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世長安空念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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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漁村孫婆婆家裡,大概說明瞭因何而走因何而回,孫婆婆也就不再追問了,硬是要留我們再多住幾日,也當是多陪陪她,慕容衝因想著我是重病初愈,不能太過奔波,也就答應下來。

孫婆婆家裡本有三間房,我三人一人一間住下剛好,偏巧之前我睡過的那間屋子被人占了,說是那日孫婆婆去翻地,恰巧就在菜園子裡發現了他,一個重傷的怪人,正在她園子裡掰玉米棒子吃,孫婆婆還以為進來了什麼野獸,忙喊了鄰舍的李虎子李二牛兩兄弟,各抄了鐵鍬圍上去一頓亂夯,不時便將其打暈過去,近前去翻過來一看,才知道是個人。兩人趕緊將其抬進屋裡去,自己動手胡亂將其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包紮了,然後這幾日下來,怪人就這麼昏迷清醒昏迷清醒的,偶爾能吃進些湯水,身子老是滾燙的,一直在發燒。

我一聽說有病人,且是個持續發燒的病人,醫者仁心又開始作祟,忙說要去看看,孫婆婆不知我懂醫,一味地阻攔我,說那人長相極其怪異,怕我這小姑娘看了受不了,她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幾乎嚇暈過去。

慕容衝知道我是個牛脾氣,又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才說出我是大夫的身份來,什麼疑難雜症奇形怪狀都見過,比男人膽子都大,孫婆婆這纔將信將疑地把我放進去。

一進到房間,看到床上躺的那人,確實把我嚇了一跳,因為這幾乎不能說是個人,而更像是一隻人形獸類,如果你看過艾瑪版的《美女與野獸》,就是裡麵那隻“野獸”的魁梧形象,如果用現代醫理學角度來分析,就是一種返祖想象,畢竟人類也是猿猴進化過來的嘛!曾經網絡上爆紅的“毛孩兒”就是一例,不過這人不知道是不是生活年代更靠前的原因,返祖現象更為嚴重,身上的毛髮之重是那個“毛孩兒”遠不能比的,但是麵相上卻比他帥氣英俊的多,哪怕是有兩顆暴露在外的獠牙,也充斥著一種野性魅力。

不知道是不是我給他查驗傷口把他弄醒了,一個翻身暴起對我舉起了手爪,嘴也張得老大作勢要咬我的樣子,想把我嚇退,我非但冇退還認真地跟他說道:“你肩胛上的這記戳傷一直在化膿,所以你纔會一直髮燒,如果不及時清理膿毒,你會流血致死的。”

怪人收起凶惡的眼神轉為不可置信:“你不怕我?”聲音沙啞低沉,就像獸類的咕噥聲。

“有什麼好怕的?小貓小狗也是毛茸茸的,挺可愛的啊!”

“……”

“聽著,我可以治好你的傷,但是我現在身邊什麼麻藥工具都冇有,一會兒隻能靠你的意誌硬撐了,你明白嗎?”

“你真的不怕我?”

對方再次重複這個發問。

“不怕。可怕的不是外表,往往是人的內心,如果內心光明坦蕩積極向善,就冇什麼可怕。”

這怪人就這麼定定地看著我,目光閃閃的,好像透露著無比的震驚和……一點感動之情。

“慕容,孫婆婆,請進來一下!”

慕容和孫婆婆應聲進來,孫婆婆因之前見慣了怪人的模樣,早就不害怕了,倒是慕容衝,可能超過他之前所設的預想,哪怕是蛇怪麵前都冇有皺一下眉頭的人,反是被這怪人嚇著了,倒退一步不說還彆過臉去不敢再看的樣子。

“哈哈!慕容——想不到你也有被嚇倒的時候,哈哈……你剛纔的樣子真的是太可愛了。”

慕容衝被我“嘲笑”得麵紅耳赤,卻也不好反駁我什麼,隻有佯怒道:“你笑夠了冇?”

我強忍住笑道:“好,好,我不笑了,請你和孫婆婆幫我打個下手,一個幫忙按住他,一個要幫我多燒些開水。”

因為冇有工具,我隻好用匕首和打薄的鐵勺,用火烤炙消毒後就開始給怪人拔膿了,冇有麻藥的情況下強行割開皮膚,剜除腐肉,這是一種怎樣非人能受的痛楚可想而知。

慕容衝本來就有潔癖,看怪人一雙毛茸茸的手臂,黑黑的手掌,哪裡肯碰他一碰,但是孫婆婆又何嘗有氣力按住他,萬一他劇痛難忍之下手掌亂抓,光憑那十隻似狼爪的指甲,就能將我抓的皮開肉綻,所以還是強忍住嫌惡,將那怪人的一雙手掌按住。

不過倒是我們多此一舉了,我幾乎都剜得深可見骨了,這人彷彿一點都感覺不到,甚至連那種咬牙忍痛或者絲絲呻吟的舉動都冇有,就像根本冇有痛神經,全程極度配合,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馴服地看著我,好像看著我就能給他止痛似的。

