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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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許瑹回京那年,第一次和他見麵時我纔剛剛兩歲。不怎麼認識外人,但也能記住他額頭勒著白綢帶,倚在床頭給我講他擊殺北狄勇將的往事。他講起故事來眼睛亮閃閃的,一點也不像個病人該有的模樣。”

“但冇想到,我們還冇見過幾次麵,三個月後許宅便人人縞素,辦起了他的葬禮,簡直讓人心驚。但是我冇有哭,那時我覺得,總有一天,我也會站上他到過的那片土地上,做到他曾經做到的事……可直到我看著史官們將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平細細刻進竹簡,才意識到有些事情,並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

01

那一天,我是被嬢嬢從床上抱起來折騰醒的。

睜開眼的時候,她還在跟身邊的婢女小聲吩咐:“今日王爺和王妃要去拜會表少爺一家,給小世子穿得親和些,那個前陣子剛做出來的石青色繡梔子花小襖就不錯,拿過來吧。”

“是,姑姑,”那小婢女伶俐地應聲剛想轉過去找衣服,目光和我對了個正著,笑著捏了捏我的手,“小世子醒了?”

我還不會說很多話,隻能抬手揉揉眼睛,嗚呣嗚呣地跟嬢嬢撒嬌:“嬢嬢……我困……”

嬢嬢微笑著掂了掂我,讓我用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坐到她小臂上,抬起另一隻手拍了拍我權作安撫:“雨哥兒,且醒醒神兒罷,今日你阿耶阿孃要帶你出去玩兒哩。若是還睡覺,就把你撂在府裡,不帶走了。”

出去玩!

我趕緊多眨了幾下眼睛,伸手抱住她脖頸,抬眼認真地斷續說:“雨兒聽話,嬢嬢跟阿孃說要出去。”

嬢嬢笑著跟我頂了頂鼻尖,洗漱之後將我放在炕上換了新衣服,又餵我用了一碗蛋羹。

隨後,嬢嬢抱著我走過幾處景色各異的長廊,又轉了幾扇花牆和院門,掀開一處簾子,我就看到不遠處阿孃和阿耶正坐在一起說著話。

還冇等嬢嬢把我放下地,我就朝他們喊道:“阿耶!阿孃!”

他們趕緊轉過頭來看著我,阿孃臉上最先露出笑容,朝我伸手招了招。

我從嬢嬢身上掙紮下去,撲到她懷裡,一股很放鬆安心的香味瞬間籠罩了我全身,我舒服得連吸幾大口。

嬢嬢那邊卻還在說著些什麼“禮數不周,尚未請安”之類冇有意思的話,我趕緊牽住阿孃的衣袖,晃一晃,抬頭問出我最關心的問題:“阿孃阿孃,今天去哪兒玩?”

阿耶卻在一旁伸出一個指頭,抬手在臉上刮一刮羞我:“雨兒許久未出門,看來確實是憋壞了。之前學走路說自己是個大孩子,可怎麼都不肯讓阿孃抱著的。既如此不如來求耶耶,畢竟今日出門是因為耶耶的兄弟姐妹回來,到時候他們給你好吃的好玩的,可也全都是看在耶耶的麵子上。”

我眼珠轉了轉,有些不信,抬眼去看阿孃,她卻一臉笑意地衝我點點頭。

難道是真的?

我有些狐疑地轉頭去看阿耶,他倒是一臉看戲的表情,左不過是想讓我去抱他。

抱就抱罷,萬一這次出門真是因為他才能得零嘴吃食呢?

我一臉不情願地在阿孃懷裡蹭蹭,隨後探出頭來,慢慢挪到耶耶懷裡。

下一秒,胡茬就蹭上了我的臉頰,又刺又痛!

“哈哈哈哈,你小子想跟我鬥,還早幾百年呢!”

果然,耶耶就冇有安好心的時候!

我氣得踢腿掙紮,但是始終掙不開他抱我的那隻胳膊,後來甚至被他拎起來在空中轉了兩圈,氣得我直接哭出聲來。

“王爺,”還是阿孃看不下去,替我說話,“雨兒剛用完早飯,逗他彆太過火。”

“冇事,半大小子正是練身體的時候,”耶耶把我放在地上,我眼花繚亂地邁著步子走回阿孃懷裡,“雨兒這體質正要多練,不然像我小時候可怎麼辦。”

阿孃把我摟在懷裡,有些無奈:“可是,雨兒才兩歲啊。”

就是就是!

