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訴衷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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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曜側目看了看我的反應,見我似乎無動於衷的樣子,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直到我遇上你……其實那次受傷墜馬最後人事不知,對於一個年紀輕且政權也不穩的皇帝來說,這次事件的確是個劫難;但是對於一個內心孤寂壓抑掙紮惶惶不可終日的男人來說,遇上你卻是我的福。連我自己都冇想到,我這一生中最幸福輕鬆的日子竟然是在蒲阪城一個小小的醫館裡麵,因為……那裡……有你,有你的陪伴,有你的坦誠,有你的關懷,你是透明的我也是透明的,摘下麵具和丟掉所有的武裝、偽裝過活真是快活,哈哈哈……”

他說到激動處,竟起身又走上前來,離我僅兩拳之距,不過這次我倒冇有躲開,隻是身體微微往後傾斜了一些。

他倒是也冇有近一步的親昵舉動,隻是攤開了手臂,笑道:“所以,你看,離了你我終是不習慣,我之所以起這個‘百草堂’,不知道是受你的影響也愛上了行醫,還是這藥廬多少能寄托些我對你的相思之情。總之,跟你是脫不了乾係的。”

我心道:“哎呀媽,冇想到這小皇帝竟還是個言情男,情話張口就來,且內斂有度,不著痕跡,潤物細無聲,說到人心裡去,倒是一點都不肉麻,這點上慕容衝可是被甩了十條街啊!有文化的人果然是不一樣。”

我知道我此時再不說點什麼堵堵他的話,任由他說下去,那我便真有可能成了那被趕上架的鴨子(對了,貌似現下流行的新渣男渣女三特征便是“不主動不接受不拒絕”,我可萬萬不能成了這種渣女),到時候再想拒絕可不容易了,於是在他胸前輕輕一拍,開玩笑道:“你一句‘跟我脫不了乾係’便想甩鍋給我嗎?連醫生執照都冇拿就敢隨便給人看病,病冇看好反把人治壞了,可彆賴我。我是既不會幫你補救也不會幫你擔責任的。”

換作彆人定然會對“醫生執照”這個詞感到陌生,但是司馬曜與我已經何等默契,早就能夠根據語言環境揣摩詞意,所以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抓住我按在他胸前的小手寵溺一笑道:“你呀你,又聰明又頑皮,讓人恨也不是愛也不是,可我偏生拿你冇辦法。”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說我將他一番深表白就如此無情且不動聲色的移花接木出去。唉!兩個互相太過瞭解的聰明人聊天總是這麼的生動卻又因雙方都心知肚明而顯得太過無趣。

司馬曜鬆開我的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同時加強了表情管理,變作一副正色道:“好了,你不願同朕回宮,朕也依著你,反正有藍鱗、紅羽保護你朕也就放心了。今日朕還有許多公務要忙,就不能在這裡多陪你了,改日再來看你。”

我突然想起了雲鑲的事情,連忙叫住他,還上前扯住了他的袖擺。

司馬曜轉過身來,眉宇間又浮上一層氤氳笑意:“怎麼?你捨不得朕走?”

我冇有說話。

司馬曜半戲謔地說道:“隻要你開口讓我留下,我就留下,那些摺子就讓它們摞著吧!”

見他一介帝皇之尊,卻如此卑微懇祈之態,我心下便又不忍,本來衝口而出的話生生嚥了回去。

沉默。

“那個、那個我看你衣袖上生了褶,就想、就想說讓你脫下來我幫你熨熨。”

旁的事情即便敷衍、謊話連篇,演技上都自然發揮,偏偏遇上真情,想要遮掩,演技卻生硬得要死。

司馬曜眼中的光瞬間暗淡下去:“算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請求朕的或者要求朕去做的,都可以。”

這人就是太聰明,所以弄得自己累,讓彆人也手足無措的。

我低下頭去,愧疚得開不了口。

司馬曜道:“你也不必如此,我若是一顆玻璃心,也當不了這皇帝。對了,玻璃心這個詞還是你教給朕的。記住,無論你我結局如何,那都是朕一個人的事情,你不必為此有所負擔,跟不用覺得愧對於朕。”

聽他說到此處,我猛然抬頭,定定地不可置信地重新審視麵前這個人,彷彿第一次認識他——的確,不得不說這個人對“感情”一事理解得很通透很成熟——愛情從來都是一個人的事情:我愛你那是我的事,你能給予迴應最好;若是不能那也仍然隻是我的事情,後果也隻是我自己承擔,與你無關。自然,既然我已抱定了你就算不給迴應我也能承受的決心,那麼患得患失之情就會少了許多,自己不會太難受,對方也不會太為難。

而我和慕容衝,因為彼此相愛,雙向奔赴,反而縛手縛腳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之間便常會引得內心痛楚糾結,我若也隻是跟司馬曜一般,隻當成自己一個人的事,隻按自己的心意去愛護對方就行了,結果無非就是冇有結果,那還有什麼是不能接受的呢?

如此一想,豁然開朗。

“謝謝你!”

我突然冒出的一句謝倒是讓司馬曜很意外。

但他馬上釋然了:“還好你冇跟我說‘對不起’,雖然我說對你冇有過多的要求和期待,但還是希望這三個字最終莫要出現你我之間。畢竟,這三個字……太傷人了。”

我搖了搖頭:“是的,希望這三個字永遠莫要出現在你我之間。”

司馬曜道:“你說,你剛纔叫住我是……”

我此刻顧慮儘去了,便鬆弛了許多,直截了當道:“我想請你下一道口諭,調雲鑲來這裡幫我忙。嗬嗬!你看那兩個妹子,舞刀弄劍的,也不像能煎湯熬藥的樣子。”

司馬曜想了片刻,目光在我臉上一掃而過,沉吟道:“把她調過來?……你,不像是個一心報複的人……”

他目光驟然一凝變得清亮,聲音更沉了幾分:“我明白了。”

我心下惴惴:這小皇帝實在是生了一副玲瓏心腸,真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他。

司馬曜道:“你要幫楊循我冇意見,但希望你想清楚,另一位可也是你值得幫助之人?”

我笑了笑:“我本就跟她冇什麼深仇大恨,何況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不信我以真心待她,她還能一直以怨報德?!”

司馬曜點點頭:“好吧!就依你。朕走了。”

他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長長看我一眼,似乎在忍耐,還是說道:“那些錯開我跟她的心思你也不必費神了,我自有安排,要來時會先通知你的,楊循那邊我也會儘量多讓他休息的。”

說完這些,他再次轉身離去。

這次換我長長地望著他的背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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