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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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正是春和景明之時,陽光穿過雕花木窗,鏤空的花影落在許晚辭的白衣上。

少女白皙的手指靈活地疊著一個又一個“金元寶”,今天是父親的忌日。

窗外鳥語花香,可木桌前許晚辭花容月貌的臉上卻是因陷入回憶而彌留的悲傷,一滴清淚悄無聲息地劃過。

突然,一位不速之客闖了進來。

林念希粗暴地推開門,大胯步走了進來,冇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一開口就是夾槍帶棒,“許晚辭!你真是會惹禍啊,我昨日不過出城取了個東西,讓你代我參宴,你怎麼敢在皇後孃娘麵前口出狂言的?”

許晚辭聞聲,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抬手輕輕將掛在下顎的淚珠拂去,隨後優雅地起身迎客。

“原是表姐來了,快請坐,我去叫慕白來上茶。”

許晚辭要出去喊人,林念希上前一把將人拉住又拽回了軟榻上,而後自己則坐在了軟榻的另一邊。

林念希一眼就看見了木桌上堆著的“金元寶”,本還想再說些彆的,最後抿了抿唇將話咽回了肚子裡,等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不少,“你怎麼到現在了還有心情喝茶呢?你知不知道你昨天乾了什麼?國公府是少你吃了還是少你穿了,需要你要跑到皇後孃娘跟前給自己求親事,而且你選誰不好,為什麼偏偏要選太子呢?你不知道他要娶丹陽郡主了嗎?人家皇室內部結親你湊什麼熱鬨啊,再說了,哪有好端端的世家女上趕著給人做妾的啊!”好像最後也冇緩和多少。

許晚辭聽林念希一口氣說了這一大堆話,扶額輕歎了一口氣,“表姐慎言,那可是太子殿下。”

林念希不滿地“哼”了一聲,語氣依舊不善:“太子側妃就不是妾了嗎?”

許晚辭淺笑,轉了轉眼珠,一臉真誠地說:“雖是妾,但畢竟是皇家,身份地位不同,能享平明百姓一輩子都享不了的榮華富貴呢。”

看著許晚辭那一臉無辜的表情,林念希直接被氣笑了,“怎麼?國公府容不下您這尊大佛了是吧。”

“表姐言重了,晚辭怎敢?”許晚辭神色不改。

再次對上那雙儘顯無辜的眼眸,林念希覺得自己要氣炸了,可轉而又戲謔道:“你不是向來明月清風,怎會貪戀世俗榮華?你不是自視清高

怎會如此不顧名節?”

許晚辭愣了一下,而後啞然失笑,轉頭望向窗外落花,道:“從前那是年幼無知,口不擇言,表姐莫要當真。”

可能是今日實在太過特殊,饒是最不會察言觀色的林念希都能一眼從那一張笑臉中透過,看到深埋在眸底的悲傷。

和煦的春風穿過雕花木窗,小心翼翼地佛起少女垂落耳邊的青絲,潔白無瑕如白玉般的臉上依舊容色不改。

許是心中淒苦已結成寒冰,暖陽捂不化,春風吹不散。

林念希每次看到許晚辭都有說不出難過,或許她是心疼這個妹妹的。

“你喜歡太子嗎?”林念希突然冇頭冇尾地問。

這措不及防的一問,許晚辭一時有些冇反應過來。

林念希似乎也不在意對方是否回答,繼續自顧自地說:“丹陽郡主的親生母親可是長公主殿下,太子的親姑姑,整個上京城誰不知道長公主嫁女是為了攬權,朝堂紛爭千變萬化,你無權無勢也要趟這趟渾水,何苦呢?”林念希歎了一口氣,接著道:“父親說皇後孃娘金口玉言,既是她答應的,那這樁婚事想必是退不了了。”

林念希講的那些許晚辭自然也十分清楚,思考片刻後猶豫著開口:“這婚事是我自己求來的我自然不會想要退,隻是……這和我喜不喜歡太子殿下有什麼關係呢?”

林念希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瞬間蹬大了眼睛,不解地說:“你要嫁給他啊!女子嫁人可是終生大事,要麼為情,要麼為利。很顯然你嫁過去註定是要受苦的,那若不是你愛慘了他,為何要自找苦吃呢?”

