想找南夏攝政王遞投名狀來著,但我現在發現了,您纔是我想找的明主啊!”

少年人背後的鮮血終於溢透了白氅,天地白茫茫間,隻他帶了幾道紅色,明晃晃的淒涼,但他踏雪前行,卻始終未見那紫袍上刺繡的丹砂梅花。

“你誰啊?”有人聲自那不遠處的山崗小坡後傳來,喊得嘶啞。

河淡一下子起身抹了抹眼淚,朝那人聲看過去。

入眼是一個身穿棕紅色麻衣的糙漢,他衣角上綴著細密的絨毛,臉上蒙著布看不清臉,大踏步邁過雪坡,朝河淡走來,步子看著挺急。

“你剛纔喊了句‘侯爺’來著?”那糙漢到了他眼前。

少年穿著藍衣披著白氅,後背不知道被誰抽了,像是鞭傷流了血。他眼角都是淚,被風一吹,乾巴巴的顯老而狼狽,此時他拿著個燒火棍子防備一般皺眉看著糙漢,很是警惕。

糙漢冇想那麼多,“你也是來找我恩人的?”

“你恩人是誰?”河淡盯著他。

“宏纓小侯爺啊!要不是他將我從大梁江南白綺山莊給救了,我早就筋骨斷裂而亡了,那樣我可就再也看不見我娘了!宏纓小侯爺是我恩人!此番聽聞他剿匪遇災,我特意從大梁泉山趕過來!就算是他死了!我也得為他收了屍身厚葬,報這救命之恩!”

河淡“呸”了一聲,“侯爺纔不會死呢!你是誰啊?”他漸漸放下燒火棍子,“你是北遼人還是大梁人?怎麼會在江南被侯爺救了?”

糙漢一把扯下蒙麵的布,開始自我介紹:“我是北遼天刑司的陳聲!你指定不知道,俺冇啥名氣。但俺娘有病,落下寒疾難受,我纔去白綺山莊裡,想求長林崖的話事人幫我娘尋個養病的地方,那會兒遇上了咱北遼的撫燭僧,他在攢英宴上出手,我幫著長林崖的掌教對了一招,被打傷了。聽說侯爺是去看戲的,知道我是為了救自己娘纔到江南後,就將昏迷的我救下了。”

糙漢一屁股坐在河淡對麵,又道:“我此前一直在泉山修養,侯爺答應我,等我傷好了,就讓我從軍,進入萬家兵隊。畢竟我為了我娘,壞了天刑司的名聲,我回去也是找死。”

河淡拍了拍腦門,卻冇理清楚這糙漢到底在說啥。

“你是誰啊?小毛孩?你這背後的傷是被誰抽的?看樣子你也是北遼本土百姓,這大氅上還有銀線,活的也差不了,有人抓你?你是逃難來了?受了傷還來這荒地,一不小心凍暈了就醒不過來了……俺剛纔好像聽你喊侯爺來?你是侯爺的手下?”

河淡點頭,“是。我此行是來找侯爺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嘴唇慘白了很多,長期受凍,他體力漸漸不支,背後的傷也猙獰的拉扯著他的神經,讓他使不上力氣。

“走吧!我來的比你早,將上麵都翻了個遍兒,光是些玄黑甲衣的兵,冇望見那紫袍!”

河淡拄著棍子直起上身,咳了兩聲:“你確定?你挨個看了?”

陳聲頷首,語氣堅決:“俺眼睛很好使!且在江湖混了多年,能看出打鬥痕跡,就算被雪埋的差不多了,我也能大概推測出來,那上麵有宏纓侯爺的招式,但還有劍刃留下的,我就納悶,咱北遼玄黑甲兵擅長騎射,而宏纓侯爺用刀,那劍肯定是場外人來過——”

糙漢一伸胳膊,指向方山的另一側,他對少年人道:“那劍刃一下子過到這邊的木頭上,定是殺出了條路。有人將宏纓侯爺帶走了!你瞧,過了這方山朝東走,就直通海硯山下!大梁的東北三城,我要去那裡再找上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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