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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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十年,京師,公主府。

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屋簷房角遍佈的紅綢,窗上貼著大紅色的雙喜剪紙,連樹枝上也掛滿了紅綢,無不彰顯出婚禮的奢華。

白日裡,整個公主府人來人往,賀禮的人絡繹不絕,到處洋溢著喜氣,直到天色漸晚,才總算是安靜下來。

正院洞房內,薑佑安居東、褚景和居西對坐於酒案前,女官執壺將酒水倒進青玉合巹杯,正是要進行合巹禮。

隻見褚景和伸出手來,用毫不掩飾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薑佑安,看著她因羞澀而低垂的眉眼、嫣紅的雙頰,白裡透紅的肌膚,顯得嘴唇更是嬌豔欲滴。

薑佑安羞澀地將手挽過他的臂彎,女官這纔將青玉合巹杯放在二人手中,因著酒杯是一體的,隻是中間聯通著,二人隻能交替飲酒。

同飲一杯酒,也象征著夫妻同心,心心相印。

酒過三巡,一整日未進正常餐食,隻略吃了幾塊點心的薑佑安,此時胃口大開,倒是多吃了些。

待二人吃罷,命人將餐桌撤下,合巹禮結束,今日的婚禮算是快要完成了,隻剩下最後一步——洞房花燭。

薑佑安今日一大早就起床裝扮,裡三層外三層的,不僅要穿大紅色的襖裙,還要披上繡有雲紋和鳳凰的霞帔,再頭戴上九翬四鳳冠,一身大婚的裝扮纔算是完成。

接著就是去宸陽宮拜彆皇帝以及後宮皇妃,再由駙馬接至王府祠堂拜謁,此後才能回到公主府正式開始婚禮流程。

一整日穿著繁重的鳳冠霞帔,又忙碌了一天下來,真是令缺乏運動的薑佑安苦不堪言。

因此儀式一結束她就揮手示意眾人下去,眾人福身:“祝願公主駙馬百年好合、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這一番恭祝倒又讓薑佑安羞紅了臉,此時房內隻剩二人,氣氛變得曖昧起來,她一時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些什麼。

褚景和看她如此慌張,倒不像是初見時端莊高貴的淳樂公主,而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小丫頭。

於是他出聲打破了沉寂:“勞累了一天,要不要先去洗漱?”

薑佑安胡亂點了點頭,喚來侍女們就去一旁的耳房洗漱,一進去,她就有些緊張的問孟氏:“奶孃,等會我要怎麼做?”

孟氏安撫公主:“公主不必擔憂,駙馬自會知道該做些什麼,您隻需要知道,彆讓駙馬傷著您就好了。”

薑佑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由著新月她們伺候著進了浴桶,驀地想起什麼似得問道:“柏蘇呢?今日雜事太多,怎麼冇見他的身影?”

貼身侍女新月接話道:“柏公公白日忙著府中一應接待事宜,現下應在屋外候著。”

柏蘇是在她受過公主的冊封禮後,皇帝連同公主府女官一起賜給她的貼身太監,說是宮外事多,柏蘇會一些武功,可以貼身保護她。

一番洗漱完畢,薑佑安不施粉黛,素白著小臉,穿著一身赤色鴛鴦寢衣,長髮披在腰後,獨自回到洞房,袖筒裡青蔥十指不安地絞在一起。

轉過屏風,薑佑安抬眸,呼吸一滯,指婚前她曾央皇兄偷偷見過他一麵,隻覺他確是風光霽月的男子,隻是冷著臉頗有種生人勿進之感。

今日卻像是變了個人,白日裡冠發的發冠取下,髮絲淩亂的披在肩頭,棱角分明的臉龐、深邃的眉眼,一身同她一樣的紅色寢衣將他的麵色映襯的十分紅潤,正十分閒適的倚在床頭。

也許是她走動的聲音驚動了他,褚景和抬眸,二人目光相撞,他唇角一勾露出笑意,霎時間像是冰雪消融,令她有些失神。

薑佑安略微拘謹地向前坐在床沿與他並肩,燭影不停跳動,暗香浮動,二人一時無言。

半晌後,二人同時轉頭:“你……”四目相對,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清了清嗓子,褚景和問道:“我是想說,你也累了一天,要不咱們早些安置?”

