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章 我不是王化貞

-

首輔葉向高發聲迴護,都察院的言官頭子左光鬥冇有反對,皇帝朱常洛就有數了。

天子打著哈哈:“唔,和先前頒的敕命、封的進講官都不一樣,這可是執事的堂官,亙古未有,亙古未有哇。”

商周祚剛要順風湊幾句,未料得卻是熊廷弼先開腔:“石砫土司,如同武職二品,四川秦良玉正在任上。文職四品授予婦人,倒也說得過去。回溯前朝,大漢昭、宣二帝時的馮嫽,本為解憂公主侍女,因在大漢通好烏孫中,建有奇功,受封漢使,如同‘典屬國’之職。鄭夫人的國務卿,聽著有些像馮夫人的‘典屬國’,想來,朝野上下,不會有什麼議論罷。”

“行吧,”朱常洛微偏下巴,對曹化淳道,“回頭增設國務卿的票擬上來,你們批紅前,告訴朕,朕要再把把關。”

曹化淳忙躬身:“謹遵陛下口諭。”

朱常洛又回到抵禦建奴的議程中,盯著熊廷弼問對策,盯著畢自嚴問餉銀,但態度都冇什麼森嚴的意味。

鄭海珠全神貫注地聽著。

熊廷弼果然像史書中記載的一樣,力主以廣寧為大本營,花大力氣營建天津、登萊軍港,策應遼南諸衛所。

鄭海珠思忖,目下是這個時空的泰昌二年,與另一段曆史的天啟二年不一樣,如今,遼陽瀋陽還在大明手裡,熊廷弼卻就已經想到了遼西遼南固防,以備遼東失守,的確是大明文官中數一數二的知兵之人。

但同時,這也反映出,熊廷弼禦史出身的資曆,令他具有不少大明言官的意識侷限,即,對邊疆武官很瞧不上眼,否則,他怎麼對東邊的開鐵到遼瀋一帶的武人,那麼大的敵意,儼然明天就準備收到塘報說他們投降了建奴一般。

鄭海珠垂首不語,朱常洛原本聽到一些遼東的地名時,想問問她,覈實情形,但人到中年的皇帝,到底比少年天子心思重些,不願在諸位大臣跟前,再給鄭海珠惹來兵部侍郎的敵意,遂也作罷。

隻在議事臨近尾聲時,曹化淳吩咐小火者們端上解渴的茶飲之際,朱常洛才另起話題般,吩咐鄭海珠:“眼看立秋,你去一趟大寧鎮,瞧瞧黃尊素那邊的營建進展。對了,你不是還提過,一個叫滿桂的邊將,跟你去察哈爾時,娶了葉赫部的貴女?正好,帶上朕的賞賜,給他夫婦二人。”

繼而又意味深長地對葉向高等臣子道:“那葉赫婦人的姑媽,就是林丹汗的大妃,葉赫部與努爾哈赤建州部的血仇,哪裡一時三刻就淡了。鄭夫人促成的這段姻緣,於我大明有利。”

朱常洛退殿後,鄭海珠向一眾緋袍大員們行禮致謝。

老大人們端著架子淡然點頭,便由曹化淳陪著,往武英殿外走去。

隻熊廷弼,下了台階後,又回身看鄭海珠。

鄭海珠明白,忙上前道:“侍郎以青史留名的馮夫人作比,晚輩感激,亦不免羞慚。”

熊廷弼仍是一臉板正:“老夫平生,最不願欠人人情,聽聞你在皇帝麵前給老夫說過話,今日老夫自要還禮。”

鄭海珠見他說完這句,也冇挪步子的意思,揹著袖子站在武英殿前,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熊侍郎,晚輩去大寧,也會見到馬將軍,但誠如今日殿中所言,國務卿不是兵部堂官,我有分寸,一敘故人之誼而已。”

熊廷弼聽著這句表態,沉沉應了一聲,提步而行。

鄭海珠光明正大地跟上,一麵繼續叨叨:“馬將軍的川兵,野戰戰力了得,雖是從南邊過來,但就像當年戚家軍的浙兵到了薊鎮一樣,比北兵還驍勇。他們打過正白旗的皇太極,還打過正藍旗的……”

熊廷弼打斷她:“杜鬆把川兵還到大寧鎮的時候,你送給馬祥麟的炮兵組,一起還了麼?”

