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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久冇來了吧。”高俊笑嘻嘻地問，順手接過韓秋雨的書包放到櫃子上。

韓秋雨敷衍地應了一聲。他們家攢了筆錢，在韓秋雨中考結束的時候買了套房，選在離她新學校不遠的位置。中考時，韓秋雨不負眾望考上了重點高中的重點班，繼續她的學霸之旅，而高俊直接上了當地一所不入流的職高，和奶奶依舊蝸居在這越來越破敗的老樓。兩人交集的可能性基本下降為0，一年下來，要不是高俊仍然隔三差五地去騷擾韓秋雨，她可能很快便將這個人冰封於年幼的紀念冊中，規規矩矩地留在原地，自己向前跑去。

畢竟在外人眼中，這倆人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對。

高俊的房間還和原來一樣，帶有一種亂糟糟的男孩子氣，電風扇嗡嗡地轉著，常用的東西零散地遍佈各個角落，卻不太討人嫌。韓秋雨便也像以前一樣坐在床邊，身子懶洋洋地半靠在疊好的被子上，左右打量著。

高俊有些侷促地撓了撓腦袋，從桌上翻出一袋零嘴塞給她：“那什麼，先前不知道你會來，就冇收拾……你先休息吧，我飯做好後叫你。”他記得她還挺愛吃這個係列的。

韓秋雨自然而然地接了。她今日在老宅附近參加實踐活動，結束時正巧碰上高俊。高俊一臉驚喜，她累得隻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便由著高俊將她帶回了家。

門被輕輕地帶上了。韓秋雨真正放鬆下來，翻了個身陷在淺淺的被子裡。午後慵懶的陽光還未散儘，暖得讓人睏倦懈怠。

小時候她是很喜歡往高俊家跑的。一來他們家冇大人，隻有一位和藹可親還會煮好吃的的奶奶，兩人可以毫無顧忌地玩；二來高俊總能掏出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一塊五彩斑斕的鵝卵石，偶然發現的四葉草，乃至於被麪包屑引來的珍珠鳥，全都令她著迷而歆羨。

小孩子心思單純，同樣是胚芽誕生，想要什麼喜歡什麼都是一個模子，等到流沙的時光摩挲出一個人的七情六慾，切身經曆雕刻出他的完整人格，這纔有了臭味相投，人以群分的說法。韓秋雨不能否認高俊對他很好，可她清楚地看到兩人間的裂隙愈來愈大，她想順其自然，高俊卻伸出手想抓住點什麼，於是她站在溝壑的另一邊，對著彼岸的執著猶豫，不知是否要回握上去。

迷迷糊糊間，韓秋雨感到有人坐在床沿，她嗯了一聲換成仰躺的姿勢，等著高俊叫他起床。過了許久，四周還是一片安靜，她疑惑地睜開眼，看見高俊坐在床沿，側著身伸出一隻手，是一個很溫柔的姿勢。韓秋雨很清晰地看到高俊手伸一般僵在半空，錯愕的雙眼一眨，彷彿按下了什麼開關，整張臉轟然被羞恥擊得潰不成軍，一秒內變成了油畫裡殷紅濃鬱的蘋果。

韓秋雨立刻從小憩後茫然的狀態中醒來，臉紅是會傳染嗎，為什麼她現在也有點緊張……她直起身，先發製人質問道：“你乾嘛，為什麼突然臉紅？”

高俊依舊保持番茄炒紅椒的色度：“我，我是來叫你吃飯的……看到有綹頭髮擋著你的臉，覺得很彆扭……我……”

“咕——”蒼白無力的辯解中突然夾雜一聲肚子對美食的呼喚。韓秋雨的凜然之氣還未收回，配上臉頰上淡淡的枕頭印，高俊的緊張無措在這一擊反差萌下瞬間破功，忍著笑問道：“或許，我們邊吃邊談比較好？”

韓秋雨：“……”

真正到了飯桌上，之前的對話也就不了了之。高俊的奶奶最近新結交了一位家有麻將機的麻友，每週末都端著個搪瓷杯喜滋滋地去切磋國粹技藝，到了晚上纔回。高俊簡單地熱了兩個菜，又炒了盤韓秋雨愛吃的肉末茄子。韓秋雨嚐了一口，兩眼放光：“不錯嘛。”

高俊得意地笑，又給韓秋雨夾了好幾筷子，韓秋雨很快就飽了，百無聊賴地咬著筷子時，驀地就想起方纔尷尬的一幕。時機一過，她失了開口的勇氣，突然麵紅耳赤地放下筷子站起：“我吃飽了，先回去了。”

高俊急忙吞下嘴裡的飯：“我送你。”

“不用！”

“冇事，就送到公交車站。”

公交站上有不少等車的人。高俊擠到人前研究完站牌，正想擠回韓秋雨身邊，韓秋雨忽然臉色一變，揪著書包帶轉了個方向背對著他，明確擺出拒絕靠近的意思。他腳下一滯，身旁擦肩而過一個書卷氣的男生，揚了揚手打招呼道：“秋雨！”

韓秋雨像是剛發現的樣子轉身，靦腆地應了對方的名字。高俊被隔開三四個人的距離，有些莫名其妙地盯著她眉眼羞澀的模樣，這是他從未見過的韓秋雨。他走近幾步，看見那個男生略微側了側身，巧妙擋住了自己的視線，音量不高卻又暗含警告地偏頭對韓秋雨說道：“我瞧那邊有個人一直盯著你，你認識嗎？要不要報警？”

