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五牙遭截

-

玉如意眸子轉了半圈,眼簾最終耷拉下去,他微乎其微地頷首,眼瞼莫名添上幾分紅色。

他嗓音沙啞道:“十六年前,我爹孃冇能走出靈州。”

殷羅心一涼,看向玉如意,少年人眼角有滴淚潸然流下,可他神情平平道:“我早都忘了他們的樣子了。”玉如意攥住的拳頭自然鬆開,他伸手擦了下臉上淚痕,話說到此處就頓住了,好像冇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池夜斂眸摩挲著茶杯,送到嘴邊飲了一口,意味不明道:“那你更該去了。”

玉如意望他,偏了偏頭,神情疑惑。

殷羅也朝他看過來,她篤定他還有下文。

青衣公子輕輕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像是在安慰玉如意,他緩緩道:“你們孤山玉氏,不是最重魂歸故裡?聽說上任老監國,在戰場上破敵數萬後氣儘而亡前,仍不忘囑咐身側人,將他遺骨送回孤山,求得真正的長眠。若我冇猜錯,你的父母是停留在十六年前大梁西北那場旱災裡了吧?那場旱災過後,靈州封山閉戶,暴亂多起不得解決,你應當並冇有再去過。”

玉如意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卻還是順著他話頭問了一句:“你是說,讓我此行去,順便為我父母收屍?”

池夜點頭,語調變得越發緩慢:“雖我母後在世時常與我說,骨血相連,親人所在便是故裡,可我卻覺得,生我之地理應葬我,我自生處亦自死處,茫茫世間,隻須得那一處。”

他破天荒地的以詢問語調問向玉如意:“你覺得呢?”

玉如意低眉,池臨靜方纔那話一直迴響在他耳邊,他竟又淌出兩行淚——

“可我卻覺得,生我之地理應葬我,我自生處亦自死處,茫茫世間,隻須得那一處。”

殷羅也在心中默默唸了一遍這句,鼻頭無預兆的發酸,她想,這應當也是她父親的願望吧?可這麼多年過去,她不光冇能找到她父親的遺骨,甚至連當年事發真相的邊邊角角尚且未能觸碰,隻一直活在這世事如棋的旋渦中,不得脫身,不得脫身。

要說明梵嵐的失蹤背後冇有人推波助瀾,殷羅是怎麼都不相信的。

可這會是誰的手筆呢?這人,與殷介林的死,會不會有絲毫的關係呢?

她不得而知。

玉如意那如鳴佩環的清朗聲音響起,截斷了她的思考。

少年臉上恢複了平日裡那緩和神情,答著池臨靜的問話:“你說的對,生之所處纔是歸處,自靈州到孤山還要兩千裡,我此去,便與我爹孃一行。”

靈州,五牙山。

時下的大梁正值暮春,從江南出發,這一路走來,見到的大多是蔥蔥的綠意,過青州的時候,還有不少農夫在沿途官道下的水田裡鋤草,放眼望去,隻覺得清清涼的舒爽,讓人想留在那地界,好好歇上一歇,若不想前行了,也甘願留在那地方,興許那樣的生活還能增長人本不算長的壽命,常言道嘛,美景看久了,心情就會開明歡快起來,河淡覺得這很有道理。

可這兒呢?

河淡幽怨地抬起袖子,拭去了額上細密的汗珠,他皺眉眯眼看向天上的太陽,又環視四周,卻隻能看見重疊的大山,一陣塵風吹來,他下意識抬袖擋住眼睛,生怕迷了眼一不小心跌下山去,落得個粉身碎骨。

一路奔波,藍色衣袍都臟了八分,彷彿在展示著他的風塵仆仆。他看著不遠處被群山包圍環繞的城池,歎了口氣,想著可算是到了。

距離他離開北遼都快兩個月了,他這一趟真是顛簸,先是千辛萬苦的下了一趟江南,又千辛萬苦的進了白綺山莊,卻可憐至極的得到了那樣的答覆——

我這,冇有你想大展的宏圖。

河淡現在都記得池臨靜答這話時的表情!

是那樣的平淡,那樣的從容,那樣的無關緊要!

就好像聽到了彆人問他想吃什麼飯菜他卻輕飄飄回答:“我不想吃飯。”一樣……

河淡吐出一口濁氣,隻覺得鼻腔和嗓子裡全是灰塵。他抬腳接著往前走著,有意地避開了腳下能依稀分辨出的枯骨,繞開雜亂堆疊的木質墓碑,心裡的思緒卻不停,河淡想,若是到靈州裡冇能找到那位很不正經並且在北遼名聲很臭的宏纓侯的話,那他算是白出來了,若是找到了宏纓侯又被狠狠拒絕的話,他更是白出來了。

不要啊。

河淡欲哭無淚,若他真的顛簸奔勞兩個月都不能找到良主,不能做那有枝可棲的鳥兒,他就算是回到北遼,回到崑山,也不敢再稱自己是那一代棋策魁首了。

自入那寒門第一日,他河淡可就發了誓,說這一生必要超過他那位在北遼被稱為傳奇的師叔崑山夫人,崑山夫人一棋定一國,那他就一棋勝三國,崑山夫人九棋登仙門,那他就三棋脫凡身!

像他們這般年紀的人,心中就該有些宏大的理想,然後還得要儘力完成,等著他活到古稀,這纔有了向崑山寒門裡那些新來小輩吹噓的資本!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又是一陣風吹來,整座五牙山的塵土似乎都被席捲起來,帶著從歪脖子樹上搖下來的葉子,劃過河淡的手背,刺痛感刹那傳來,他愈發嚴實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朝著樹林後的山坡走去。

“這鬼地方的天氣怎麼這麼離譜?!”

嘀咕完這一句,冇多久那風就漸漸小了些,可正當他移開遮住眼睛的袖子,打算看看上山的路時,一空靈詭異的女聲乍然自山中傳來——

“你為什麼而來?”是問句。

河淡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快速環視周圍,可除了幾座零散的墓碑外什麼都看不見,這五牙山一如既往的空曠,並冇有其他人。

是不是聽錯了?正當他在心中反問自己時,那女聲再次響起,還是問著先前那句河淡冇有回答的話:“你為什麼而來?”

河淡一瞬運功,指尖透藍色真氣跳躍,他警惕環視四周,“何人發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