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為了慶賀劍聖弟子謝庭樹出關,我闖過了淩絕塔一百二十層。

他捏緊拳頭,極力忍住戰栗,強顏歡笑。

「阿紅,你還活著是件好事。」

我不屑冷笑,大庭廣眾下,劍指他麵門。

「班門弄斧,還請您賜教。」

他被迫迎敵,不出三招,就被我打得爬不起來,引得各江湖人士議論紛紛。

他們不知道,十年前,奪得劍聖弟子資格的人,分明是我。

1

風驅急雨,比想象中來得更快。

謝庭樹出關的訊息江湖上已經無人不知。

街上的店鋪攤販都被風雨逼得早早閉了戶,我也心事重重地關上了萬家客棧的門。

「咚咚咚……」一陣急而重的敲門聲。

我歎了口氣,預想著門外是個淋了雨的可憐客人,無奈地打開門。

卻迎來一柄攜風帶雨的刀刃,和一身黑衣裝束,頂著鬥笠的男人。

天色有些暗沉,揹著光,我看不清他的麵目,隻能感到絲絲寒意和頸間冰冷的刺痛感。

他一手執刀抵著我脖子,一手帶上了後麵的門。屋內隻剩下幾盞微弱的燭火跳躍,隱約映照出刀客的五官。

「彆動。」他的喉結動了幾下。

我抬眼看去,那雙略有些熟悉的眼睛,彷彿鎖定在我的胸口?

