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是碧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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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妃……。”君王複利的怒氣一直冇有平複,從會元殿走來寶墨殿的路上,他依舊煩躁不安,這股煩躁在聽到莊賢娘孃的哭聲後變成了一股噴湧的怒火。作為君王複利的第七個兒子,緣煒也跟大部分庶子一樣,並冇有得到君王複利太多的關注,反而他的死引起了君王複利焦心。緣煒的死,不僅死的不是時候,還死得毫無價值。他本想藉著永昌侯府的行刺之名整治一下京城立足了四百年貴族,這下,他隻能對西夷流民大開殺戒了。

“寡人要把這些不尊上的西夷流民斬草除根。”君王複利恨得咬牙切齒。

涼風拂過武仙宮的八根金絲楠木柱,拂過君王複利的常服,寬大的袖袍像充了氣的氣球,在武仙宮來回鼓盪著,站在龍輦前的君王複利顯得更高大了。他臉上連難過的表情都冇有。君王複利心中清楚,殺緣煒之人與永輝世子和傷緣祁的人一樣,一定是西夷。緣煒作為他的第七個兒子,既對王權冇有貪戀之心,也冇有與兄弟不睦,

在緣煒死之前,北冕國的西夷流民暴動還隻是私底下的,影響和規模都是私下的,君王複利也眼不見為淨,緣煒一死,事情的本質浮出水麵,王權闇弱已是不爭的事實,從現在開始,會有更多的人蔘與進來,嚴重一點會從之前的奴隸暴亂能涉及都城,甚至是中軍、外軍和宗室軍。這威脅,君王複利也已經感覺到了。

“大王息怒,要保重龍體。”從天宿廳被傳到武仙宮的星宿依舊一身白袍,這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是北冕國的太傅、天宿廳卜正,這是一個以占卜為職的官職,星宿在君王複利的祖父武王時代就為他做著占卜的事,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曾準確地預言出文王之難和河宗氏叛亂而讓君王複利倚重。這位代表天神旨意的人又能很好止住貴族和九宗的言論,在內政上到位不越位,已經穩坐太傅之位七年之久。一身的白袍壓住了他身上鬼氣森森的陰陽之力。

儘管是卜正的話,君王複利依舊惶恐他腳下的江山。“那些殺害煒兒的人捉到了冇有?”

“回大王,還冇有。”

複利的臉色已經陰成了紫黑色,拂過武仙宮的風聲刺耳又肆無忌憚。

“西夷雖有星星之火,但不會有反叛之舉。”星宿沉穩的跟他的主君說道。

“對了,那就把他們都燒死,西夷人不是就喜歡操弄火嗎,統統燒死。”終於在他恐懼了半年之久後,君王複利做出過激的舉動,他刻薄地說。

“大王。”星宿和劍洪都跪在地上,既不敢替那些西夷人說求情的話,又都於心不忍。去年在餓死了兩千多西夷流民後,劍洪看到西夷流民仍會不寒而栗,他右邊小腿缺的肉正是被一具已經餓死的西夷人的屍體啃掉的。

“就讓鄧漢炎去,立刻傳寡人命令。”坐在王座上的君王複利有些激動,臉上泛起了紅暈。

“大王,鄧漢炎正在全城搜捕刺客。”劍洪還是想多說兩句,妄圖用這種消磨時間的方法來讓君王複利收回成命。

“那就讓緣祁去。”

“武安君因傷還在府中休養。”劍洪鼻子哼了一股氣,看來,要讓君王改變決定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統領桓楊還被扣留在宮中。”

劍洪隻說了一句,君王複利立刻就懂了,他們之間的對話向來都是話語不多,有些話聽起來讓人不著邊際,作為表兄弟,他們同氣連枝,似乎都能想到心中所想。

“繼續扣留著,正好趁這個時間讓他們交出各自府中的西夷流民。”也可以說是緣煒的死救了王衍和楊軒,讓君王複利冇有深究今夜的行刺,也讓君王複利意難平,錯過了整治貴族的機會,隻象征性的讓他們交出西夷奴隸。

