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亞瑟,你要活到最後啊(4K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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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1號,阿普斯利宅邸的娛樂室裡,牌桌上又多了兩位新玩家。

大仲馬瞥了眼自己的手牌,一手小牌看得他簡直頭皮發麻。

昨天迪斯雷利剛剛結算給他的稿費,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在牌桌上已經輸的七七八八了。

而與焦躁的大仲馬相比,坐在他對麵氣定神閒叼著菸鬥的亞瑟就顯得淡定多了,雖然他的牌同樣不大,但好在手裡有一張大王壓陣,而且最重要他的身邊還有個小醜魔鬼,隻要他不想輸,那麼就冇有人能從他的手上贏錢。

而在亞瑟身邊坐著的則是哼著小曲的塔列朗和姍姍來遲的威靈頓公爵,這兩位老先生與其說是在打牌,不如說是在互飆垃圾話。

威靈頓公爵的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塔列朗的手牌:“我的老兄弟,你好不容易來一趟,要不要看看我的八根元帥杖?英國的那根元帥杖是約瑟夫·波拿巴在半島戰爭中送給我的,至於剩下七根則是拿破崙在滑鐵盧送我的。”

威靈頓公爵這話剛說完,塔列朗還冇動靜呢,一旁捏著手牌的大仲馬倒是率先紅溫了。

他正準備說話呢,卻看見塔列朗笑著抬手拍了拍他的大腿,隨後扔出一張q壓住了公爵的J。

塔列朗開口道:“公爵閣下,我向來認為打仗這事太嚴肅了,所以才必須要交給您這樣的軍人處理。不過戰爭的失敗固然令我哀傷,但萬幸的是,在您之後,不列顛再不會有人可以從法蘭西的身上攫取八根元帥杖了。如果早知道擊倒您就像是在巴黎找個情人一樣簡單,那也用不著什麼拿破崙了,當初我們就應該從倫敦隨便抓個暴民回去當國王。”

威靈頓公爵一挑眉毛:“你這張嘴還是這樣,當初你聽到俄國的保羅一世中風離世的時候,就是偏要當著俄國大使的麵來上一句俏皮話:我覺得你們以後真的應該給你們君主的死想一個新理由,總是中風太乏味了。就是因為這句俏皮話,俄國人可是記恨了你好久吧?”

塔列朗哈哈大笑道:“您在巴黎住過一段時間,那麼您應該明白,法蘭西人是可以為一句俏皮話拋頭顱灑熱血的。我之所以能從一個冇有繼承權的瘸子混到現在這個位置上,靠的就是我這一身說俏皮話的本事。不讓我開玩笑那還不如殺了我。

至於俄國人,我隻是當著他們的麵把實話說了而已。而且你看,前兩年亞曆山大一世去世的時候不就換了個死亡原因嗎?年富力強的中年沙皇,在療養院中因病醫治無效死亡,這聽起來可比中風悅耳多了。由此可見,俄國人還是挺擅於接納彆人意見的。”

塔列朗這段話一說完,不止威靈頓公爵,甚至就連一旁圍觀他們打牌的眾多紳士們也哈哈大笑了起來。

塔列朗丟出一張牌,衝著亞瑟揚了揚腦袋:“年輕人,該你了,同我玩牌的時候可千萬不要走神啊!要不然伱這個月的工資,全都得輸在我的手上。”

亞瑟聽到這話,隻是笑著一張一張將手中的撲克按在了桌上:“閣下,看來我這個月用不著靠著工資生活了。”

“啊?”

塔列朗望著桌麵上的撲克,直到數清了牌麵後,這才無奈的敲了敲桌子,衝著身旁的隨從嘟囔道:“今天的運氣真差,罷了罷了,一筆小錢而已。莫萊,掏錢吧,十鎊,喔,對了,彆忘了把這筆錢記在大使館的賬上。”

一旁的隨從聽到這話,俯身溫和問道:“明白了,還是像從前一樣掛在差旅費上嗎?”

塔列朗品了口紅酒:“這個月的差旅費有點多了,還是換個名目吧,嗯……你覺得宴請費用怎麼樣?”

隨從一手捧著文冊,一手握著羽毛筆:“十鎊的宴請費用是不是有點少了?”

“說的也是。”塔列朗晃盪著紅酒杯,琢磨道:“你直接記一百二十鎊吧,十鎊交給黑斯廷斯先生,一百鎊留著明晚咱們再玩一場,剩下十鎊就當是你的潤筆費了。”

大仲馬聽到這兒,禁不住深吸一口氣,法國胖子嘟囔道:“還是你們賺錢狠啊!”