「啪!」

是我狠狠扇他耳光的聲音。

「流氓!」

我叱罵了一句,同時用力一腳把他踹得痛喊出聲。

「啊,彆……」

原本在後廳裡忙活的小二跑了出來。

「怎麼了?」

小二的職業是店小二,名字也叫小二。

當初在街上撿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無名的乞丐。

他說,有家店裡的小二人很好,時常接濟他,他也想成為和那個小二一樣能吃飽飯的人,所以給自己取名小二。

我和小二是共曆過生死的夥伴。

「又來客人了嗎?客官需要什麼酒菜,我這就吩咐後廚去做。」

小二看了刀客一眼,貌似詢問,實則是在質疑刀客的身份和來意。

光憑那柄鋥光瓦亮的刀,他也能看出我們之間不同尋常的氛圍。

我不動聲色地抽了臨近桌上筷筒裡的一根筷子攥在手上,快步擋在刀客身前,笑著用手絹輕輕拭去他臉上沾染的雨珠。

「方纔冒犯了,客官受了涼,來幾壺熱酒暖暖身子吧!」

背後發出細微的響動,我藏在身後的那根筷子上多了三把薄如蟬翼的飛刃,是小二的手筆。

我回頭看了小二一眼,示意他去拿酒。他不情願地皺了下眉,還是去了。

刀客舉起狹直的刀刃在我麵前揮了揮。

「萬老闆,有人花錢買了你的命。看在你為我擋刀的份上我也想饒了你,不如,你出個價把命買回去如何?」

言語間,他的目光仍是有意無意地瞟向我的胸口。

「客官既誠心要饒了我,那我請你吃三日的好酒好肉,咱就當交個朋友怎麼樣?」

我試探性地提議道。

刀客盯著我胸前的目光終於轉移,收刀入鞘,一氣嗬成:「不行,我從此為你金盆洗手,三日可不夠。」

「叁……貳……壹……」我突然不急不緩地倒數起來。

語畢,刀客隨之倒地。迷倒他的香,正是我為他擦臉時手絹上的迷香。

「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接殺了豈不痛快?」

小二端著酒壺走了過來,斟了一杯酒遞給我。

「若是旁的殺手也就罷了,隻是這一位的臉……」

我接過,一飲而儘。

他的臉——恍惚和記憶中逝去的故人有些許重合。

一想到賈蓉,我的心臟便有幾分刺痛,淚花忍不住在眼眶裡徘徊閃爍。

十年了,江湖刀劍都已經改朝換代,但她死去的情景仍舊曆曆在目。

劍聖玉塵在十六歲時就登頂了一百二十層的淩絕塔,成為當世劍術第一人,卻在風頭最盛之時宣佈退隱,隻收一個小徒弟指點劍法。

劍聖對徒弟的要求是年齡必須要在十二歲及以下。

我和賈蓉分彆位列選徒大會的第一、第二名,第三名則是劍宗的小弟子謝庭樹。

謝庭樹原本和我們四人打得火熱,可就在排名公佈之後變了一副嘴臉,當夜就帶著劍宗的人來追殺我們。

「劍聖的弟子,隻能是我們劍宗的人。」

我們四人滿身血痕,與謝庭樹的人做著殊死搏鬥。但對方的人一茬又一茬往前衝,很快便將我們圍困了。

那時候我們幾個少年才知道,江湖險惡。但已經太晚了。

賈蓉為了讓我們逃脫劍宗的圍剿,犧牲自己拖住了敵人。

我一麵被小二和麥子拉著逃跑,一麵哭著回頭,親眼見到謝庭樹的劍尖刺透了賈蓉的身軀。

那個陪我最久的夥伴,最意氣風發的小姑娘,就那樣生生斷送在了我眼前。

2

我們三個都負了傷,尤其是我的右手傷了經脈,再提不起刀劍。

謝庭樹跟著劍聖進了深山閉關修煉劍術,歸期遙遙。

我帶著小二和麥子回了自家客棧,小二當店小二,麥子任廚娘,我們一麵休養生息,一麵經營著萬家客棧。

時間過得真快啊,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他既出關,那我們必然不會讓他繼續過安生日子。

翌日,柳絮紛飛,梨花雨細。

客棧裡賓客的喧囂混著外麵街道上的鼎沸,一如往常。

「誒,你聽說劍宗的訊息了嗎?」

「此次出關,謝庭樹必然是得了老劍聖的真傳,稱他為新一代劍聖也無不妥。」

「害,誰不知道,這幾天都傳遍啦!劍聖出關,這可是江湖上的大事!」

從二樓跌跌撞撞走下來一個男人,他一麵捂著有些昏沉的頭,一麵四處打量。

作為錦城的頭號客棧,這裡有輕歌曼舞,有美酒佳肴,男人的目光卻並不在這些事物上流連。

我在窗邊正跟幾個常客坐著,裹著一身紫衣,談笑間眼角眉梢都是風情瀲灩。

刀客穿過人流走到我桌旁,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的刀呢?」

「喲,萬老闆這是鐵樹開花啦,這什麼情況啊?」

客人打量了男人幾眼,調笑了我一句。

我掙出手,換了一個更為慵懶的坐姿,微微偏著頭道。

「你不是說要為人家金盆洗手嘛,想來那刀也無用了,我就先替你收起來了。」

「刀還我,我不再替人賣命,但我還得護著你的命。」

我本來還想逗他幾句,可是看著他向我伸出手,一臉認真的樣子,還是軟了心腸。

不顧賓客戲謔的目光,我領著刀客到了偏僻少人的後院。

這一路上他的目光仍舊是時不時瞥過我的胸口,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是我戴的項鍊。

「開門見山吧,你為什麼放過我,又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的項鍊?」

細雨斜風,明明冇淋著,男人的眼眶卻驟然濕潤了。

我把手放在項鍊上,深深舒了一口氣,思緒也有些飄遠。

刀客說,他失蹤多年的妹妹也有一條這樣的項鍊。

縱然我已經做了心理準備,還是心下一驚,原來他是賈蓉的哥哥,賈荀。

他說,江湖的水太深了,要找一個小姑娘就跟大海撈針一樣困難,他找了十年都冇找到。

賈蓉離家出走的時候才十一歲,少年意氣,舞著一把木劍就說要闖蕩江湖。

可家裡人都冇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隻當是小孩的玩笑話。

於是趁著父親和兄長忙著家裡的生意,賈蓉偷偷溜出了家。

等到家裡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四處派人已經是遍尋不見。

賈荀為了找妹妹,背井離鄉深入江湖,這一找,就是十年。

「在下賈荀,還請萬老闆告知這條項鍊的來曆。」

刀客紅著眼眶抱拳頷首,說不出的誠懇。

「這條項鍊她寶貴得很,不會輕易送人的,你肯定認識我妹妹對不對?」

他抬起頭看我,眼中滿懷期許和希冀。

「賈蓉……」我還是冇忍住落了淚,帶著哭腔繼續說道:「她十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賈荀聽到妹妹早已不在的噩耗,頓時頹喪起來。

我知道他需要點時間來接受這個訊息,就先自己回了前廳。

一隻肥膩的鹹豬手伸出來擋了了我的道:「萬娘子,發生什麼事了?」

陳老爺嘴上揶揄著,眼睛還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滴溜溜的轉。

「哪有什麼事兒啊,就一喝醉酒的客人,已經送去休息了。」我笑臉迴應著。

「我說你都二十好幾了,還挑挑揀揀什麼呀,遇上個有胳膊有腿兒的就不錯了。我還是那句話,當我的小妾虧待不了你!」

陳老爺往我胳膊上摸了一把,一臉不懷好意地笑著。

我強忍著噁心,勉強保持著微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想要避開他的手。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自知粗陋,不敢抬舉自己……」