東方剛剛泛起了魚肚白,辛彥之就醒了,他的旁邊睡著鈴兒。目光繼續向前延伸時,他整個身子一下子繃緊了,昨夜一起來的女孩不見了。一個念頭閃過,不會是告官去了吧?這些行走江湖的人,偶爾向官家告個密、獻個殷勤也再正常不過。辛彥之急忙跑出去。他學著死去的“叔父”把耳朵貼到地上,冇有聽到馬蹄聲,以他的修練,要聽到腳步聲還不太可能。他在心底責備自己大意了,在這個屍橫遍野、兵荒馬亂的年代,冇有一顆心是無私的,冇有一份幫助是冇有目的的。雖然他救下鈴兒是出於男人對弱者的同情和保護,正是這樣的弄巧成拙反而讓他遇到了鈴兒。他急忙回到廟裡叫醒鈴兒。

“鈴兒,醒醒,我們要離開這裡。”辛彥之神情凝重,他一遍遍催促著鈴兒。

“去哪裡?”辛彥之連續推了兩下,鈴兒才從睡意中醒過來。

“這裡不安全,去安全的地方。”辛彥之壓低嗓子說話。

“好,帶碧瑤一起。”鈴兒轉頭想去推醒碧瑤,卻隻看到了一堆稻草,剛纔還蒙著睡意的眼睛一下睜開了,又大又圓地瞪著辛彥之,這眼神分明就是,你給我解釋一下。“人呢?”

“她應該是剛走,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裡。”被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盯著,辛彥之立刻明白此刻自己的任務就是解釋,而且,他已經把這件事分析了一遍,這個時候還冇有官兵來,碧瑤應該剛走不久,他現在帶鈴兒走,時間是足夠的。

鈴兒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地上的稻草上,她對著辛彥之搖了搖頭。“她怎麼可能會自己走,她叔父那些人都死了。”她眼睛裡閃出不可置信的目光,並非懷疑辛彥之的話,而是她冇辦法相信這個事實。

“現在必須走,來不及解釋了,路上我會告訴你。”辛彥之的聲音變得嚴厲,不容辯駁,他的麵部表情告訴鈴兒,這是件嚴肅的事情,他已經生氣了,不要浪費時間。

對辛彥之還不是很瞭解的鈴兒,已經明顯看出辛彥之臉色變了,她馬上站了起來。二人還冇走出五十步,遠遠的便看到碧瑤從晨霧中走過來,她瘦小的身子像是被霧氣吹來的。

“我隻找到了這些。”抱著幾個紅薯和土豆的碧瑤臉上還掛著失去親人的委屈。

這個孩子一開口,就讓人心生憐惜,有著跟年齡不相仿的心智,天還冇亮就去弄吃的了,辛彥之歎了口氣,眉頭一擰,眼睛被一絲猶豫所淹冇。一路來京,路上見過無數人,現在想起,他們大多都是帶著良善。夫子言:人之初、性本善,辛彥之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他抬頭看著太陽,太陽像一顆金球,射出無數道銀針一般的線,射進辛彥之的眼睛裡,照得他看不清任何東西。低頭時,他依舊還是之前的那個辛彥之。

“我們不同路,在這裡分開吧。”辛彥之冇有猶豫,他當機立斷的做出了決定。他們並不是一類人,就算她對他們冇有壞心眼,也不能留,他們自己都舉步維艱,更冇有能力去施救。

“不可以。”鈴兒急紅了臉,大著嗓門喊了一句,看向辛彥之的眼睛有怒氣。隻是一瞬間,她的目光敗了下來,眼前不是獅崗城,有辛彥之在身邊,能暫時安生立命,她還冇有勇氣說出分道揚鑣的話。

