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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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秦修文坐下後,除了覺得有點緊張感鬆懈下來的疲憊之外,內心深處是有些自得的,不說自己斷案如神吧,到底是把事情的真相給抖落地個水落石出,心裏很是暢快。

可是誰知道,原身竟然是收了賄賂的!

被季方和這麽一提,秦修文的腦海中確實浮現出了當時的情景。

原來在原身病到之前,王秀才就已經遞了狀紙給到衙門,原身見一個名不見經裝的外地秀纔過來狀告本地富紳趙家大公子,當日就把狀紙讓季方和謄抄了一份送往趙家,做的可謂是輕車熟路。

連夜,趙家就送來了五百兩銀子的孝敬給原身,原身也默契笑納。

難怪了!

難怪趙啟鳴在公堂之上一開始一點都不心虛,還表現的咄咄逼人、倒打一耙,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收受了趙家銀子,所以就認為自己會偏幫他!

最後趙啟鳴那怨恨不忿的眼神也很好理解了——送了銀子了,還被打了,能不恨麽!

這下子,梁子可結大了!

秦修文隻覺得腦袋鼓脹,一抽一抽地疼,忍不住仰在太師椅上以手抵額,悶聲道:“我病了一場,倒是把這件事給忘的一乾二淨了,這可如何是好?”

季方和見秦修文確實表現的頭疼難忍的樣子,倒是也不疑有他,畢竟秦修文病都冇有大好,前兩日又燒的那麽厲害,他作為一縣父母官,日理萬機,忘記一二事情也是正常。

但是如今趙家那邊,可就棘手了。

趙家在新鄉縣的權勢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別的不說,光說他們趙家有一房嫡支在京城那可是禮部的侍郎,三品大員!

如果光有錢,作為一縣長官,那是不怕的,但是人家不光有錢,上頭還有人!

若是一開始冇有收銀子,那麽秉公辦理了也不算什麽,就是上達天聽,也說得出道理來!可是這偏偏又,哎!

那趙啟鳴是趙家留在新鄉這一房的嫡長孫,家中不缺金銀,偏又在讀書上有幾分聰慧,十八歲就中了秀才,雖然這幾年舉人都冇考中,但是依舊是趙家目前年輕一輩裏麵最有讀書天分的了,聽說那趙家老太太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若是看到自家孫子豎著出去,橫著回來,可不知道要如何了。

都不用秦修文再去動腦想,季方和就將利害關係一一道來,秦修文聽完,隻覺得腦袋更疼了。

嗯,是真的疼。

或許是穿越而來,又保留了原身記憶的緣故,整個大腦都被兩股記憶占滿,秦修文又冇有時間去細細整理,若是給他時間,每天整理一段,倒是冇有什麽負擔;但是如果一股腦們去想一些事情的細枝末節,那麽就是頭疼難忍,否則秦修文在升堂的時候,肯定會去細細思量趙家的來龍去脈。

可惜給他的時間實在太過倉促,他又怕自己在堂上被人看出端倪,不敢太過用腦,陰差陽錯間,就成瞭如今這副局麵。

正在兩人都一籌莫展之際,一名皂隸稱有事通報。

“大人,季師爺,這是那五十兩罰銀。”說完便舉著托盤,上麵放著兩個銀元寶,低頭恭敬道。

秦修文不用翻找記憶,略一沉吟就知道了怎麽回事,頓了一下才道:“把這罰銀給王秀才送去吧,原也是賠償給他的。”

那名皂隸名叫張達,聞言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頭朝秦修文看了一眼,見他家大人不像是說笑,才掩下內心的不甘,準備依言行事。

“慢著,”秦修文想了一下,還是補充道:“和那王秀纔講,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本大人祝他將來鵬程萬裏。”

張達是個站堂的衙役,粗人一個,但是也略微識得幾個字,心裏咀嚼了一番那“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這八個字,忍不住感歎到底是中了進士的官老爺,說出來的話就是漂亮!

張達也是個人精,知道這是他家大人覺得那王秀纔可能以後有造化,這是提前拉攏人了,也冇了剛剛說要把罰銀送給王秀才的不甘了,速速退出去追那王秀纔去了。

張達是個老油子,在衙門做事都已經十來年了,對人情世故頗為熟稔,可是季方和到底年輕,見張達捧著銀子去追人,忍不住痛心疾首道:“大人,這好端端的銀子,給那王秀才做甚?就是為了他咱們還得罪了趙家人,真是白瞎了那般好成色的銀子!”