許晚辭一怔,噗嗤一笑,但隨後又想到自己這表姐並不知曉當年父親自刎一事的全貌,這麼想確實也在情理之中。

林念希看到許晚辭這個表現更加不解了,皺著眉頭,冇好氣地說:“笑什麼啊,這有什麼好笑的。”

許晚辭自知失態,抬手掩住薄唇,悠然解釋道:“我與太子殿下素不相識,談何情誼,嫁他真的隻是給自己謀個榮華富貴的餘生罷了。”

林念希聽後用一臉“你看我信嗎”的表情盯著許晚辭,“你乾了這麼大個壞事,全家除了我竟都默不作聲,你也在這誆我,合著你們纔是一家人,就我是那個瞎操心的傻子。”

定國府無人過問此事的原因許晚辭心知肚明,畢竟木已成舟多說無益,而且他們這也算是默許了她的決定。但林念希對此事可謂是一概不知,不過許晚辭也並不打算告訴她。

“表姐何處此言呢?表姐這麼關心我,晚辭感激不儘。”就在林念希要張嘴前許晚辭立刻轉移了話題,“不過要說到操心,現下整個定國府最操行的當屬是舅母了。”

“畢竟我馬上就要嫁走了,整個國公府未出閣的姑娘可就剩表姐一個了。表姐還是盼著那季小公子早日得勝歸來,免得舅母關心則亂將表姐許配給彆家。”

果然一提那人林念希就坐不住了,立馬拍桌站了起來,大喊道:“誰說要嫁給他了!那個自以為是,自大妄為的莽夫,他有本事最好一輩子待在邊關,再也彆回來了!”

許晚辭心想,就你這樣怎麼好意思說彆人是莽夫的。季小公子全名叫季庭風,出生在永昌侯府,季家滿門忠烈,小公子十幾歲時就跟著父兄外出征戰了。

許晚辭之前見過季庭風,是個相貌堂堂、玉樹臨風的世家公子,林念希會這麼惱火估計是這個月的書信遲了。

“表姐消消氣,邊關苦寒又連年征戰,季小公子想必是太辛苦了,所以信就寫的遲了些,在等幾日應該就到了。”許晚辭安慰道。

“但願吧。”安慰很有效,林念希坐了下來,卻突然想起了什麼,蹬著兩個大眼睛,一臉震驚地說:“等會,你怎麼知道……”

許晚辭心說,你每月從初一開始天都冇亮就在大門口等著,全府的人都看在眼裡,隻是冇人說而已。

“我聽小廝說的。”許晚辭從容地回答,“對了,嫂嫂昨日說今兒要在南院插柳,表姐不是最喜柳枝嗎?何不去瞧瞧。”

林念希知道這是要趕客了,看著許晚辭繼續開始疊“金元寶”她也知道今天屬實不該打擾她,但一想到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姐妹就要嫁人了,心中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隻是林念希走前還是忍不住叮囑道:“晚上出去的話多帶幾個小廝,側妃娘娘要是婚前出了什麼意外,我們國公府可擔待不起。”

許晚辭無奈地笑了笑,她時常疑惑表姐這得理不饒人的性子究竟是隨了誰呢,但還是答道:“知道了。”

許晚辭冇用晚膳就帶著慕白出了國公府。

二人一路步行穿過大半個上京城來到了曾經的許府前,隻是大門上的牌匾早已換成了“春園”二字。

母親病逝後許晚辭就搬進了國公府,許家又人丁單薄,偌大的許府無人居住留著還要花錢找人照看,最後由國公爺也就是許晚辭的舅舅做主變賣了。許晚辭隻聽說是賣給了一個商人,那商人一擲千金國公爺想也冇想便答應了。

許晚辭駐足仰望著那個都已經有些年頭的牌匾,不禁黯然神傷。

已經過去六年了啊,歲月似乎已經將許家留下的痕跡抹去了。許晚辭想,不知道在這條街生活的百姓中還有冇有人記得這曾經住著萬晉王朝的吏部尚書。

見許晚辭看得出神,慕白擔心太晚了小姐會有危險,於是提醒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去燒紙吧。”

許晚辭回過神,應了一聲,就往大宅旁的小道走去。

每年許晚辭都會在春園附近找一僻靜無人的地方祭奠雙親。

“就著吧。”許晚辭在一處狹窄的巷口停下。

慕白聞聲也停了下來,將帶來的籃子放在地上,蹲下身取出許晚辭上午疊的“金元寶”、一盒桃酥以及少許水果。

許晚辭也蹲了下來,將慕白取出的東西在牆邊擺好。

天色暗了下來,僅西邊留有一抹光亮,似乎是為了讓晚歸之人找到家的方向。

“爹,娘,婠婠不久就要嫁人了。”許晚辭跪在燃燒的“金元寶”前,聲淚俱下。

許晚辭哽嚥著說:“娘,您曾同婠婠說爹爹是好人,可為什麼旁人都說爹爹是貪官呢?就連舅舅也這麼講。”

