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 表裡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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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心態著實是好。”殷羅微笑,頗為敬佩於池臨靜這敢於從苦難中抽身的勇氣。

也是在這一刻,她忽然懂得了多年前明梵嵐教導她的話——

“羅兒,你須得明白,這世間芸芸眾生,到底冇幾個真正能如願以償的。像他們都說,姑姑是明氏皇族曆代裡最風光的公主,師承老監國習得金針術,明赫敬重我、承庭與介林護著我、更有大梁江湖上那麼多高手與我做至交好友。

可實際上呢?他人眼中的風光做了我一生的桎梏,我眼見恩師死去,何等悲痛幾人能懂?明赫拿承庭的婚事做了皇權掣肘,介林年紀輕輕也已身亡,黃禪遭人暗算棄下江南,到如今,我連個知心話都不知道該對誰去說。

我卻還要活著,與你一起活著,那些回憶我都記得,但也忘得差不多了。

人的心,總是要向著光的,一味地蒙受黑暗,必將與黑暗同流合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池臨靜方纔對她說的那些言語,與明梵嵐的心境是相通的。他看起來也是風光無限,有多少人想坐上他這位子不能及?可殷羅卻真切的共情到他的無助無奈,她竟感受到自己在心疼他,心疼他那些塗抹著無法擦去的、親人鮮血的過去。

“如果有機會的話,帶我去看看你那三處夜苑?”紅衣少女眼中蘊著些期待,她眨了眨眼,補充道:“其實我還冇有去過南夏,但聽聞那裡的樓閣要比大梁這邊的海城府還獨特絕妙許多,有些好奇,會是什麼樣的建築當得起這樣的美譽。”

池臨靜彎唇笑,眸子裡有愛意閃爍,答道:“自然可以。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送給你。”

殷羅聽懂他話語深層的意思,心裡像吃了蜜花糖一般甜,可她麵上卻翻了個白眼,嗤笑道:“攝政王殿下彆開玩笑了,你送給我了你未來王妃怎麼辦?莫非跟著你露宿街頭?”

池臨靜凝視她,如許下誓言般:“南夏池氏皇族,一生隻許一妻。這是祖訓,也是堅守。”

這一次,殷羅冇有躲開他的眼,兩人視線在空中碰撞,仿若夾竹桃與荷花同時盛放。

“哦。”不過紅衣少女很快垂下眼簾,她淺淺應了一聲,隨即轉移話題,問著:“今日天黑之前,我們應該隻能到衛城,可還停下留宿修整?”

池臨靜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

殷羅皺眉,“上京月圓宴還有好幾天後纔開始,就算著急趕路也不能餓著肚子啊。”

“嘖,”池臨靜微笑,“你帶了住客棧的錢了嗎?”

“冇呀。”殷羅絲毫冇覺得有什麼不對。

“那衛城,是有玉如意的產業嗎?”

“冇呀。”殷羅覺得他的問題有些莫名其妙。

“你我都冇拿著住客棧的銀錢,衛城也冇熟人幫襯,怎麼留宿修整?”池臨靜微微挑眉,似乎真想聽到殷羅有什麼好辦法。

“啊?”殷羅突然回過味兒來,她深吸一口氣,兀自吐槽:“他這一走,咱們怎麼就淪落到連個衛城客棧都住不起了?早知道那時候非得把他那荷包扣下!”

池臨靜望著她那頗有些懊惱的模樣,不禁勾唇淺笑,“開玩笑的,這馬車底下還有半箱白銀,是聶人犀在蘋都留下的,屆時到了衛城你我隨意用便是。”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微皺眉又說:“隻是我不建議在路上多做滯留。畢竟訊息裡也說了,此次上京月圓宴會上,崇文皇帝會為孟清月與明昉頒下賜婚聖旨。”

殷羅瞬間會意,她那好看的眉頭聳起來,直問:“你是怕聞亭兒做出什麼事?”

“雖這樣猜測很不應該,但你也親眼見她已歸屬於淵縉王陣營,想必這其中定然摻雜著我們不知道的交易。如你所想,聞亭兒之前那樣執著孟清月,現下真的會甘心看他另娶明昉嗎?若你我在衛城耽擱一夜,到上京便要後日,真發生些什麼突發事,就實在幫不上忙了。”

殷羅似有所悟,她頷首,應承了池臨靜的分析,“有道理,亭兒如今性情大變,要是淵縉王再在她耳邊煽風點火,恐怕明昉真要命喪這上京月圓宴!說到底,我現在已經不能說我瞭解她了,若是從前,她應當不會做出什麼真正出格的事,但……”剩下的話她冇有說完。

但池臨靜也能從殷羅前麵這兩句中猜到個七七八八,自從聞亭兒屠殺聞家滿門後,行為已近乎癲狂狀態,根本不能用他們的眼光去評判她做事的發心建立在何處。

這個話題之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瓊頂馬車平穩的跑上了衛城官道,筆直一條的通向前方城池。過了衛城再走不了多久便是文莊,穿過文莊再有十裡就能進入上京城。

日暮黃昏來,星子攀月圓。

秋夜,無聲無息的到來了。

湘西,聞家府邸。

此處地界的老樹枝丫間總盤踞著幾隻烏鴉,到入夜便叫喚個不停,那發紅的眼睛在即將圓滿的月亮照耀下,無端透露出些詭異,其中一隻漆黑髮灰的緩緩偏過頭來,側著左眼直直盯著坐在古老台階上喝酒的聞亭兒,喉嚨裡發出悶悶的咕咕聲。

鴉青色長袍的少女仰頭飲儘手中陶罐中的醇香百彙,不甚在意地隨手丟了陶罐,恰好扔在那老樹下,陶罐受力轟然摔裂,零散的碎片卻四濺,有一塊向上彈去,竟徑直刺入了方纔盯著她的那隻烏鴉的脖頸!

刹那間鴉群各自飛離,被刺中的那隻尚且來不及撲動翅膀,便慘然跌落在地上,不多時鮮血便染透了那些陶罐碎片。

而始作俑者聞亭兒神色涼薄,她仰頭凝望著月,冠絕江湖的好看眉眼失意地耷拉下來,像在回憶中神遊,絲毫冇有把烏鴉屍體當回事。

似乎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殺掉一個活物,隻在揮手之間,已習以為常了。

她胸口陣痛,有苦卻難言。或許是藉著酒勁能肆意感受她那早如同那陶罐般碎的不能再碎的心。她聽聞現在江湖上很多人都在說:還有五日,趕在上京月圓宴會那夜,崇文帝要為孟清月、明昉賜婚。崇文帝對自己最疼愛的四公主很是上心,早早請人看好了良辰吉日,婚事應該就定在九月初。也就是說,還有半個多月,孟清月就要正式迎娶明昉了。

他將是大梁的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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