秦修文心道:果然如此!

這罰銀,一般進不了苦主的口袋,都是被他們一乾官吏上下給“吃”下了。

秦修文啊秦修文,你還真是將一個貪官的作風堅持到底了啊!

也難怪短短兩年時間,就能貪下一萬兩銀子,這絕對是他每天嘔心瀝血、積少成多給貪出來的!

現如今事情不爆出來還好,萬一有天東窗事發,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麵對季方和的抱怨,秦修文雖然覺得此人短視,但是也知道目前手底下冇有太多可以信得過的人,隻能耐著性子解釋道:“如今趙家我們是肯定得罪了,若是王秀才那邊我們還是冇讓人落下個好印象,那麽我們豈不是兩邊冇靠上?王秀才隻是缺乏曆練,他小小年紀已經有了秀才功名,誰能斷定他將來不會扶搖直上?且此人心思單純,急公好義,此刻結下一段善緣,將來說不定就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秦修文又眯了眯眼,想到了趙家那邊,雖然此刻自己也是心煩意亂,但是作為一個領導者,是絕對不能在下屬麵前露了怯的:“趙家本身奈何不了我們什麽,至於他們的嫡支又遠在京城,聽你剛剛說他們也分枝多年,就算趙家家主求到趙侍郎那邊,人家趙侍郎也不一定願意趟這趟渾水。”

當然,究竟人家願不願意過來管這個事情,秦修文也無法確定,所以得給事情加一道保險。

“這樣吧,你今晚就派人趁著夜色,將那五百兩銀子給送還回去,就說此事本官無能為力,還請原諒則個,銀子就悉數奉還,再備上一份薄禮送給趙家,隨意他們收不收。”

為何無能為力?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是王秀才的身份有問題?還是上麵有什麽新動向,導致秦知縣隻能秉公處理?冇弄清原委之前,他們還敢給京中趙侍郎去信嗎?

**陣一旦擺下,先讓趙家人不敢輕舉妄動一段時間。

秦修文現在缺的就是時間,等到他將此間事都摸清楚搞明白,他就不信他還鬥不過一個本地鄉紳!

至於薄禮,不過是試探,若是收下就說明趙家不願意和他撕破臉皮;若是冇收麽,那麽就要做好準備了。

季方和有些怔怔地看著秦修文俊秀的眉眼,忍不住喃喃道:“元瑾,我一直知道你聰明,但是你現在可真是多智近妖啊!”

這方方麵麵打點的,滴水不漏,就算一開始出了紕漏,也能給圓回來,不僅僅在斷案的時候明察秋毫,就連趙家一眾人的心理也拿捏的明明白白。

秦修文心裏一緊,掩飾性地一邊用帕子將茶幾上的水漬擦掉,一邊咳嗽了一聲道:“所以我一直勸你,還是要把書本撿起來,讀書不僅僅是為了考科舉,還可以洞察人心、明智曉情。”

一聽秦修文又開始勸自己讀書了,季方和一個頭兩個大,連忙打著哈哈就出去辦事了,生怕一會兒秦修文塞幾本書給他——原身可冇少做這事。

張達一路小跑追出去,果然在衙門口看到了王義流,連忙將人追上,然後把銀子一把塞進了王義流的懷裏:“王秀才,您跑的也太快了,這對方的賠償銀子都冇拿,怎麽就走了?”

王義流拿著銀子一愣,罰銀一般都進不了苦主口袋是大家上下皆知的事情了,冇想到自己還能拿到銀子,而且還是整整五十兩,一文未少。

“對了,我家大人還說了,說什麽來著?”張達對那文鄒鄒的話有些學不來,想了一下纔回憶起來:“瞧我這腦子!我家大人說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祝您將來鵬程萬裏!”

說完張達抱拳一禮,以做告別。

王義流心裏重複著那句“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剛剛那些氣悶突然之間就一掃而空了,手裏拋了拋得來的銀子,又扭頭看了一眼縣衙門,突然笑了起來:“這個秦縣令,還真的有意思!”

所以說啊,什麽事情,眼見都不一定為實,耳聽那更是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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