“但婠婠不信他們說的,所以婠婠要嫁給太子,這樣才能進東宮。”許晚辭接過慕白遞來的手帕拭去眼角的淚珠。

火光搖曳著,許晚辭感覺她的臉被烤的燙燙的。

黑色的眸子裡倒映著的火光一點點變小,直至徹底消失,化成灰燼,隨風而去了。

許晚辭在慕白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天邊的最後一抹緋紅也消散了,她們所在的小巷徹底被黑暗籠罩。

此時的許晚辭卻是異常的堅定,她喃喃自語道:“婠婠一定會找到爹爹書房丟失的那個奏摺,給爹爹鳴冤!”

突然,身後傳來腳步聲。

許晚辭聞聲卻並未回頭,而是靜靜地等那人走近。

來人十分高俊,身著一身黑衣,戴著鬥笠,夜色中看不清麵容。

“抱歉小姐,我來晚了。”

許晚辭整理了一下情緒,轉過身,緩緩開口道:“無妨,我要的東西準備的怎麼樣了?”

“已經準備好了。”說著,黑衣人掏出一個小包裹交給了許晚辭,又道:“我聽說您與太子訂婚了。”

許晚辭接過包裹,道:“嗯,還有什麼事嗎?”

“我打探到一些訊息,可能會對您有幫助。”

“哦?說來聽聽。”

“太子要娶的丹陽郡主並非是相國之女而是長公主與其麵首的孩子。”

許晚辭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道:“確定嗎?”

“確定,想必皇上應該也知曉此事。”

此言一出許晚辭跟加費解了,“可皇上不是向來最看重嫡庶之彆嗎,他怎會答應讓太子娶麵首之女?”

“我不知,但長公主一定是給出了讓皇上無法拒絕的理由。此外,這個丹陽郡主也不是省油的燈,我聽說她在城外的莊子裡養了不少男寵,這一點與她母親年輕時相比隻能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許晚辭挑眉,抿唇一笑,道:“有意思。”

“許晚辭——許晚辭——”遠處突然傳來陣陣呼喚,這尖銳的嗓音,許晚辭一聽就知道是林念希來了。

“林家人來找我了,你快走吧,彆被人看見了。”許晚辭將小包裹收在了袖子裡,對黑衣人說到。

“小姐保重。”說罷,黑衣人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慕白,我們也走吧,再讓林念希這麼喊下去隻怕大街小巷都要知道我的芳名了。”許晚辭搖了搖頭,帶著慕白朝大路走去。

“我的親表姐啊,彆喊了。”許晚辭遠遠的衝林念希說。

林念希提著燈籠,看到兩個人影從黑夜中走出。

“許晚辭!”林念希看到許晚辭頓時火冒三丈,全然不顧形象大吼道:“你乾什麼去了,這麼晚還不回家,害的我和哥哥黑燈瞎火的還要出來找你。”

“哥哥?”

正說著,林念希身後的馬車上走下了一位玉冠束髮的貴公子,舉手投足間儘顯世家風範。

來者正是林念希的親哥哥,國公府的小公爺——林念秋。

林念秋拿著一件鬥篷走過來披在了許晚辭肩上,語氣溫和的說:“夜裡涼,先披上吧。我和念希也是想著這離家太遠了,怕你路上遇險纔來的,不知晚辭妹妹是否介懷?”

許晚辭頓時感覺心裡暖暖的,林念秋一直是如此溫文爾雅,與林念希相比簡直就是天差地彆。

“怎會,表哥特意來接我,晚辭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會心有介懷呢。”

林念秋搖了搖頭,道:“我本不知你還未歸,是念希說要出門找你我纔跟來的。”

“我那是怕她遇險不能順利完婚皇上歸罪國公府。”一旁的林念希撇了撇嘴說:“還有啊,我不是讓你多帶幾個小廝嗎?遇到危險了慕白能保護的了你嗎?”

許晚辭含笑,“是是是,我的錯,讓二位擔心了,我們快回府吧。”

林念希上馬車前還小聲嘟囔道:“誰擔心你了。”

許晚辭和林念秋都是隻笑不語。

圓月高掛,銀白色的光灑了一地,遠處的樓台上,有人癡癡的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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