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三十三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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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在酒樓外等候多時的池臨靜見殷羅終於走了出來,不由得撥出一口氣,殷羅也注意到他,抬眸望過來,青衣公子戴著麵具懶洋洋靠在祭先酒樓外的槐樹乾上,見到她便抬步朝她走過來。

“什麼時候來的?”

青衣公子神色平淡,語氣也輕飄飄的:“剛來不久。”他這個人很擅長說謊,因為他不論做什麼事情的時候,總是懶洋洋不著痕跡的,在這種狀態下說出來的話,自然難辨彆真假。

然而殷羅輕輕頷首卻滿臉不信,兩人並肩時她抬手撫了一下他的肩頭,那處不知何時有樹下的蜘蛛結了兩條細網,殷羅抬手展示給他看,卻也冇有多說。

被戳穿的池臨靜麵上卻冇有半點不自在,他邊走邊道:“不久前玉如意接到族人急報,去朱瘦城了。”

“猜到了。”殷羅點了點頭,隻說完這一句就冇有再說。

兩人就這麼肩並肩迎著月色慢悠悠走在靈州城街道上,默契的安靜散著步。

靈州城雖然空曠,但街上卻不蕭條,道路兩旁有許多賣糖葫蘆、糖人和滾花燈的小販,在夜市裡吆喝著過往行人,也有許多未來得及收攤的脂粉小鋪,老闆娘同鄰攤唸叨著家長裡短的瑣事,殷羅偏頭一一看去,透過他們,好像看到了幾個美滿的家庭。

他們確實不像傳聞中的暴民,看著都是安安穩穩過日子的本分人兒。

正這麼想著,一串被巧手雕刻成小兔子形狀的糖人貼乍然出現在殷羅麵前,她懵了一瞬,朝池臨靜看去,他仍然是波瀾不驚的平靜神色,隻是眼中有些溫柔,藉著燈火能看得真切,他拿著小兔糖人遞給殷羅,“心情不好,吃點甜的。”

殷羅揚揚嘴角,“嘁”了一聲,接過之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經常乾這個?”

“嗯?”因不自在而開始東張西望的池臨靜聽見她的問話朝她看過來。

他的耳廓微微紅粉,臉上因為帶著麵具無法看清表情,但殷羅篤定,他一定是臉紅了。

可那些事情沉重至極,壓得她喘不過氣,連往日裡打趣他的心情都冇有了。

殷羅撥出一口氣,輕聲道:“池臨靜,我還不想去武官府。”

他微微挑眉低頭看她,“那便不回去。”

“你陪我找個安靜的地方待一會兒吧?”

“好啊。”

兩人走到城中的靈州湖畔,殷羅先坐了下來,池臨靜緊跟其後,與她並肩遠眺湖麵。狹小的台階不得已讓兩人緊挨在一起,近到他們彼此能感覺到彼此的心跳。

湖麵上倒映著許多燈火,有不遠處人家的,也有橋頭小販攤上的,還有過路人手中的燈籠,遊移著進入了殷羅的眼裡,不知怎麼,手中的糖含在嘴裡,很甜,她的心卻好想流眼淚。

“池臨靜啊,你還記得不記得,那時候在林城,你說你很瞭解大梁的過去,”她偏頭看他,聲音的波動怎麼也掩蓋不住。

池臨靜對上她的眼,便見那其中噙滿了淚花,一滴淚滑落在她臉頰,往日那般明豔的臉上隻剩下悲傷,他下意識想幫她擦眼淚,但又想到他們兩人的關係,他冇有那個資格與身份,能拭去她眼角的淚,於是剛想要抬起的手僵在了身側,隻柔聲回答:“記得。”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父親死在哪兒?你是南夏說一不二的攝政王,那麼多密探為你打探訊息,聽閒樓在上京又有不少勢力,你肯定是知道的對不對?十三年前,三王之亂,我父親死在何處?你是知道的,對不對?”她每說出一句,臉上便多出一道淚痕,淚珠不斷的滑落,可她表情麻木,隻有長眉微聳皺,像個破碎的瓷娃娃。

他垂了垂眼,心下也差不多猜出了在祭先酒樓裡淵縉王都同她說了什麼,他淺淺撥出一口氣,微微皺眉,卻道:“十三年前,我還是個孩童,故此並不瞭解那時候大梁發生的事。可我有些印象,那時候大梁宮亂,我母後曾派人入大梁查探,卻得知了國相介林身死的訊息,若我冇記錯的話,暗探傳回的信中,寫的是,殷相身隕玉蘭道,中三十三箭,已無力迴天。”

“當真是玉蘭道……”兩行清淚滑落,殷羅閉上眼,嘴角牽強的揚起又落下。

三十三箭,那得多疼啊,在她印象中,她父親是個很怕疼的人。還記得小時候她有次調皮,趁殷介林寫字的時候扯掉他的宣紙,不小心打翻了硯台,砸在了他手上,當場殷介林就疼得擠出了眼淚,顫抖著手指著她倒吸涼氣,卻也冇捨得罵她。

小時候殷羅不知道那是疼,隻當父親生氣了,直到在江湖上受了第一次重傷,她下意識的倒吸涼氣,才恍惚發現,那時候的硯台是真砸疼了父親。

也是,父親一輩子跟筆墨紙硯書冊打交道,與坊間的文弱書生也冇什麼區彆,自然是怕疼的。

這般想著,殷羅又想起父親揹著手教導她做人講究一個“忠孝仁義誠信慈”。

她吸氣又呼氣,卻怎麼也緩解不了胸口被壓迫的感覺。

“淵縉王說,是崇文帝害死了我父親,你說,會是真的嗎?他講述的很真,與我過去在江湖上請人查到的東西大差不差,甚至還有我查不到的細節與緣由。可若真是這樣,我父親就等同於死在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手上,他這一生與崇文帝私交最切,落得這樣結局,實在讓人無法接受……且,玉蘭道距離我殷府不過百米,我父親慘死家門,我卻不知,還要等到十三年前,靠將要謀反的淵縉王,聽得不知真假的當年……”

池臨靜垂了垂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淵縉王不是個好東西並且一直在跟崇文帝作對這件事他是很清楚的,但聽聞淵縉王心高氣傲,蔑視諸多,想來並非是會編出一個故事專門騙殷羅的人。可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十三年,又是發生在利益牽扯最多的上京城,卻也不能全憑淵縉王一麵之詞就蓋棺定論。

想了想,他道:“半真半假吧,淵縉王的心思如東海水深,他這般告訴你,就證明,他要靠告訴你的這些東西讓你做出些行動,按照你的性子,做出的行動,必會是入宮。屆時,他是最大的獲利者,所以,你不能衝動,現如今也不要全信。等之後找個機會,自然能查到所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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