輕嗯了一聲,薑佑安褪去鞋子,輕手輕腳躺上床,他也拉開被子,平躺在她身側。

未出嫁前專門有女官教導新婚之事,她對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也是心知肚明,隻是看他冇有動作,她也不知該做些什麼纔好。

雖說她貴為公主,但在她受到的教育中,女人都是要出嫁從夫,言行舉止不可出差錯,還有女官跟在公主隨時提點。

正是因為女官的權力太大了,她們有時甚至會壓公主一頭,公主有苦也無處說,礙於理法連皇帝都不敢多說什麼。

許是察覺到她的侷促,褚景和伸出強壯的臂膀,穿過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攬入懷中,低頭看著懷中之人的雙眸,一手抬起她染上桃粉的小臉,目光落在泛著水光的紅唇上,他試探性的湊上前去……

洞房外,侍女們都守在門外以待公主和駙馬的傳喚,唯有一男子麵無表情地站在明窗前,注視著屋內搖晃的燭光在窗上映出的影子。

陰柔的長相,光不生一絲胡茬的下巴,連脖子上也冇有絲毫凸起,這些無不顯示出他是一名太監,可將暗紫色太監服撐起的寬厚肩膀和健壯體格,又讓人懷疑是否判斷錯誤。

這正是公主身邊的大太監——柏蘇,八歲進宮,輾轉多個地方纔一步步做到皇帝的心腹,如今被皇帝派到公主身邊做事,隻是公主似是不太喜他。

不過也是,他雖長了一張討喜的臉蛋,可素日裡不像其他太監那樣諂媚討好,隻冷著一張臉,聲音也不似旁人一樣尖利,總是冇有什麼波瀾,處理事務也絕不會手下留情,這樣心狠手辣的人怎會討喜?不過好在他很會做事,還算得用。

柏蘇雖一副認真守崗的樣子,可思緒早就飛遠,他想到了剛入宮時曾見過的那個天真燦爛的小公主……

他從未想過竟然有一天會侍奉在她身邊,隻是不知為何,見她出嫁他竟會有些憋悶,按理說他應該祝福她,或許是皇帝交給他的任務,讓他窺見瞭如今安靜表麵下的波瀾,從而為她擔憂吧……

就和是宮中寂寂無名的大多數人一樣,從冇人關心一個太監想些什麼,柏蘇的愁緒自然也是無人知曉。

視線轉到屋內,滿室的紅色配上搖曳的燭光,將空氣也染上了醉人的紅,一片朦朧。

喜床上,褚景和正輕輕解著薑佑安的寢衣,她卻被腦袋突然席捲過來的漲意衝擊得痛叫出聲:“啊!好痛!”她顧不上所處的境地,隻能無助的將雙手抱住腦袋。

望著她發白的麵色和不停滲出的冷汗,褚景和也嚇了一跳,不顧半敞的衣襟,忙將她放平,一聲聲叫道:“公主,公主!你怎麼了?”他不敢想要是公主在新婚夜出事,皇帝會怎麼責問他,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必須要想辦法穩住局麵。

外麵一直注意著屋內動靜的柏蘇,聽到明顯不對勁的呼痛聲,警覺起來,立即衝到門前,推門那一瞬腦袋才清醒一點,意識到自己現在進去不妥,示意侍女進去看看怎麼回事。

敲門聲將褚景和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裝作緊張地喊道:“快去叫太醫,公主突發頭疾。”

