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三舅婆禁不住閒磕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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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蓼似乎聽得失神,猛得被王恒點名,怔忪了一番,重新正襟危坐,越發顯得身形佝僂起來,他幽幽道來:

“我少年時代不安心在書房讀書舉業,曾幻想當一名遊俠,因追慕江湖門派朝北幫龍頭薛老英雄,一十三式追風劍法世間罕有敵手,便拜在他門下。

我師父武功既高,為人又仗義得很,朝北幫做的是碼頭船運上的買賣,幫中宗旨是鋤強扶弱,濟困解危,幫眾雖做的是苦哈哈的活計,日腳還過得去。

師父的兒子,比我略長幾歲,薛師兄眼高心大,心思活絡,看不上碼頭上的辛苦錢,想改做放利錢的生意,師父嫌太傷陰德,無論如何都不同意,薛師兄便趁著師父生病時獨攬了大權,獨斷專行開錢會放利錢。

後來師父聽到訊息氣得中風,死撐著召集了幾個老弟兄開香堂,賭氣把龍頭位置傳給我,我度他之意,是要用我官宦子弟的身份壓著薛師兄。

師父卻不知道,時代變了,老派的忠孝仁義做不得數了,薛師兄放錢得利頗豐,手麵闊綽,籠絡人心很有一套,身手又很了得,我年少德薄,如何能服眾。

分湖葉家是耕讀的世家,子弟的目標當然是做官,我少年心性纔會加入江湖幫會,師父去世後,從此再未回過朝北幫,連作為龍頭象征的鐵劍都叫人送了回去,他們誰做龍頭都不關我事,我根本冇把這龍頭交椅放在心上。

未料薛師兄卻記恨上了我,將他祖傳下來的老宅改名叫作掃葉山房,他自己的嫡派子弟都叫作掃葉山房門人,他門下徒子徒孫三番五次前來挑戰,給我帶來無窮無儘的麻煩。

我也不理會這些,一意用功勤讀起來,三年功夫金榜題名,成為天子門生,與他們身份不說是雲泥之彆,也不是掃葉山房門人可以輕慢的,掃葉山房這才收斂了許多。

我隻當薛師兄自此消停了,不想他竟這麼恨我,要讓我顏麵掃地。

師父豪俠仁義,當年冇有選他做龍頭,可見並非一時氣急,當是深思熟慮。

哪怕是我現今辭官不做了,依舊是官身,他無法從我這裡下手,芳兒年輕單純,不知人間艱險,小王先生告訴我,若不是芳兒她腦中一點靈光護著,險些被薛家子侄引誘作了妾,這皆是我之過,我隻視女兒們為負擔,未曾有好好撫育她們,簡直大錯特錯。”

這位老去的豪傑一聲長歎,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葉天蓼說到這裡,已經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因事涉葉家陰私,座中眾人屏息凝神聽著,俱麵色凝重,默然不語。

唯有葉芳雪心膽俱裂,搖搖欲墜,臉色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半晌才滴淚道:“爹爹,菊姨娘哪裡去了?”

“阿菊。”葉天蓼聲音漸轉低沉:“七月裡爭吵之後,她出走至今冇有回來,我本以為她回了雲間縣孃家,可前幾日朱家人找來,說她冇有去朱家,我正打算要去尋她。”

葉芳雪慘然道:“爹爹,三舅婆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她說菊姨娘跟貨郎有說有笑坐著牛車出了村,你就氣沖沖提了劍出去,到第二天黎明時分才歸來,衣衫上斑斑血跡,莫非菊姨娘被你去捉姦打殺了?”

葉天蓼一臉疲憊,愕然道:“芳兒,你這孩子,在胡說甚麼,我與阿菊十幾年夫妻,便是我真撞見她同貨郎私奔,也隻有放她逃走的,如何會打殺她。三舅婆說阿菊出了村,我當即就要趕上去喊她回家,那時天色已經不早,我怕路上不太平,就回屋取了寶劍防身,那日我一路問訊,有個鄉農說似乎看見一個阿菊模樣的婦人,朝著黿蕩水麵那裡走過去,我追了一路也不見蹤影,深更半夜的,心裡又氣又急,不慎摔傷了腿,血淋淋的,拖著傷腿走了半宿的路,才返回到葉家埭宅中。”

“爹爹,”葉芳雪神色淒苦道:“你追了一路都冇尋到菊姨娘是嗎?”

葉天蓼愴然道:“我那時心中忐忑,隻怕見到阿菊,她若是苦苦哀求要離開,怎麼辦?後來,走著走著,我就想通了,總要先見到她一麵再說,可是,我找了一宿都找不到她。”

葉芳雪含淚道:“爹爹換下來的衣衫裡,有一枝蘇造海棠樣式頭花,被鮮血浸透了,那是菊姨孃的東西,你既未尋到她,怎會有她頭花?”

葉天蓼思潮起伏,道:“阿菊原有過這樣海棠式樣的頭花,戴了一二年舊了,她手中無錢,幾次要買捨不得,還是我去縣城買了一枝,想著要在蔣家下聘辦酒席時與她裝扮裝扮,那日我出門追她,便把頭花揣在懷裡,心想尋到她也算有個落場。”

“葉老先生,菊姨娘平時手裡有私房錢嗎?”王恒問道。

葉天蓼點頭道:“多少有一點,我估摸著,至多三四十兩銀子。”

“菊姨娘連好一點的頭花都買不起,想必是她的私房已經不在了?”王恒道。

“看架勢,去年就冇了,她留下來的東西裡冇有一文錢。”葉天蓼道。

王恒再問:“菊姨娘走的時候,不會甚麼也冇帶吧,明麵上看得到的有甚麼?她一箇中年婦人,少說也有幾樣首飾,帶走了冇有?”

葉芳雪道:“有幾樣不值錢的銀釵,簪子之類,都放在宅中,阿月嬸說,菊姨娘似乎帶走了一身替換衫褲。”

王恒又問:“三小姐,你上次說你弟弟葉小弟告訴你,菊姨娘從他壓歲錢中拿走了三文錢?”

葉芳雪道:“是的。”

聽了葉家父女一籮筐話,王恒瞭然道:“菊姨孃的下落,我大致清楚了。”

眾人皆盯著他看,等他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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