最後到縫合、上藥、包紮,這怪人也是全程一聲未吭,我甚至還感覺到這人竟有幾分享受,後來的兩天因我們回來時從朱天祿那裡帶來不少補血養氣的草藥,本來是我準備熬給自己喝的,但是現已大好,便還是每日熬藥,端給這怪人服用,他也是長相到脾氣都很古怪了,慕容衝或是孫婆婆端來給他的便不喝,非得我親自端過來喂他,他才肯喝。

為此慕容衝吃了好幾次的飛醋,說我對這人太好,對他都冇有如此殷勤過,我開玩笑說:“誰讓你是條壯漢呢!明明也受的箭傷不輕,我也想表現自己來著,結果你冇兩日就好了,反倒過來照顧我,我想表現冇機會。”慕容衝被我哄得十分受用,也不再多做計較了。

冇想到這個怪人的恢複能力竟是比野獸還強,當晚燒就退了,到第三日的時候,身上的各種傷口都癒合了,最嚴重的的戳傷也都結痂,我聽他呼吸勻稱,氣息平和,動靜圓轉如意,不像刻意修煉之人,卻內息充沛,氣韻深沉,隻有內心空明純澈赤誠坦蕩之人方能如此,想來這怪人也隻是外表古怪,心地應該不差,且從來未被人善意對待過,所以對彆人給他的一點點好都特彆敏感。

到第四日清晨,我醒來的時候隻覺腳踝上有些不對勁,蜷起腿來一看,腳踝上不知何時被套上了一串五彩珠鏈,且異香撲鼻,晃動一下便“叮鈴”作響。

去給那怪人送早飯的時候,發現屋裡已經人去樓空了,房間還給打掃一遍,所有東西全部歸位擺放得整整齊齊,便想到這腳鏈大概是怪人不告而彆給我留作報答之用的。

慕容衝隻覺得這腳鏈香得奇異,又一直對怪人不喜,是以覺得這腳鏈也多有妖異之處非要我卸下來不可,我自然聽他的去解鏈子,但是腳鏈是用一種特殊的手法扣死的,怎麼也解不開,用匕首來割反而把匕首崩斷了,我又開玩笑說想要取下來隻能是把腳砍了,慕容衝這才作罷,接著又懊悔不已反覆問我昨天晚上有冇有發生什麼,說他真不該晚上疏於防範,讓那怪人偷摸入我房中,也不知道有冇有占我的便宜,我笑得肚子都要痛瞭解釋說那怪人是個忠厚良善之人就是送我個回禮而已,但是卻覺得如今的慕容衝越發有人情味了,這一點上是很值得欣慰的。

有一種預感,容忡就要回來了。

正說話間,孫婆婆提了一籃子雞蛋來,讓我和慕容衝提到附近集市上去販賣,還交代了這籃子雞蛋最少可以換四十個錢,切不可被人誆騙了,換了錢之後要給她買些布匹和桂花頭油帶回來。

我看慕容衝拎著一籃子雞蛋犯難的樣子,又忍不住打趣了:“哎呀!我們的中山王可是從來冇有拋頭露麵賣過雞蛋呢!萬一一個也賣不出去可怎麼給孫婆婆交代呢?”

慕容衝也不甘示弱:“我怕什麼?反正我身邊有一位神醫,就說買我一枚雞蛋便送義診一次,相信不到半日就能全賣完的。”

我二人互相打趣著,手牽手便出門了。

漁村附近的市集餘慶鎮是孟州轄下的大鎮,因有青州為屏障,一向太平安寧,是以民豐物阜,我與慕容衝挑了個人潮密集的地方,根本不用叫賣,也不知是因為雞蛋新鮮,還是慕容衝的顏值招牌,不到一個時辰雞蛋全都賣完了,意外的賣了五十個銅板,按照孫婆婆說的買齊布匹和頭油,還剩下十個銅板。

剛好碰上有販賣釵環首飾的攤販,我本來看中一支紅珊瑚簪子,愛不釋手,但是要賣三十個銅錢,慕容衝要用玉佩來換,我硬是不讓,最後挑了一支樸素的竹簪子,隻需六個銅錢。

慕容衝不解我為何不選喜歡的,我說我最喜歡的並不是什麼紅珊瑚簪子,而是跟他就這樣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如果就這樣待在小漁村,與孫婆婆為伴,幫她耕地種菜,時不時跟著漁民出海捕魚,偶爾就拿些雞蛋或者自己種的蔬菜來集市販賣換錢,再按所得補給所需,計算度日,豈不也挺好的。

“慕容,咱們就留在漁村生活可好?”

“……”

慕容衝冇有說話,目光在閃爍,似是憧憬又有明顯不甘。

我知道讓他做這個抉擇何其艱難,他如此大好一身,前途無量,正值天下大亂群雄並起之際,他身為王族之後,何等重任在身,又豈會為了我退出曆史舞台,甘願做一海邊普通漁民呢?

我知道他心中的答案,但是也清楚他此刻不作答實是對著我殷殷期盼的目光而不忍令我失望。

氣氛一時僵在那裡。

就在這時,一聲“主上”的稱呼傳來,我跟慕容衝尋聲應去,都笑了,這人來的正是時候,緩解了我二人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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