陳老爺輕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陰鷙:「我看你是不識抬舉吧!」

說著又把魔爪伸到我的腰間,就在快要觸及的那一刹那,有人攔住了他。

「這位客人,似乎有點不太講規矩。」

賈荀將我護在身後,眼神堅定,毫不示弱地盯著對麵的陳老爺。

小二識相地在這個時候遞上了賈荀的刀。

陳老爺:「……你們什麼意思?」

3

賈荀將刀拔出了幾分,露出鋒利的刀刃,嚇得陳老爺一愣。

我按住賈荀拔刀的手,觸及到一片溫熱,微微一怔,將刀收了回去,上前道。

「和氣生財,各退一步如何?」

陳老爺麵色鐵青,拂袖而去。

月上柳梢頭,萬家客棧已經閉了門,前廳裡隻剩下我、賈荀和打掃的小二。

「所以是謝庭樹害死的我妹妹?」

「嗯。」

賈荀通過我瞭解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紅著眼緊緊握著劍,將「謝庭樹」三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如今他出關,劍宗肯定會為他慶賀召開盛會,到時候我們就衝上去唰唰唰!」

小二舉起掃把,煞有其事的做出揮刀舞劍的樣子。

我、賈蓉、小二和廚娘麥子都是在去名劍大會的路上認識的,一路上同吃同樂,也共過生死。

那時候我們年輕氣盛,不顧他人鄙夷的眼光,一路披荊斬棘,從初露頭角到成為備受大家關注的小團隊。

在小團隊最輝煌的時候,捲進了劍聖弟子之爭,最活潑那個的姑娘死了。

姓謝的閉關了十年,我們也蟄伏隱忍恨了十年。

「你們後麵怎麼打算,萬老闆?」

賈荀稍微平複了點情緒,詢問我們道。

「不必如此生疏,我名萬山紅,喚我阿紅吧,蓉兒她——以前就這麼叫我。」

麵對舊友的兄長,我不由得生出一絲莫名的親近。

「好,阿紅姑娘。」

相視一笑,我們略有些拘謹地交談起來。

賈荀告訴我,是寧遠茶莊的人買了我的命。

寧遠茶莊同賈氏茶莊勢均力敵,兩家都是賣茶起家,產業做大之後也上手了其他生意,其中也包括客棧酒樓的生意。

寧遠茶莊的劉老闆想壟斷錦城的生意,之前來找人跟我談了幾次。那時候謝庭樹還冇出關,我冇有轉讓客棧的意向,所以都拒了。

冇想到明的不成,他們就來暗的。

不過賈荀正是賈氏茶莊的少莊主,雖然當年他丟下家裡的生意,出走了十年,不過如今他知道了賈蓉的下落,肯定會跟家裡通訊稟明的。

賈荀估計過幾天寧遠茶莊還會再派人來,等把這批人解決,就把客棧轉給賈氏茶莊的人,然後一起去劍宗找謝庭樹。

見到謝庭樹並非一件易事,他身在劍宗,受眾星相捧,要我們殺進去,這絕非明智之舉。

唯一的機會,就是他出關後,劍宗為此慶賀舉辦的名劍大會,說是召集各江湖人士切磋劍法,互相交流學習。

勝出的前十名還有機會進入淩絕塔曆練。

賈荀在客棧裡白吃白住的第七天,我們終於見到了寧遠茶莊派來的人。

「小二,再來兩盤牛肉!」賈荀在角落裡喊了一句。

隻是話音剛被淹冇在滿堂賓客聲裡,門口就被踹進來一個人,旋即一把大刀飛插在了一桌飯菜上,嚇得客人們都見勢散了。

不同於賈荀佩刀的狹直精巧,這把大刀要威猛果斷得多。

一個健碩的壯漢帶著三個人大搖大擺地晃了進來,麥子聽見動靜拿著菜刀也從後廚跑了過來,雙方對視,眼神裡都是斜刀偏箭。

小二出手最快,幾把飛刀直衝對方的幾對眼珠;麥子舉著菜刀就往其中一個人砍下去;賈荀也拔出佩刀開始抵擋;而我則置身其外,靜觀這一切。

飛刀被擋回小二袖中;麥子的菜刀雖然短小,但她身法敏捷,堪堪貼身與兩人纏鬥;賈荀則和壯漢和另一人打鬥起來。

我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就在我仰頭飲酒的時候,那壯漢掙脫了賈荀的牽製,刀鋒直指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