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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陽光透進祠堂,一道金色的光剛好從眾人眼前越過,照到了神像前的最中央的蒲團上。

瘦得脫了形的少年蜷縮地臥在上麵,緊閉著雙眼,眼睫像是秋日裏枯葉上的瀕死的蝴蝶。

仁愛的神明微微低眉,眼裏滿是慈悲。

他麵前的香案上還點著蠟燭,貢品還在,三牲四果紋絲未動。

或許在暈倒之前,他是跪在蒲團上的。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就想起太宰治的那句話了――

“我本想這個冬日就去死的。可正月裏有人送了我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作為新年禮物。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那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

第42章

陶淵明(七)

神婆看著躺在床上的傻子少年。

這少年剛剛悠悠轉醒,不知今夕是何夕。

“香案上有瓜果點心,為什麽不吃呢?”神婆問。

其實他們都冇想到差點會鬨出人命,餓死這個小傻子。畢竟以前關進祠堂裏的人都知道香案上的貢品足以果腹。

床上的少年有些迷茫。

他潛意識裏認為自己是故意不吃那些東西的,可能在此之前,他就有了死誌。

然而鐫刻在骨子裏的東西讓他露出了一個純真的笑,他彷彿是聽到另一個陰險的自己在說:“那是給神仙爺爺的,我怎麽能吃呢?”

“每個人麵對神仙爺爺,都得恭恭敬敬的。”

神婆摸了摸他的腦袋,露出了一個笑:“那這幾天你在祠堂裏都乾什麽呢?”

“跪在那裏叩拜神仙爺爺呀,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睡著了。”

神婆滿意地點點頭,問道:“那除此之外呢?”

他低頭思考,有些不確定地說:“我好像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神婆眼裏有一絲意外,她給少年整好了被子,道:“趙三郎,你好好休息。”

少年卻反駁道:“那個姑娘說我叫沈憐。”

神婆愣了愣,便順著他的話道:“好,沈憐,你好好休息。”

她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倒不知道該說這傻子是癡兒還是赤子了。

門內的少年也呆呆的

“我……叫沈憐嗎?”

那個姑娘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樣,她說他叫沈憐,一個叫鄭清的人死了,他想為那個他不知道不認識的鄭清殉情。

他揉了揉太陽穴。

鄭清是誰?好生煩惱。

唔,管他呢。

神婆是這裏唯一識字的人。

到了晚上,她拿著神典默誦,卻不想那個傻子少年站在她身後,疑惑地歪了歪頭,道:“遠古時期的神明保護幼童嗎?那神仙爺爺是不是也在保護我啊?”

神婆驚異地看著他。

“你怎麽能識得這些字?”

少年理所當然道:“不是每個人都能識得嗎?”

神婆的表情有了波動,她把神典翻到另一頁讓少年認,少年一字一句地讀下去,竟然還加上了自己的理解,有模有樣的。

“神仙爺爺是昊天上帝,祭祀給他的犧牲是不能動的。”

“神仙爺爺佑信徒所在之地五風十雨,風調雨順。神仙爺爺佑信徒安康喜樂。”

“他還能變成人麵蛇身的樣子,好厲害……”

神婆抓住他的手,激動道:“你真的在祠堂見到了一個姑娘?”

“對呀,可美了,就像畫出來的一樣。”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像畫裏的花變成的神仙。”

神婆抱著神典,直接衝出了屋門。

族老看著麵前狀若癲狂的神婆,皺眉著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神婆隻是一個勁的說:“這不是傻子,這是天賜,這是天賜啊!”

待她終於冷靜下來說了前因後果,族老也激動不已,隻是兩人激動完了,纔想起這位“天賜”的孃親還受著刑。

神婆此時的表情又變得高高在上了起來:“那女人可不是掃把星嗎?生出來的兒子不光缺胳膊少腿還是傻子。”

族老的表情也不太好:“那片池子沉了多少女人的屍骨了?安康的後代越來越少,這是神明在懲罰我們嗎?”

神婆閉著眼睛,又做出了一個祭天的手勢:“所以,趙家三郎是天賜。這孩子也不會怨恨,他好像在祠堂裏忘記了許多前塵往事。”

族老欣慰地點點頭。

第二日神婆溫柔地牽著趙家的傻子走在小路上,著實驚煞了許多田地裏的村民。

他們穿過桃林,來到了那個池塘。

她指著池塘中央木船上的那坨不成人形的東西問少年:“認識船上的掃把星嗎?”神婆的眼神無比深意。

少年搖了搖頭,問道:“為什麽要叫她掃把星呢?”

神婆道:“因為她不敬神明,惹了雷霆之怒,神明把果報在了她的後代上。”

“你認為這樣懲罰她對嗎?她現在還冇斷氣,如果你認為不對,我們就放了她,她就能活下去。”

少年依然冇有信仰,但他知道他此時應該討好的是誰,他聽見自己說:“紅腫之處,豔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注)

他的腦子裏自然而然地蹦出了這句話,彷彿在哪兒聽過似的。

他卻忘記了,這句話本來是一個以筆為刀的人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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