“還了,”鄭海珠老實道,“晚輩這次奉旨去大寧,也正想帶上鬆江火器廠的師傅們,一道看看,定裝彈藥包是否要改進。”

“嗯。”熊廷弼的步子放慢了些。

鄭海珠將此視作他想拉長業務探討時間的表態。

“侍郎方纔進奏聖上的三方固遼之策,晚輩深以為然。隻是,兵源得跟上。北邊的宗室裡,秦晉二地的子弟必須上番受訓三年,才能領取宗祿的事……”

熊廷弼揮揮袖子:“此事我一到兵部,就聽說了。你給聖上出的點子吧?”

鄭海珠道:“是,遙想宣宗時,大明勳貴子侄的驍勇善戰,不遜於那建州韃子的八旗子弟。”

“廢話少一點,”熊廷弼又擺了擺手,直接問,“那誰來訓他們?”

“馬祥麟和滿桂。”

“成為馬將軍的家丁怎麼辦?你想過冇有,還是,心裡就希望是?”

鄭海珠駐足,盯著熊廷弼。

熊廷弼也盯著這個眼睛裡冇有殺氣和戾氣的婦人。

“熊侍郎,馬將軍提槍和皇太極對衝的時候,我鄭海珠隻身入赫圖阿拉的時候,從冇想過,有朝一日,大明的兵部堂官,會問我們這樣的問題。”

熊廷弼冷冷道:“我是朝廷的兵部堂官,不是你們的莫逆之交。”

鄭海珠迎著對方的目光:“好,就算我希望宗室青壯最後成了馬祥麟的私兵,你也能讓他們是不成。現在的兵部堂官,是你熊侍郎,不是祥麟的嶽父。”

熊廷弼的眼睛眯了眯,銳利之色稍稍收了收。

鄭海珠毫不示弱道:“侍郎以為,不從宗室募兵,或者不由馬將軍這一支來訓練北兵,就冇有你說的驕將獨大的隱患了嗎?遼東李家,麾下是宗親嗎?反過來講,一代驍將,受命於朝廷,在九邊重鎮訓練新兵,就一定會擁兵自重嗎?侍郎置戚少保的功績於何地?侍郎怎麼就認定,馬將軍不是戚少保,而是安祿山呢?”

一陣沉默。

伏天正午烈日的直曬,讓二人都麵色通紅。

“熊侍郎,鄭夫人……”曹化淳折身回來,在不遠處喚道,“二位站在日頭下作甚,要敘公務,膳堂中去說,萬歲爺已吩咐給各位備好午膳了。”

熊廷弼輕笑一聲:“不錯,有幾分虎氣。”

走了幾步,接近曹化淳了,熊廷弼又道:“鄭夫人府上何處?待吏部授官後,熊某拜帖道賀。”

鄭海珠道:“晚輩先登門,向侍郎求教兵事。“

“哎,先吃飯,先吃飯。“曹化淳插科打諢道。

他先頭,看似陪著葉向高,但眼觀六路的本事,早讓他瞧出來,身後的倆人,說著說著又像杠上了一般。

鄭海珠則盯著與曹化淳並肩而行的熊廷弼的背影。

還未上任,先遇到熊廷弼這樣耿直的質問,也是好事。

她鄭海珠,雖不避諱與魏忠賢的關係不錯,但現在還冇有閹黨成氣候,東林也冇有一黨獨大。

她不會是曆史上與熊廷弼上演“經撫不合”的王化貞。

直接能在天子禦前吵架的兵部侍郎和國務卿,可比外放遼東的經略和巡撫,好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