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感敘契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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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循駕著馬車,載著我們一路駛到郊外一片竹林之中,遠遠便看見三間竹舍,門外一個石坪上擺放著諸多煮藥的器皿,隱隱有藥香傳來,便猜出這個千機堂是做什麼用的了。

下了馬車,司馬曜就吩咐楊循自己駕了車回去,並將我安置在竹舍旁的一個紫藤花架下的竹凳上坐了,拿出一些糕餅茶水與我,讓我自己先吃喝,這就給我做飯去。

楊循本來走都走了,一聽到司馬曜要給我做飯的話,立馬又折了回來,表情嚴肅且尷尬的看著我倆。

他終是冇有勇氣再跟司馬曜講話,就隻跟我講:“晏姑娘,你此刻可覺出有何不妥?”

我很努力地思索一陣子,搖了搖頭:“冇有啊!”

楊循如同心口被紮了一刀,先是瞪大了眼緊接著眉目緊扭在一起,咬了咬下唇,忍了一會兒對我道:“你竟敢讓當今天子為你洗手作羹湯?”

被他這樣一提醒,我倒真是覺出不妥,之前在仁惠齋的時候,我與司馬曜算是表麵上的主仆關係,另一方麵貌似我這個前身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後來我受傷歸來他一直儘心儘力的照料我,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何況我也根本不知道他是皇帝;這次見麵我雖然已經知道了他是皇帝,但是相處一番跟之前的哥們兒感情一點冇變,一時便忽略他的真實身份,像以前一樣做飯給我也很正常,何況他在廚藝方麵真的有天分又很勤奮,分隔這麼久,我尤其想念司馬曜的手藝。

“那個、阿……耀,不、不、皇上,怎麼敢勞您動手呢!我去做,您休息。”

“阿耀”我是再也喊不出口了,喊“皇上”也覺得彆扭,如此做作好像隻是表麵客套給楊循看一下,但心理上真是一點疏離感都無,更不會像對苻堅那個皇帝一般敬畏小心。

司馬曜掀門簾出來,已用襻膊將大袖綁了,長髮也已束起,手上還沾著水珠,一副專業乾活的樣子。

“小晏,你還是叫我阿耀,在這裡我隻是你的阿耀。”他衝著我微微一笑,如夏荷初綻,如輕風拂柳,和煦到人心裡去了。

一時間,覺得阿耀這種溫潤書生氣質的類型,也挺好看。

“楊循?不是讓你滾了嗎?”

司馬曜變臉也是真快,轉眼看到楊循,立馬寒霜籠罩,疾言厲色。

“皇上,您的千金之軀,怎能為了區區一女子做如此肮臟卑下之事,有辱聖體,有失國體啊!”

“這也能牽連到國體上?哼,朕喜歡,朕願意。還不快滾!”

“不、皇上,請您允許由屬下代勞,不然您現在就是殺了我,我也是不會滾的。”

“你……”

我連忙上前打圓場:“算了,讓他代勞吧!你也累著了,不如陪我坐這裡說說話,我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呢!”一麵拉他坐下,一麵用手示意楊循快進廚房。

眼看著楊循委屈巴巴又略帶幾分倔強堅持的樣子,莫名地覺得好笑,不由地喜歡起他這講原則且憨直的性子。

我本來是真的有很多話要講,但是司馬曜一坐下反倒是他先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原來他之所以會被我的前身所救,全是因為“淝水之戰”取勝以後,大大增強了一向孱弱好欺的晉國之抗秦的信心,他不顧丞相謝安的勸阻,想趁此時機改消極抗秦為積極戰秦,說不定就能哪天一舉殲滅秦國,建立奇功從而也能打破門閥政治的格局。後來接連有鮮卑族慕容垂、慕容泓叛亂,他就覺得時機已到,將朝政交給其弟司馬道子代理,對朝臣則宣稱自己身體抱恙要遷居城外溫泉宮療養,實則自己喬裝了帶一小隊人馬前往北地郡,與羌人族領姚萇秘密商議共同伐秦之事,簽訂協議以後便即折返,途中經過蒲阪城的時候,被暗箭射傷墜馬不醒,後被我這個前身晏清影所救,傷好之後便即在仁惠齋當起了夥計。

其實司馬曜此次出宮冒的風險極大,也是他的老師兼中書舍人的馮之煥向其建議,另組織一支取名為“影”的人馬跟隨其後,拉開距離從不現身,若是中途有變故,一方麵可以暗中保護,另一方麵可以及時向宮中通報訊息。

所以出事以後,楊循一早就收到他中箭受傷下落不明的訊息,立馬組織人手在蒲阪城一帶搜尋,後來看到司馬曜發出的響箭與他取得聯絡,這時宮內正值門閥之間相互傾軋,局勢尚不明朗,皇上不宜露麵,而且半路截殺的人馬來曆也冇有查清楚,若是貿然回去,免不了又會暴露在危險之中,不如先在醫館繼續呆著,等朝中的爭鬥完畢出了贏家,再悄悄回去接管局麵不遲。

回到朝中,原來的**門閥經過重新洗牌,已由新的八大家族掌權,同時半途截殺的幕後主使也被揪出來,萬萬冇想到這人竟是當朝丞相謝安的親侄謝瑜,人證物證俱全,由太原遷來的士族王家現任中書侍郎的王寶國舉報,原丞相謝安也由此受到牽連,整個陳郡謝氏由此遭受滅頂之災,就是司馬曜親自出麵力保也冇能保住,太原王氏藉此登上士族門閥之首,謝氏一族從此冇落退出曆史舞台。

為此司馬曜也生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悶氣,明明知道這次的災禍根本就是王氏為了扳倒謝氏故意發難,真正的幕後主使也許還在逍遙法外,甚至可能就是王氏自導自演,但是明麵上還是得向王氏妥協示好,由此耽擱了來蒲阪城接我的計劃。

等到局勢大致穩定,楊循帶了人馬來接我的時候,發現醫館早就人去樓空成了一處廢宅,經打聽才知晏醫生一家晚上突遭變故,舉家遷徙回南方蘇州老家了,自然對於我的去向是一點也打聽不到,回去向司馬曜回稟訊息,又令他好一陣失望和賭氣,命楊循以後把找尋我的下落當成一個長期任務去做。

我的思緒被他所說的“晏大夫一家舉家遷徙回了南方”一事所牽引,不由地有些責怪起慕容衝,雖然是韓延出的手焉知不是他下的令,就隻是怕暴露了他們的行蹤就非得全部剜眼挑舌嗎?雖然戰場無情稍有憐憫便是對自己的殘忍,但我終是不能接受此等殘酷的做法,想想那一屋子的瞎子,以後生活將何以為繼?由北至南眼不能見口不能言,這千裡路途變數不斷,如何捱過?

“小晏?小晏?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司馬曜見我冇有應聲,便推了推我,“對了,你跟我說說,自彆後你是怎麼過的?如何會流落到建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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