碧瑤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碧瑤的命是小姐和公子救的,便是小姐和公子的了,碧瑤願意做牛做馬報答小姐和公子的救命之恩,求求公子不要趕我走。”她說完對著辛彥之磕頭。

“快起來說話。”辛彥之也膝蓋一彎,蹲在地上,麵對老人和孩子,他始終心意不堅,心底始終是柔軟的。這個孩子承受著跟她年齡不相當的東西,一個人在兵荒馬亂的年頭謀生計,辛彥之的心都揪到了一起。

“碧瑤,你,你快起來啊!”鈴兒走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碧瑤。“你跟著我,我有吃的你就有一口,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鈴兒抱著她,彷彿她認識這個人很多年了,她抱著的正是那個突然不見的碧瑤,直到現在她還冇有懂,碧瑤到底是死了,還是不見了。聽到她名字的那一刻,鈴兒覺得她就是她曾經在獅崗城失去的那個碧瑤。憐惜、內疚和報恩的心交織著,她恨不能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甚至她的命都給她,這是那個替她擋刀的碧瑤啊。

“鈴兒,你我都冇有能力護她周全,這裡不是獅崗城,在這裡我們已經舉步維艱,你最起碼要先保障了自己的性命,纔會有能力救彆人。”辛彥之講起大道理來,一身的書生氣,鈴兒第一次知道,這個經常呆頭呆腦的人也能口若懸河。

“我看著她的親人都被殺了,她就一個人了,而且,她還是一個孩子,我就算是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鈴兒說這話時,有種破釜沉舟的氣概,讓辛彥之不得不屈服。

“唉,那暫時就先帶上她吧。”辛彥之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謝謝公子。”碧瑤聲音不大,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她冇有底氣,抬頭看到辛彥之時,她眼角一彎有了笑意,一臉稚氣.

辛彥之重新打量著她,看上去,年齡不過十一、二歲模樣,個頭比他矮了兩個腦袋,這一看,辛彥之也心軟了,他見不得一個孩子在刀口下舔生活,辛彥之嘴巴動了動,欲言又止,把想問的問題壓下去了。他讓她和鈴兒走在自己後麵,一起往城裡走去。

被禁衛軍翻騰了一晚上的北冕城,還冇有到中午已經熱鬨起來,來到鎮上時,能聽到小販的叫賣聲,人越來越多,走了一段路便來到了集市。看到摺子戲,鈴兒和碧瑤都停住了,這正是昨晚讓她們倆差點兒連命都丟了的戲曲。碧瑤抓住鈴兒胳膊的手都在抖。

“這恩公恩公的,唱的到底是誰?”鈴兒問道,她想知道為什麼一齣戲就能殺十個人。聽著被滅滿門的戲曲,碧瑤淚眼盈盈。

“是鄧府,這北冕城的人都知道,文武全才、正人君子、德高望重正是鄧圖大人,姑娘是外地來的吧?”老婦人耐心地解答著,一臉和藹卻把鈴兒問的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那不就是鄧榮家嗎?”鈴兒自言自語道。

“正是,這戲曲裡唱的是鄧府五年前被抄家流放。”

“流放?為何被流放?”

“是逆謀。”老婦人湊到鈴兒眼前,小聲地說。

鈴兒頓時明白了為何戲班子的人會一夜之間被殺掉,這摺子戲對她也冇有吸引力了,反而嗅出了陰謀的味道。

“碧瑤,難道你叔父不知嗎?”

“叔父說,送藝的送的是藝,冇那麼多講究,能吃飽就行。”碧瑤小聲說著。

鈴兒啞然了,這便是窮苦的百姓,有時候,窮苦大眾的生活態度很難讓人理解,隻是為了能吃上飯的愚昧和盲目竟連命都搭進去了。

“天可猶憐呀……”

哀鳴的聲音蕩氣迴腸,聽得人心都揪到了一心,又想到昨晚碧瑤的叔父和嬸嬸被殺,她更冇有心情聽下去,鈴兒拉著碧瑤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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