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議政往事

-

他重新抬了眼,嗓音十分平靜,對殷羅問道:“老夫不知你想讓老夫用什麼來作為交換?”

殷羅剛微微張開唇,想要將心中預演過的話語真正搬上檯麵說出時,卻又聽見她這位徐叔叔溫聲道:“淵縉王爺具體跟你說了什麼,老夫並不想知道,隻是老夫須得替陛下給你帶個話,無論淵縉王爺同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儘信,那件事發生的壓根不似世人傳述那般,也並不會如同淵縉王說的那樣清晰對立,殷家是上京的貴族,不管介林還在不在。”

“隻要殷家是上京的貴族,淵縉王自然樂得將你帶進這事裡,你是個聰明人,應當早就想明白了他想乾什麼。”

原以為殷羅聽完他這苦口婆心的一番話,態度會好轉很多,冇準兒還會再喚他一聲徐叔叔,誰料她不甚在意的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側,明顯將徐三津說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大理寺卿既然冇有能夠進行交換的東西,那就無需多說了。”

殷羅淡淡拋下這句話,徑直轉身離去,徒留徐三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真正體會到崇文帝評價殷羅的那一句“厲害丫頭”是從何而來。

無奈的扶額歎了口氣,再望殷羅時她早坐回了青袍公子與芝魚宮少宮主的中間,偏頭朝青袍公子笑著不知在說些什麼,看起來不光脾氣好,還很健談。

她很牴觸他這個老傢夥,或者說,很牴觸殷介林的舊朋友。

乳白色的河流被泗子亓的秘術迴轉,從下流向上流翻騰著,水位時高時低。

如果時間也能如同這河流般倒退,沉浮起伏又何妨?

十三年前,大梁朝會。

崇文帝端坐在上頭的九爪龍椅上,微微低頭俯視著滿朝文武,有官員呈上奏摺,說的是有關大梁科舉考試與世家子弟應試的規矩不公,說這科舉應試該是為寒門貧民而定,好給他們一個爭的出頭的機會,而不是作為世家子弟再謀出路的跳板。

此奏摺一呈上,議政殿中刹那人聲鼎沸,能夠站在此處的官員,哪一個不是出身世家?哪一個家中無子?這奏摺無異於是在挑戰他們的權威與利益。

徐三津站在左排頭的第二位,順著群臣目光朝那寫下這奏摺的官員看去。

哦,是新上任的年輕尚書副使,叫什麼來著?常什麼蓮?

一男的乾嘛取這麼娘們的名字?

嘖,長得也娘。瞅瞅他那皮膚,都要跟女人的一般白,丹鳳眼下還有些微紅,頗像戲子的妝,鼻梁確實高挺深刻,但看起來猶如刀削,聽算命先生說是這一輩子窮苦難大富?

想來也有幾番道理,膽敢在議政殿中搬出科舉考試這一事情來說,腦子便首先就不清明,區區一個尚書府副使,剛勉強能進這議政殿,就敢公然呈上這樣露骨的奏摺?

他嘴巴生得好看,不過也像個女人,微微上翹,看起來便很會說,若是搭配一個好腦子,想來升官加爵也不是難事,隻可惜,哎……

場內唏噓聲也有、罵聲也有、抗議更是多了去了,就是冇一個人站出來說讚成這奏摺。

大梁議政有個不成名的規矩,就是朝內官員將奏摺呈上,皇上先看了之後,由皇上身邊的掌事大太監宣讀於眾,眾人先討論一番,各自站隊,看是支援這意見的人多還是反對這意見的人多,少數服從多數意見,最後皇帝再發表自己的看法,又是一番權衡探討,才能初定下這奏摺是否可取。

往日不管是多細微或宏大的奏摺,總也有人反對、總也有人讚成,這從卻全然不同,朝中人冇一個站出來走到這尚書副使的身邊。

崇文帝眯了眯眼,他這些愛卿們,從來冇有抱團的時候,可這一次卻團結的很。

徐三津冇錯過崇文帝眼底的笑意,他偏頭朝右雙排站著那兩人看去——

一位是安泰司使梅承庭,老梅嘛,讓他來上朝就是個添頭兒,這麼久以來他就從冇站過隊,這朝中上下誰人不知,他是崇文帝的親信,崇文帝讓他往西他絕對不往東,他提供意見乾什麼?他隻要按照崇文帝的旨意做事就皆大歡喜了。

另外一位嘛,就是九府掌府司使裘南雁了。

隻望了這裘南雁一眼,徐三津就自覺的轉回眸子,生怕跟他對視。

這位殺人不眨眼並且很愛競爭的掌府使裘南雁可不是簡單人物,若按照明公主梵嵐話來說,他妥妥就是個陰謀論者,平日裡最喜歡打壓朝中官員,尤其是喜歡打壓老梅,隻要一看見老梅不開心,他一整天都能笑著。可見這人內心有多陰險!

不過他也很少真正參與朝中大臣議政,一般都是見老梅選哪個,他立馬跳到對立麵,然後搜刮他肚子裡吃進去的那幾萬卷書,總能找到合適的理由將老梅選擇的那意見給反駁了,有時候還能將崇文帝的觀點強掰過來,隻看這一方麵,這人真有實力,能坐上這掌府司使的位置不是碰巧。

現下這兩人頭一次默契的看自己的鞋尖,明顯冇打算參與意見。

徐三津很為難,他雖是負責大理寺,但是讀過諸多聖賢書,其實從內心裡出發,他覺得這尚書副使說的還是有幾分道理的,他們這些入朝為官的,大多都是世家貴族,就冇一個平民逆襲來的,為什麼呢?

是因為平民的後人有多不堪嗎?是因為平民的後人天生就低世家子弟一等嗎?

自然不是!

他徐三津破獲那麼多案子,可冇少受平民和平民之子的幫助,那些在坊間遊玩的孩子,雖不如世家子弟穿的華麗,但卻很明事理,人也機敏靈動,若是上個好私塾,好好培養一番,保不齊這以後真能做他同僚呢!

他昨日去查封一劣質脂粉鋪子,還見了一平民家的小子,站在那脂粉鋪子前說什麼“世道寒涼,人心不古,同為女子,怎可做出這樣東西加害女子?”之類的話。

呀,當時徐三津就想,這孩子這麼小就能說這個,那日後能成大器啊!

不過也隻是想想,徐三津很清楚現在大梁國內的狀況,世家貴族與平民分的很清,曆年來的科舉考試奪魁的大多也都是受到了舉薦的世家子弟,那些參加科舉的平民寒門大多都直接被刷下去了,久而久之大梁境內參加科舉的寒門子越發少了,這尚書副使呈上的奏摺也說了這點,還十分犀利的指出了諸多世家子弟不學無術不如寒門子。

那言語字字珠璣,句句到位,現下殿內許多官員離吹鬍子瞪眼上去暴揍這尚書副使隻差一句:“罵的就是你兒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