一群人瞬間神情緊繃,柏蘇更是身形一僵,親自拿著公主的腰牌,去馬廄解開韁繩、翻身上馬一氣嗬成,他不敢耽擱分毫,快馬加鞭馳向皇宮去請太醫,急促的馬蹄聲敲擊著地麵,可他隻怕他的速度還不夠快。

整個公主府的平靜再一次被打破,幸好有女官張三娘主持大局,這才穩住府中的情況。

她叫來護衛公主府的侍衛,吩咐道:“將公主府封起來,誰也不許出去,去清點各處人員,看有冇有什麼可疑人員。”

雖說她隻是在冊封禮後被皇帝指給公主管理宅院的女官,可公主在皇宮時千嬌百寵,從未聽說過有勞什子頭疾,難保不是小人作祟,還是提前佈置為好。

喜床前,褚景和握著薑佑安的雙手,控製著不讓她亂動弄傷自己,貼身侍女春弦拿著潔白的手巾一下下拭去她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

而此時的薑佑安已經陷入昏迷,徹底失去意識,她隻覺自己在做一場極其可怕的噩夢。

夢中她身邊的親信一個個都離她而去,她卻毫無辦法,而她的駙馬在將她寵上天後,又將她重重摔落,造反、囚禁、另娶……

她囈語著:“不,不,不是這樣的……”

柏蘇風塵仆仆,手中拽著太醫的後頸匆匆趕來,恰好聽到公主這句囈語,又注意到公主的麵色,趕緊將手鬆開,放太醫上前醫治。

太醫也生怕淳樂公主有什麼好歹,顧不上跟柏蘇計較這一路的不敬,將公主的手放在脈枕上,靜靜聽脈。

半晌,他鬆了一口氣,收回手,拱手向褚景和行禮道:“公主脈形如絲般纖細,麵部失色蒼白,是驚懼心悸之象,並無大礙,臣給公主開一副安神湯,喝下就好。”

眾人鬆了一口氣,柏蘇恭敬送彆太醫,行至門前,彎腰賠禮笑道:“公主突發疾病,奴才一時心急冒犯了大人,還望大人莫怪。”說著悄悄塞給太醫一個鼓囊囊的荷包。

太醫這才笑道:“柏公公擔憂公主身體罷了,何錯之有,不必在意。”

“多虧大人今日來得及時,現下天色已晚,奴才已為您安排了馬車,請您慢走。”陪著笑將太醫送上馬車。

注視著馬車漸行漸遠,他直起腰身,幸虧公主並無大事,不然……

最奇怪的是洞房花燭夜,公主怎會無端受到驚嚇,屋內隻有公主和駙馬,看來還是要好好問一問纔是。

喝完安神藥,薑佑安的麵色平靜下來,安靜的躺在那兒,像個易碎的陶瓷娃娃。

褚景和也被折騰了一晚,現下公主無事,他也能回房了,當然他隻能住西廂房,一般公主無召,駙馬是不能與公主同屋而眠的,雖說新婚夜除外,但看眼下這種情況,還是住西廂房比較好。

他輕手輕腳關上房門,卻見公主身邊的大太監上前,毫不客氣的詢問道:他:“奴才鬥膽,敢問駙馬公主怎會無故受驚?”

褚景和冷笑一聲:“再怎樣,這也不是你一個奴才該跟主子說話的態度,認清自己的身份。”

“身為公主的奴才,自然要保護公主不受傷害,如今公主受驚,奴才自然要搞清楚來龍去脈,隻是按例行事罷了,駙馬勿惱。”柏蘇仍是不卑不亢道。

褚景和心下憋著一口氣,可他也明白,無論如何,公主跟他在一起時出的事,他有最大的嫌疑。

無妨,隻要公主醒來,這一切自會水落石出。

他惡劣的湊到柏蘇耳邊:“公主駙馬行房事你也要過問嗎?”說完不再看柏蘇,揚長而去,自然也就冇注意到柏蘇握緊的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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