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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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曆1789年,灰星,中央星時8:45。

阿波羅A星將溫暖的光線播撒至灰星的每一個角落,日出時的灰星也與夜晚無甚差彆——死去蟲的屍體大喇喇地躺在街道中央,凶手穿著沾滿血腥的衣服愉悅地走進一家酒吧;販賣各類違禁藥品的老闆把一箱箱藥劑搬至門口,等著熟客拿取;酒鬼醉倒在路邊,小偷趁機上前。型號老舊的清理車慢悠悠走過,把一切鮮血汙穢都清理得一乾二淨。

這一切的罪惡看上去都與高塔無關。

高塔矗立在灰星第三高的克萊姆山上,玫瑰滿地,蝴蝶翩飛,配備AK457型手槍的黑衣雌蟲四處守衛巡邏,晨光照得他們肩上的十字劍徽章閃閃發光。實際上,雌蟲很少能夠使用手裡的槍械,畢竟冇有幾個蟲敢在高塔明目張膽地撒野。

玫瑰叢中一條小道自山腳蜿蜒爬上山頂,小道上的蟲要麼肢體殘疾衣衫襤褸要麼披金戴銀周身富貴。這也是高塔的規矩,有錢者需要支付十萬星幣獲取進入資格,貧窮者則必須用自己的身體部位作為入門費。

儘管條件苛刻,代價高昂,每天仍舊有趨之若鶩的雌蟲亞雌們來到這裡,帶著燃燒一切的決心,來到灰星上最為繁華富裕之地。

高塔雖然有個“塔”字,實際卻是棟高樓。自一樓至四十樓起都是金碧輝煌的賭場,你可以在這裡找到世界上所有可能出現的賭博方式,如果你突發奇想想自創一個,高塔也很樂意為顧客滿足需求。

一個穿著普通的蟲推開那扇黃銅雕花大門,馥鬱的芳香攜著微不可聞的血腥味衝入他的鼻腔,視野頓時開闊。

亞雌荷官把手裡的撲克舞得眼花繚亂,賭桌前,賭客的臉因為興奮緊張而漲紅,眼睛死死地盯著荷官雙手間彩色的卡片,旁邊的雄蟲輕聲細語地安慰他,勸他不要把這點失利放在心上。

雄蟲是高塔最大的招牌,這些在外界看來高高在上的雄蟲在高塔就像換了張臉,他們會對進來的每一位顧客投去溫柔的注視,會坐在顧客身邊與他竊竊私語,小聲地說著些普通的玩笑,如果顧客的表現讓他們高興了,他們甚至願意主動把尾勾纏在顧客腿上,任其把玩。冇有蟲可以拒絕這樣的誘惑,於是他們往往會在雄蟲溫柔的注視下投入更多的賭注。

這個穿著普通的蟲來這裡不是為了賭博,兩天前他纔在高塔的賭桌下贏下數百萬星幣。他重回高塔,是為了讓高塔實現自己的願望。

在高塔,一切都可以是明碼標價的商品。

“所以,您想要什麼呢?”穿著燕尾服的經理微笑詢問。

“我想要……”蟲不可自抑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想起自己上次的驚鴻一瞥,那個綠眼黑髮的雄蟲站在五樓衝自己一笑。當時整張賭桌都以為這一笑安靜了下來,所有蟲都在回味這個笑容。

“然後呢?”諾厄一邊問,一邊把磁盤裡的培根切得稀碎。

他的房間靠近克萊姆山後方的懸崖,在他切割早餐的同時,懸崖邊正傳來不間斷的槍響聲。這是諾厄的要求,因為他喜歡子彈打入□□的聲音,所以高塔特意把每日的例行處決放在了懸崖邊,處決時間則依據他每日的甦醒時間而定。

“當然是無功而返了,一個無權無勢的雌蟲妄想獲得您的接見,不是做白日夢嗎?聽說他剛踏出高塔,下一秒就直接被殺了。”諾厄的管家站在一旁,試圖用這個故事逗笑雄蟲,卻連諾厄的一個眼神都冇得到。諾厄不喜歡房間裡有太多蟲,所以隻選了一個管家留在身邊,剩下的都交給了機器人,管家在外麵得到的所有尊重都來自於這個雄蟲。

為了讓雄蟲開心一點,管家試探著上前幾步,他手裡端著一個足有八十厘米長的托盤,拖盤裡放著外界雌蟲為他蒐集的禮物。

根據星曆元年出台的《蟲族最高法》,蟲族內部被分為雄蟲、雌蟲和亞雌三個大類。其中雌蟲數量占據了整個蟲族聯邦的70%以上,他們憑藉強悍的自愈能力和攻擊力讓他們成為天定的戰士,而在危急時刻進階的潛能又鼓勵著廣大雌蟲投入到無限的星際戰爭中去。可他們並非完美無缺,一旦在戰場上廝殺過久,精神力匱乏時間過長,原本平靜的精神海就會慢慢掀起風浪,以自身難以克服的暴亂讓雌蟲輕則失智,重則斃命。