“不用！”韓秋雨驚慌的聲音響起，“沒關係的，你應該是看錯了，他隻是掃到我，大概是等人太無聊了……啊，車來了，我們走吧。”

男生回頭看了一眼，高俊忙裝作若無其事地掃過他，又將視線移向彆處，藏在口袋裡的手卻悄悄握緊。他用餘光看到那人虛攬著韓秋雨上了車，一深一淺的書包並排挨著，就和它們的主人一樣乾淨清爽，帶了點優等生無意識的自視清高。

高俊瞟了眼身上穿著的白背心和人字拖，他懂得那個男生投來的眼神裡包含的意義，警戒，驚奇，打量，甚至有一絲絲鄙夷，唯恐避之不及，毫不掩飾地闡明“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他惱火的不是他人的目光，而是韓秋雨的態度與他人幾乎無異。她驚惶地逃開，目光躲閃，不願讓人知道她與他的關係，僅僅是認識都絕不允許。她是不是心裡也看不起自己，也覺得他和她不是一路人？

高俊拿鞋底慢慢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磨，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糖。這是他和韓秋雨小時候常吃的牌子，兩個小屁孩被酸出了一臉褶子花，就為了最後那一分鐘齁到心肝的甜。他本來想兩人等車時可以邊吃邊聊的，到底還是全進了他的嘴裡。

“操，真他媽酸。”

韓秋雨做完了最後一套試卷，走出校門時天還燦爛，畢竟蟬鳴愈來愈盛了。她拐了個街角，還在默想著今晚的安排，冷不丁撞上一個人牆。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高俊笑道，扶正了韓秋雨的肩膀，“你放心，冇人看到我倆。”

韓秋雨默然。公交站上倉皇離開後，韓秋雨是一路摳著指甲回去的。她知道自己不對，想著下次見麵時，高俊一定會擺著一張臭臉，他要提什麼要求，自己都答應了好了。可是等到下次見麵、下下次見麵，高俊卻好像什麼也冇發生，依舊嬉皮笑臉，隻是偶爾蹦出的一兩句話讓她知道，他還深深地刻在心上。

“你今天怎麼過來了？”

“打工剛發了錢，請你吃東西啊。”

韓秋雨皺了皺眉：“你怎麼去打工了？是需要用錢嗎？”

“不是，就想賺點錢玩玩。”

韓秋雨明顯不讚同：“現在你還是學生，首要任務就是讀書……”

“哎呀知道了，彆再和我班主任說一樣的話了。”高俊火速堵住話頭，“再說了，讀太多書，小心讀成書呆子，啊，我不是說你……”

韓秋雨有點漲紅了臉：“讀書有出路！”

高俊說：“世界上又不隻讀書一條出路。”

韓秋雨：“可是讀書是最簡單吃苦最少的一條了。”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你想吃什麼，奶茶，烤串？”高俊轉過身，下一秒笑容便僵在嘴角。韓秋雨順著他的目光看，幾個流裡流氣的青年顯然也注意過來，其中一個殺馬特陰陽怪氣道：“喲，這不是高俊嘛，好久不見啊。怎麼，在談朋友，給哥幾個介紹介紹唄。”

“靠。”高俊低聲罵了一句，小聲對韓秋雨說道，“待會兒你找個時機就跑，不要管我。”

“怎麼回事？”韓秋雨嗅到了兩方人的不對付，“找你麻煩的？”

“抱歉啊，下次再請你啦。”高俊忽然痞子似的一笑，扳過她的肩膀往外一送，提高音量說道，“不好意思啦美女，有點事要處理，好像不能幫你填問捲了。”又主動向那幾人走去：“寬哥呐，確實好久不見了……”

韓秋雨不敢回頭，小跑漸漸變成了快跑。跑過兩個街口，她看見一條小弄裡堆著裝修廢料，想也冇想便扔了書包，揣了一塊磚在手上，又扒拉出一根鐵棍，立刻撒丫子往回跑。風呼呼地在耳邊刮過，扒拉著髮絲張牙舞爪。混蛋，我800米體測都冇這麼儘力過！她咬牙切齒在心裡咒罵，感到喉頭上湧一股甜膩的腥味。

方纔還有些擁擠的店口此刻不見人影，韓秋雨氣喘籲籲，舉著板磚撐著鐵棍問：“大爺，您知道剛纔那一批人跑哪去了嗎？”

看店的大爺明顯是被她的造型驚到了，愣了愣才說：“……好像是往老房子的方向去了。”

“謝謝！”

冇跑多久，韓秋雨便聽到混亂打鬥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她隻來得及看到一幫人衝上樓的背影。

什麼情況，她站在樓底猶豫要不要追上去，抬頭仰望時忽然看見三樓有人躥出了樓梯口，直接一躍踏上了平常人家放盆栽的狹窄的平台，貼著牆麵開始溜邊，不是高俊還能是誰？韓秋雨硬生生將尖叫掐死在喉嚨，怕一個不慎驚到了高俊，隻好心驚肉跳地隨著他往外麵的方向跑，看他像貓兒一樣在四棟相連的老樓間一伸一躍，很快便跳到了最後一棟。一個有膽量的小年輕也依樣畫葫蘆，速度上落在下風，其餘人蹭蹭蹭地下了樓，哐哐哐的聲音在樓梯間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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