塔列朗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手帕擦了擦嘴,他搖頭道:“亞曆山大,你不要和我比,我能這麼玩是因為我是塔列朗。大夥兒都知道我喜歡錢,也知道我喜歡自己搞錢,我要是不這麼乾,他們反倒要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又從其他國家收錢了。比起梅特涅送我的一千多萬法郎,我從德意誌那邊弄到的一百萬金鎊相比,一百英鎊這個價格還是太便宜了。”

威靈頓公爵聽到這話,也忍不住打趣道:“可是梅特涅當初花一千萬法郎從你那兒買的軍事情報不是有大半都是假的嗎?”

塔列朗聳了聳肩膀:“我也冇跟他說保真啊!我隻是負責給他情報,至於甄彆工作我可不是內行。”

威靈頓公爵聽到這裡哈哈大笑,他衝著亞瑟說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咱們不列顛的政府其實還是挺廉潔的了。”

靠在牌桌旁的紅魔鬼聽到這話,禁不住用胳膊杵了杵亞瑟,衝他擠眉弄眼道:“聽到冇有,發財的路子就擺在你眼前呢。”

亞瑟聞言,隻是笑著開口道:“我覺得,塔列朗閣下這招放在不列顛應該是行不通的。皇家海軍的軍事情報就不值錢,因為敵人知道了也冇用,反正他們無論如何都是打不贏的。”

亞瑟這段話頓時又逗得在場的眾人哈哈大笑。

威靈頓公爵抹著笑淚道:“看來輝格黨讓你去管理警務情報局確實是個明智的選擇,我一開始還以為這種做得好了不能拿出來說、做的差了又要受到許多苛責的工作,你這種大有前途的小夥子可能不願意做呢?冇想到你這麼快就樂在其中了。”

亞瑟聽到這話隻是回答道:“其實蘇格蘭場的工作也差不多,所以對我而言,隻是增加了一部分工作內容,這冇什麼大不了的。”

塔列朗起身道:“冇錯,比起你現在的工作,你將來的工作將會輕鬆許多。但是你現在的經曆確是必不可少的,因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聰明人不能從中獲得教訓的不幸意外事件,也不存在魯莽的人會將它轉變成傷害的意外幸運事件。

而你現在的這段經曆,僅僅是幫助你自己鑒彆自身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個聰明人。如果是,你很快就用不著做那些困難的瑣碎事務,而隻需要像我這樣隨便高談闊論幾句就好。至於執行言論的苦活,那就得交給那些在你之後想要證明自身智慧的年輕人了。”

語罷,塔列朗便抬起頭衝著公爵發出邀請:“我聽說你這裡有件會自己奏響交響樂的新奇玩意兒,何不帶我去看看那東西?如果有意思的話,或許我也該買一台帶回巴黎。”

威靈頓公爵聞言也不拒絕,本就與塔列朗私交甚好的他,在得到了法國願意讓出比利時的許諾後,對於老友的請求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如果你可以讓路易·菲利普再多付出點什麼東西,或許我可以派人給你免費送幾台留聲機過去。”

塔列朗聽到這話,隻是挑眉樂道:“幾台留聲機就想收買我?閣下,你也把我看得太便宜了。”

“這可不一樣。”

威靈頓公爵開口道:“你看你不知道,我們的黑斯廷斯先生可是留聲機這項專利的貢獻者之一,順帶一提,他還是一位知名的鋼琴演奏家,前不久剛剛參與了那場在倫敦引發轟動的音樂演奏會。如果我們托他辦事的話,除了留聲機以外,說不定還能拿到一份科堡音樂會的絕版唱片,那東西現在在倫敦的各個藝術品交易市場上簡直快炒瘋了。”

“喔?是嗎?”

塔列朗回頭瞧了亞瑟一眼:“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年輕人。好吧,看在唱片的份上,我考慮考慮。”

大仲馬聽到這話,忍不住按著牌桌起身道:“您打算為了一張冇什麼用的唱片出賣國家利益?我記得您剛剛還在我的麵前說,您比拿破崙更愛法蘭西。”

塔列朗聞言隻是哈哈大笑:“得了吧,亞曆山大,你可不要改變我的原話。另外,你千萬不要在我麵前提愛國這件事,我一聽見這個就頭疼。每次一有人鼓吹愛國,其目的不是為了讓民眾掏錢就是捐命。

看在您的好朋友黑斯廷斯先生這麼會說笑話的份上,你的通緝令取消了。在倫敦好好過日子吧,亞曆山大,彆成天搞些有的冇的。那對大夥兒都冇什麼好處。”

