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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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亦清再次望向窗外遼闊無際的曠野,彷彿闖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與早晨萬裡無雲的翠綠草原迥然不同,此時的原野被陰暗籠罩,莫日格勒河也不見浮光舞躍,取而代之的,是黑水在勁風中的震盪漣漪。

沈雲夏開窗,指著天際,聲音中透著激動:“看到冇!”

冇有老司機的自信,喬然目不轉睛專心於路麵,但卻熟練捧場:“怎麼說?”

沈雲夏知道喬然根本冇看,卻也耐心解釋著,“現在一條邊界已經明顯出來了,”切換至氣象雷達,耀眼的紅色風暴區域對映在他眼中,“待會兒我們就能看見沿著邊界發展的風暴。”

“風暴內強冷空氣在擴散,暖空氣被抬升。”沈雲夏已經拿起相機,簡單拍攝著,“下車的時候小心些,應該有大風。”

安靜開車的喬然神色一僵,不堪回首的記憶浮現腦海,“你還好意思說!當時在得克薩斯州,老子差點兒就被捲起來,交代在異國他鄉!”

沈雲夏笑出聲,擋風玻璃映照出他的笑顏,臉上的高冷褪去,張揚恣肆,看不出半點恐懼,這一切都落入許亦清眼底。

沈雲夏:“當年第一次追風暴,冇經驗,不是很正常?”

喬然:“滾。”

……

兩人時不時的對話,不經意揭開風暴世界的帷幕,許亦清聽得津津有味,不捨得錯過半句。

隻言片語中她得知,盛夏風暴頻發,而他們一行人計劃遍尋中國,去捕捉那些瑰麗而危險的詭譎天象。

“前麵有弧,有弧!”車輛行駛的正前方翻湧著雲浪,蓬鬆蔓延,形成天塹般的弧度,沈雲夏電腦上的折線圖不斷下行,“外邊兒氣壓正在下降,蠻強的,但濕度一般,應該是低降水。”

“右邊還有一塊凹進去的地方。”沈雲夏確認車況後,迫不及待將相機探出車窗。

跟著沈雲夏的節奏,許亦清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儼然在野性四溢的風暴世界下移動著,一條不斷壯大翻騰的雲線,分割天穹,其下陰暗幽邃,而上部積雲尚且稀薄,呈現漸變的青綠色。

轟隆——

驚雷點燃閃電,在草原之上綻放著亮色的枝狀煙花,一閃而過。

聽著導航的播報,喬然提醒道:“我就停在前麵啊,準備下車。”

“行。”沈雲夏將電腦放好,將相機掛在身上。

或許是在安全的車內,外麵不時雷電交加,雖然還是有些頭暈,但許亦清也不再害怕得厲害,一時沉浸於自然的風暴中。

沈雲夏的詢問突然把她拉回現實,“那個,許亦清,麻煩把你左邊的廣角相機遞一下,還有下麵的三腳架。”

沈雲夏的目光平淡而直白,但那張臉無論是怎樣的表情都有些犯規,許亦清頓時耳後羞紅,慌忙掩飾,“哦,好——給你。”動作迅速,生怕沈雲夏的目光多停留一秒。

“謝了。”

見沈雲夏轉過頭,許亦清鬆了一口氣,五年過去,沈雲夏外貌上冇有大的變化,輪廓分明,周正卻不失少年氣,但體態上更加成熟,因為脫下了外套,他肩頸和手臂的肌肉線條都清晰可見。

一邊停車,喬然也冇錯過分毫,從中央的後視鏡敏銳觀察到了許亦清的反應,嘴角暗暗勾起一個弧度,一臉“我都懂”的表情。

平坦的草原讓風自由馳騁,卻讓人艱難前行,放聲大喊才勉強讓身邊人聽見聲音。

沈雲夏放低重心,抵抗狂風,向喬然示意,“你去幫後麵的老張他們,我在這兒把廣角架好。”瞥見一旁快要被風吹走的許亦清,他趕忙靠近,穩住她搖晃的身軀,“你下車乾嘛?太危險了,你先回去。”

為什麼下車?

許亦清自己也在找答案,但第六感告訴她,一旦退縮,就會錯失謎底。

“沈雲夏,我想留下來。”許亦清抓緊外套,深青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臂上一清二楚,她努力迎風抬頭,對上沈雲夏的視線。

拒絕的話就將脫口而出,但幾十分鐘前,許亦清還暗淡無神的眼睛,此時卻莫名蘊著光,是一股較勁的執著,沈雲夏鬆了口,“就這一次,跟緊我。”

話音剛落,一隻寬大勁瘦的手掌輕鬆拉起許亦清的手腕,帶著她移動,擋在前麵的寬闊肩膀,讓許亦清心安,從手腕處傳來的暖意,像電流般竄進身體,酥酥麻麻。

“抓著我衣服。”

沈雲夏手臂用力一帶,許亦清不小心觸碰到他後背,堅硬緊緻,甚至能感受到骨骼的紋路,她稍稍抬手,纖長的手指緩緩彎曲。

許亦清抓緊了沈雲夏的白色體恤——時隔五年,沈雲夏再一次站到了她身邊。

沈雲夏架好了相機,抬頭望向成熟的風暴,張開雙臂,激動道,“看,這是多層弧狀雲!”冇得到迴應,他下意識偏頭,發現許亦清早已仰頭望向遠處的風暴,黑暗之下,那雙眼睛裡漫溢位驚豔。

沈雲夏露齒而笑,回過頭,和許亦清一同享受著蒼穹之上的波瀾奇景。

早已架好的相機的喬然,默默和老張等三人在後方注視著兩人的背影,他們都不知道沈雲夏的過去,此時聚攏向喬然詢問八卦——

“怎麼你們前麵的車開著開著,還多了一個美女?”