而一旦精神暴亂出現,在當前蟲族裡,隻有雄蟲的雄蟲素纔可以實現完全根治。雄蟲素是判斷雄蟲等級的唯一標準,其濃鬱程度不僅與雄蟲的性功能息息相關,更是可以幫助雌蟲維持精神海平靜、加速傷口康複的利器,雄蟲也因此被整個蟲族珍視。

相比於自出身起就站在群星之上的雄蟲,擁有無限未來的雌蟲,亞雌是經常被整個蟲族忽視的“灰色群體”——他們無需像雌蟲那樣麵臨精神暴亂的風險,因此也被剝奪了晉級的可能;他們無需因為所在群體過少而焦慮不已,因此也冇有擁有平複精神暴亂的能力。

灰星是建立在從聯邦出逃的殺蟲魔、貪汙的政客、罔顧道德倫理的科學家之上的,作為蟲族聯邦的法外之地,被數十個不穩定蟲洞守衛的“公主”,儘管這裡從來不曾存在過可以運行超過一月的法律,不曾正視過道德倫理的必要性,但仍舊像聯邦那樣,對雄蟲有著狂熱的追求。

諾厄麵前的檀木盒足足有數十個,有的裝著僧藍星價值數萬星幣的藍寶石、有的裝著采摘一朵就需要十個蟲為之喪命的金色羅蘭、有的裝著輕柔得彷彿雲彩的絲綢……每一件都昂貴而罕見,可當雄蟲修長白皙的手指一一劃過時,這些禮物都黯然失色起來。

“他們最近很心有靈犀啊!”諾厄的手停留並排的數顆熠熠生輝的藍寶石上,這些送禮的蟲為了獲得雄蟲的青睞,往往恨不得禮物越特殊越好,諾厄此前從未見過相似的禮物。

管家的臉色因為雄蟲的這句話霎時蒼白起來,他不敢賭雄蟲基本冇有的善心,立馬跪在地上磕頭,以乞求雄蟲的原諒。諾厄揮一揮手,捧著檀木盒的亞雌們魚貫而出,房間內隻聽得管家愈發沉重的呼吸聲。

諾厄放下刀叉,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亞雌管家,這個B級雄蟲有著一雙美麗的翠綠色眼睛,乾淨得如同容納了整個春天,懸崖邊一棵黑玉蘭樹正灼灼盛放,大朵大朵紫黑色的花朵襯著雄蟲的麵容,有一種詭異而神秘的美。

他語調婉轉得極儘於**,“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

雄蟲冇有明說,但管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未,未經您的允許,不,不得把您的喜好透露給外邊的雌蟲。”

“可你透露了,那我應該怎麼辦呢?”

“閣下,我,我實在是冇辦法了!”管家試圖用自己的經曆喚醒雄蟲一點點的憐惜,“我弟弟在賭場欠了太多錢,我雌父又病重,我把我這幾年所有的存款填上去也冇辦法,我實在,是迫於無奈才……”

“才背叛了把你從高塔奴隸營中拉出來的我,對嗎?”諾厄替他說完,又笑了起來,“可是,那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窗外,黑玉蘭在微風吹拂下輕輕顫栗。

數個黑衣保鏢悄無聲息地進來,把徹底癱軟的亞雌架起拖走,隻有一個停留在原地,等待著雄蟲的吩咐。

“把他編入奴隸營,不用在乎我的看法,一切隨你們。被自己裝病的雌父和好賭的弟弟聯手賣了還為他們求情,可憐又愚蠢。對了,記得把這個事情告訴他,如果他願意親手殺了那兩個蟲,就把他編入走私部隊吧!”

“我代表我的長官,感謝您的饋贈。”保鏢躬身行禮。

“嗯哼,我饋贈了什麼呢?”諾厄好奇發問。

“如果那個亞雌成功,我將會多出一名不錯的同事;如果他失敗,我們至少幫一位高貴的雄蟲解決了煩惱。這對我們而言,當然是饋贈。”

“聰明的雌蟲。”諾厄讚揚雌蟲的聰慧,投桃報李,他也表達了自己的親近之情,“我少了個保鏢就要再補一個。我記得你們負責C區的奴隸營,先看看你們那,我暫時冇有明確要求。”

保鏢單膝跪下,向諾厄呈上C區奴隸營的通行證。

黑玉蘭樹搖曳著,又有一朵花悄然墜落。

高塔的盈利中有至少一半來自於灰星的傳統行業——違法走私。走私需要大量的護衛,高塔不相信外來蟲的忠心,當前高塔走私的所有護衛都來自於高塔內部獨立運行的培養機構,在高塔這個機構也被稱為“奴隸營”。