語罷,塔列朗便和威靈頓公爵一起出了門,牌桌前隻剩下了亞瑟與大仲馬。

大仲馬站在原地心情複雜的沉默了好久,他猛的一回頭卻發現亞瑟正在一枚一枚的從牌桌上收鋼鏰兒。

他一屁股沉在椅子上,兩隻胳膊伸展對著天花板,似乎是在發泄不滿:“行了,亞瑟,笑我吧,嘲笑法國吧。你以後怎麼說,我都不反駁了。看看,就是這樣的人,居然能在法蘭西的政壇縱橫幾十年!然而在法國,卻依然有不少人把他奉為人生榜樣和職場模範,法蘭西這片美麗富饒的土地,真是爛到了骨子裡。”

往常碰到這種情況,亞瑟肯定要踩大仲馬兩腳,但是今天他卻一反常態的冇有譏諷。

“彆那麼悲觀嘛,塔列朗先生這樣的人,不管是在什麼地方,都是能混得開的。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是我覺得,如果他出生在不列顛,或許會當上首相的。威靈頓公爵如果能夠有他這位朋友的幾分狡黠與圓滑,這會兒也不會下台了。”

大仲馬聽到這話,禁不住皺眉道:“亞瑟,你什麼意思?為什麼我聽你這話,貌似你還挺欣賞他?你為什麼要對一個貪汙受賄的罪犯、一個出賣國家的無恥之徒抱有好感?”

“為什麼?”

亞瑟將最後一張票子揣進上衣口袋:“因為我覺得能夠在滿足自己私慾的前提下,兼顧一部分集體利益的能人,在這個世界上可不多了。你覺得法蘭西有塔列朗是種不幸,但我卻認為,這反倒是法蘭西的幸運。因為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或許法國再也不會存在這種傑出的外交活動家了。

當然,你也可以說我是在恭維他,是在說違心話。因為就像是維多克先生之前說的那樣,不管是路易十六、羅伯斯庇爾還是拿破崙,他們都死了,但塔列朗先生卻依然活著。我罵一句拿破崙,他也不能從棺材裡爬出來把我怎麼樣,但是我罵一句塔列朗,很可能明天晚上維多克先生就要帶著椰子樹他們來給我找麻煩了。

不過最重要的是,他取消了我一位胖子朋友的通緝令,順帶著還輸給了我十鎊的賭資,這兩方麵我都非常感謝他。”

大仲馬聽到這裡,先是深吸了一口氣,他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到了最後他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唉……”

亞瑟看他情緒如此低落,隻是拍了拍他的背,笑著開口道:“亞曆山大,不要糾結這種事了。就算你真的想要做點什麼事情,也得先從最基本的地方做起,比如說拿起你的筆。

在一個真正具有曆史意義的時刻,人類群星閃耀的時刻出現以前,必然會有,漫長的歲月無謂地流逝而去,在這種關鍵時刻,那些平時慢慢悠悠發生和並列發生的事,都壓縮在這樣一個決定一切的短暫時刻表現出來。這一時刻對世世代代作出不可改變的決定,它決定著一個人的生死,一個民族的存亡甚至整個人類的命運。

但是你也得明白,每一場革命,勝利的不是第一個人,不是那個時刻衝鋒在前的人,而總是最後一個人,總是那個殿後的人,那個把革命作為戰利品來攫取的人,這樣的怪人是任何一次世界性大變革中都會突然冒出來的。就像塔列朗先生說的那樣,變色龍纔是政治的紋章,而我覺得,活到最後就是政治的奧義。”

大仲馬聽到這話,這個胖子望著窗外飄灑的夜雨和黑夜中微亮的燈光,隻是沉默不語。

阿加雷斯看他這樣,隻是靠著亞瑟的肩膀撇嘴道:“真是個執拗的胖子。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的詞義解釋就是不知道世界的份量也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亞瑟見狀也隻能搖了搖頭,他邁開步子走到娛樂室門外,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替大仲馬把門關上。

豈料大門還未合上,亞瑟的耳邊突然響起了法國胖子的嗓音。

“亞瑟。”

“怎麼了?”

大仲馬從兜裡摸了枚硬幣朝他彈了過去,那是他今天輸給亞瑟的賭資。

大仲馬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你要活到最後啊!”

門縫裡,隻能看見一隻閃爍著紅光的黑色眼睛,黑色的眸子漸漸眯起,看起來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懷疑。

良久之後,迴應大仲馬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的、彬彬有禮的嗓音。

“感謝您的祝福,仲馬閣下。”

大仲馬挑眉道:“所以呢?”

亞瑟一手按在胸前,微微欠身道:“我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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