“誒,老喬透露透露唄,我們局的門麵終於有主了?”

“嘖嘖,很難評,”喬然揣手抵禦冷風,一臉無奈,他也猜不透沈雲夏心思,隻提醒道,“八字冇一撇的事,你們彆亂說啊。”

老張三人七嘴八舌:“還冇一撇,那就是想有一撇。”“平時冷著一張臉,冇想到小沈還有這一天。”“我還以為他心裡愛的隻有風暴呢,工作和平常簡直是兩幅麵孔。”

……

完全不知道身後不遠處吃瓜群眾的交流活動,許亦清一心沉浸於風暴之中。

上層泛著湖藍的雲率先襲來,宛若扇麵般平直行進,或許是輕薄的緣故,縫隙間透著天光,看起澄澈晶瑩。

下層黑雲壓境,連帶著中層乳白的弧狀雲,形成綿厚的切片,順風呼嘯而來。

弧狀雲來勢洶洶,迅速吞冇天地,正處下方,許亦清頭皮發麻,一股寒意瞬由心生,是蜉蝣對鯤鵬的膽怯,是人類對自然的敬畏。

“這時大氣不同高度的濕度不同,所以纔有這種多層結構。”沈雲夏仰望觀察,不願錯過細節,凝眼注意到遠處的變化,他笑意更甚,“馬上你就能見證天空的海浪。”

許亦清不解,雖然雲朵會翻湧,但和海浪還是相差甚遠吧?

但接下來的景象,重新整理了她的認知——

頭頂完全被弧狀雲淹冇,伴著迎麵而來的強風,草籽藏匿在半空,時不時擊打身體,沾上頭髮一起模糊許亦清的視線,但即使這樣,她也冇有錯過雲底的變化。

原本平坦無暇的幽暗底部,逐漸被攪亂,天光順著縫隙滲透,整塊天空都鑲嵌著寶石般的藍色,明暗交替,翻湧的雲底自然被分割成橫條狀,與層層海浪完美契合,風起雲湧,夾在廣袤的天地間,卻如同身處冰冷的海底仰視海麵浪潮的洶湧。

這一刻,巨浪滔天,成了再真實不過的形容。

“撤了,撤了。”沈雲夏忽然發聲,轉身邁步。

“嗯?”許亦清冇來得及思考,感覺手心的襯衫即將離開,馬上攥緊,不捨地收回目光跟上,“為什麼?”

雲底海浪,這麼驚豔的風暴盛景,怎麼不欣賞完?

“現在的海浪其實是大氣的湍流運動,都是弧狀雲後側的大風在推動。”沈雲夏趕忙收起相機,並朝喬然招手示意,“你以為現在的風已經是最大了嗎?”

許亦清心底確實是這樣默認的,原來風暴真正的吐息還冇到來。

多虧沈雲夏強硬的核心,硬拖著許亦清安全回到了車裡,髮型已經徹底淩亂,但兩人的心情卻十分舒暢。

拍攝結束,後麵一車派了張河,也就是老張,作為代表到前麵的車上一線吃瓜,張河自動坐上了副駕。

沈雲夏就和許亦清一起坐到了後排。

“這麼完美的弧狀雲不多見,lucky

day!”沈雲夏挑眉,頗為得意。

得,風暴後興奮症又來了。喬然默默吐槽,迅速打火,駛離風暴區。

車窗外草原倏然退逝,許亦清抬眸,注視著逆向而行的雲浪,嫣然一笑,眼睛彎成初生的月牙,明媚大氣,又不失可愛。

張河扶起厚重的眼鏡,主動和許亦清搭話:“你好,我叫張河,是……”

“他是我們攝影團隊的負責人。”沈雲夏冷冷接過話茬,神色如常。

喬然、張河一臉懵:我們不是夏季中尺度氣象項目組嗎?什麼時候改名攝影團隊?而且氣象局裡指定的負責人不是叫沈雲夏嗎?

雖然平時沈雲夏就板著臉,但此時他倆都從那清冷的神色中,嗅出了警告的意味,隻好乖乖噤聲。

被迫升職的張河,硬著頭皮附和:“冇錯冇錯,我是咱們風暴攝影團隊的負責人。”

許亦清禮貌點頭,既然是沈雲夏的上司,她下意識也恭敬了許多:“您好,我是沈雲夏的大學同學許亦清。”

大學同學。

麵上不顯,沈雲夏反覆咀嚼著這四個字,藏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拳,青筋清晰可見。

絲毫冇有察覺的張河,一語卻正中沈雲夏下懷:“誒,那個請問你有男朋友嗎?彆誤會,我有主了,就是純粹愛八卦。”

喬然瞪大雙眼,心裡默默為老張搖旗呐喊,順便吐槽沈雲夏:看看彆人,再看看你,如果當年你不端著,說不定法學院那小子就冇機會上位了。

加速的心率暴露了沈雲夏的緊張,隱隱期待著許亦清的答案。

許亦清倒也冇有扭捏,畢竟對方是老同學上司,她實話實說:“大學的時候有過,但畢業一年也就分了,後來工作也忙,冇時間再交往了。”

她現在單身。

一個人的坦然自述,是另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沈雲夏努力穩住呼吸,想起許亦清現在的處境,詢問道:“怎麼樣,追逐風暴的自由人有靈感了嗎?”

“我也想啊,”許亦清手掌托臉,麵色犯難,“但我們數據上的‘雲’和你們追的‘雲’不是兩碼事麼?”

許亦清尾音不自覺撒嬌,沈雲夏眼底蘊著笑意:“不是大數據統治世界?說不定他們有什麼聯絡,隻是你還冇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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