中央星時19:45,C區沉重的黑色鐵門自動開啟,以虐殺亞雌為樂的C區奴隸主主管恭敬地領著諾厄入內。

“閣下,您看,這是C1區,我們C區目前綜合等級最高的雌蟲都在裡麵了。每個蟲至少都是C級,忠心聽話,能力也強。”主管回頭對著諾厄諂媚一笑,目光不由自在地在雄蟲白皙玲瓏的手腕上停留了一會兒。主管從不隱藏自己的戀手癖,他最喜歡的解壓方式就是在亞雌最清醒的時候割下他們雙手,傳聞他家中有數千件栩栩如生的“藏品”。

隨著主管話語,C1區的頂燈亮起,露出黑暗中放著的數百個鐵籠,和籠子裡目光貪婪的雌蟲們。他們展示著自己最出眾的技能,一個用小型射槍在一隻眼球上打出了七個洞,一個把尚處於清醒狀態雌蟲的舌頭活生生扯出……群魔亂舞,鮮血四濺。

“太暴力了,我喜歡溫柔一點的。”諾厄搖頭,C1區的燈光立馬熄滅。

“那C3區怎麼樣?”主管帶著諾厄左轉,C3區早已亮起,歡迎雌蟲的到來,“這裡都是亞雌,個個都長得好,也會耍點槍,會心甘情願用生命保護您。”

C3區是一個寬闊的豪華大廳,亞雌們穿著體麵的燕尾服或彈琴或誦詩或烹飪,力圖把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現在雄蟲麵前,行動間不時露出彆在腰間槍支的銀色塗裝。

“被我扔回奴隸營的那個就是亞雌,我還有點心理陰影。”諾厄還是搖頭,C3區又重新回到了陰影中。

“C5呢亞雌雌蟲都有,彆看他們冷著一張臉,一定會把您服務到位的。”

“太醜了,我不喜歡。”

“這是C2區,我們奴隸營說話最好聽的都在這裡了。”

“好聽又有什麼用啊?”

“C4區的蟲雖然武力冇有其他幾個區出色,但腦子是最好的。”

“我對智商冇有什麼要求。”

不斷地觀察,不斷地拒絕,C區奴隸營的燈光亮了又滅,主管臉上的笑也越發難以維持。

“那,您不妨說說您的具體要求,這樣也可以幫您節省點時間。”

“我的具體要求啊,”諾厄低頭沉思,“我想要一個完全聽從我,信任我,不背叛我的,你們這有嗎?”

“這……”主管和其他奴隸營的主管人員交換了幾個眼神,一個雌蟲上前,遞上一個平板,主管在平板上操作了幾下,又轉交給諾厄,“那您要不要看看這些?我們有時候訓練冇有輕重,可能就會讓有些學員記憶缺失乃至失憶。這些是我們C區所有失憶學員的名單。”

平板一頁有八個學員,上麵是長相,下麵是種類和等級,諾厄一頁頁翻過,手指滑動,最後視線停留在第9頁,第一行最左側雌蟲上。

跟前幾頁的雌蟲亞雌相比,這個雌蟲麵容英俊銳利至極,臉上冇有一丁點柔和的線條,哪怕隻看照片,也可以看出他沉默的本性,可是他有一雙蒼藍色的眼睛。

所有灰星蟲都知道,蒼藍色是天空的顏色。

所有灰星蟲也知道,因為長期的工業汙染和戰火,灰星的天空從很久前就是汙濁的灰色,這也是灰星名稱的來源。

“帶我去看看這個蟲吧!”諾厄指著照片。

“可,這個是我們一個月前抓到的,一個小幫派的角色。”主管麵露猶豫,“他用槍還不錯,但……”

“我在乎眼緣,出事我擔責。”諾厄一句話打斷主管的解釋。

星曆1789年,灰星,中央星時20:47。

諾厄遇見了未來聯邦公認的“聯邦之星”“勝利旗幟的揮旗手”,也是他未來的雌君,他此生唯一的摯愛。

跟後世猜想的不同,這對聯邦曆史上公認神仙眷侶時隔多年後的初次見麵,冇有美麗的鮮花,冇有昂貴的寶石,冇有任何一點與愛情和浪漫相關的因素,隻有已凝固的暗紅色血液,傷口發膿的黃水,昏黃的燈光和飛舞的塵埃。

雌蟲躺在一張邊緣破了好幾個洞的木床上,他被燈光驚醒,拿起槍指著不遠處凝視著自己的雄蟲,他的臉滿是血汙,隻有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熠熠生輝。

長時間的流血受傷讓雌蟲意識昏沉,拿槍威脅都隻是依靠本能,他模糊的視野隻能替他捕捉到雄蟲翠綠色的眼睛,因為那是他自被抓入奴隸營以來,見到的最明亮的顏色。

恍惚間,他聽見陌生的聲音傳來。

“就要他了。”

“您確定嗎?這個可能不太聽話,要不要再看些其他的?”是那個作嘔主管在說話。

“我就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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