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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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儘頭就見元山蒼翠幽碧、迤邐而去,夥計指著上山的石徑道:“幾位客官朝上百餘步,半山坡那座小廟就是觀音寺。”

諸葛峴想得周全,笑道:“小哥把我們帶到這裡就行了,左右無事,咱們且看看景緻。”

那捲《金剛經》的去向,少一個人知曉,就避免了一分麻煩。

三人拾階而上,溫柔的晚風拂過山道兩旁的茶樹,再過幾天,春天就要來了。

嗬,春天,李花春雨江南,惆悵舊歡如夢。

夕陽下一座竹籬笆搭成的山門出現在眼前,門額題名觀音寺,三個墨字古樸雄奇,顯見得是有年頭的古刹。

跨過山門,即是三間單簷歇山頂的觀音殿,殿前栽了兩株圓柏,此外,殿旁隻有兩間土屋,想來是僧房,這觀音寺是個小廟。

有個七八歲的小沙彌,手裡捧著一卷書,坐在屋簷下看,他抬頭見有外人進來,起身迎上來。

王纔開口問道:“小和尚,智一和尚在寺裡嗎?”

小沙彌眼神澄澈,微笑道:“師傅去采藥,雲深不知處。”

諸葛峴掏出一吊錢,道:“咱們聞聽智一和尚乃是個真修,特會來你觀音殿進一炷香。”

小沙彌雙手合十,轉身進了觀音殿,取出九根佛香,恭謹地將諸葛峴的一吊錢推回去,道:“三炷戒定慧,錢財惹凡心。”

這觀音寺樸陋得很,庭中連個銅香爐也冇有,三人巡視一圈,隻有個大瓦壇插香,於是各自正心誠意,插了三炷香默默禱告。

見三名香客上香後冇走,小沙彌搬來三張竹凳放在圓柏下,請施主上座。

王恒自打進觀音寺,見到小和尚,長相端端正正的,覺得有幾分臉熟,一時也想不起來是何緣故,見小沙彌坐著看書,便走上前去,看了看扉頁,原來是一冊市賣的蒙學讀物《千家詩》,看來這小和尚是個愛讀詩的。

“小和尚,你叫甚麼名字?”王恒溫言問道。

“小僧名不棄,家住白鶴裡。”不棄小和尚仍是順口謅著半文不白的詩句。

諸葛峴解釋給大家聽,客棧夥計曾說過,元山這一帶,舊稱白鶴裡。

白鶴裡,王恒心中一顫,怔怔地瞧著小和尚。

正在此時,竹籬笆那裡傳來吱吱格格聲,不棄小和尚一躍而起,飛奔到門口喊道:“長生姑姑,長生姑姑。”

山門走過來一個布衣布裙的中年婦人,麵目素淨,儀態悠閒,手裡挽著竹籃子,見小和尚迎出來,笑吟吟挽住不棄的手。

王恒一見這婦人麵容,心中訝然,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這婦人與他在閒雲樓琅嬛福地中看見的所謂搖光小姐,很有幾分相像。

王纔看著七兄掩飾不了的驚訝表情,上上下下打量,卻實在看不出甚麼情由。

不棄小和尚走到三人身旁,雙手合十道:“施主柏下坐,小僧用齋飯。”

想來那婦人竹籃裡放著小和尚的晚飯。

說罷,小和尚便與那中年婦人有說有笑朝僧房走去,隻聽那長生姑姑問他:“不棄,今日讀到哪一首?”

不棄小和尚道:“長生姑姑,是韋蘇州的《秋夜寄邱員外》,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山空鬆子落,幽人應未眠。這句“空山”“落”小僧彷彿領略了些滋味一般,秋日裡,在咱們觀音寺,可不就是靜極而動,葉落可聞。”

長生姑姑含笑道:“陸平原所謂“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這首詩中,既看到懷人之人,也見到被懷之人,千裡神交,猶如晤對。””

一大一小手攙手,談著詩情,進了僧房。

王才瞟了一眼王恒,忍不住道:“七兄,你可是。。。。。。”

王恒搖搖頭,輕輕歎息,道:“並冇有甚麼,咱們莫忘了來意。”

不棄小和尚的齋飯用得很快,不久那婦人就挽著空籃子下山了,小和尚送到山門之外,戀戀不捨道:“姑姑明早還送些核桃鬆子糕來方好,不然師傅定要我與他一同吃菜糰子。”

婦人愛憐地替小和尚理了理身上的海青,道:“回到山房,就叫秋姑給你蒸糕,明兒一早必定給你送來。”

婦人走幾步回頭看看,直到望不見蹤影,不棄小和尚纔回到寺裡。

西天餘霞快要散儘,天色已然不早。

王恒從隨身包袱中取出那捲《金剛經》,雙手呈給不棄,道:“不棄小和尚,這裡有一卷《金剛經》,乃是前朝名家真跡,由一位叫黃永寧的施主佈施給觀音寺的,請你等智一師傅回寺交給他。”

不棄小和尚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口中唸佛:“檀婆羅密,究竟圓滿。”

王恒朝他拱拱手,拉著小才、諸葛峴飄然下山。

天已經黑了,王恒心中在想,洞庭西山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了,有結局的故事,會顯得貧乏,這個冇有結局的故事,愈是琢磨,愈是可怕,他已經不願意再牽涉其中了。

明日旭日照樣升起,光明與溫暖還會灑向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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