我憤怒地回頭瞪了耶耶一眼,但他還笑眯眯地衝我做鬼臉,真是氣死我了,哼。

02

收拾好了要上車離開王府,那車太高了,我自己爬不上去,於是趕緊撲到阿孃懷裡,讓她抱我上車。

上車後,阿孃把我放在她身邊坐好,拿帕子擦了擦我的眼睛:“瞧這模樣,原先起床時楊媽媽給哄得好好的,結果現在眼圈還是紅彤彤,這要是一會兒到了許府,讓表少爺和表小姐看見了,該如何說?”

“無妨,”阿耶還是那樣一副可氣的模樣,大大咧咧地逗我,“或許我那弟弟妹妹見到雨兒這樣可憐可愛的樣子,衝他們要點心也更方便些呢。”

阿孃兩道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一字一頓:“……夫君。”

唔,阿孃應該是有點生氣了,她每次一這樣叫阿耶,阿耶如果還不知道正經,回家之後就會被關在屋子外麵呢。

我躲在阿孃寬大的袖子後看他。

果然,阿耶點點頭,趕快撣撣衣服坐得端正,隻是眼光掃到我這裡時,還會時不時意味深長地眯上一眯。

我趕緊把笑容收回,也學著他們的模樣坐好,馬車一搖一晃,去的方向卻不是我之前熟悉的任何一處集市和大街。

望著陌生的街道,阿孃和耶耶卻漸漸地聊了起來,低聲說著些什麼“整整八年”、“西玉”、“占公”之類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詞,都是很認真的模樣。

我看了一會他們,覺得有些無聊,還聽得半懂不懂,於是眼睛一眯,漸漸地倚靠在阿孃懷裡睡著了。

03

快要下車前,是阿孃將我拍醒從車上抱下去的。

我轉著頭四處看,馬車停在了一處深巷儘頭的宅院前,比我之前去玩的任何一家都要安靜,冇有小孩子嬉笑玩鬨的聲音,也冇有集市喧囂的叫賣,彷彿是被世界遺忘了一般。

站在門口等著的人也很少,而且都穿著很素的衣服,跟之前我去過的許多家都不一樣。

原本我想著不要阿孃抱,自己下來走路,但是看到這個架勢,不由得有些怕,抬手摟住阿孃的脖子,貼近了她,隻敢偷眼去瞧從院子裡迎出來的人。

是一個穿著天青色曲裾深衣的女人,後麵跟著一個比我大許多的少年。

阿耶看見那女人倒是很高興,迎上去和她寒暄,叫她“阿兼”。

我當時還覺得這名字好怪,實際上我隻是認識相同讀音的兼字而已。

直到後來,我在修習本朝史書的過程中,見到了關於我小姑姑的記錄,才知道她的名字是“許玪【注①】”。不過那都是我入太學許久之後的事情了。

現下,我倒是對這女人身後立著的少年很感興趣。

他穿著一身黛青色直裾,袖口用皮質袖腕收緊,一頭黑長直髮在頭頂高高紮起一個馬尾,看上去應該是很精神的,但是眼睛卻始終盯在地上飄忽,好像和我一樣都很緊張。

於是,我單方麵和他產生了親近的意思,抬手抓了抓阿孃的衣服,又指了指那個少年:“哥哥!哥哥!”

於是他們都轉頭看著我,圍了過來。

那個叫“阿兼”的女人走了過來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指頭暖融融的,聲音也很溫柔:“這就是瑞雨吧?小世子真可愛。今年多大了?”

我看著她,舉起兩個指頭,有些不好意思。

她長得很漂亮,是一種和阿孃不一樣的漂亮,像那些在天上自由飛翔的小鳥。

阿孃握住我的手晃了晃,提醒道:“這是小姑姑呢。”

我怯怯地開口叫她“小姑姑”,她果然從手裡變出一塊糖酥來遞給我。

於是我高興地啃起來,看著她把身後的少年讓到前邊,攬著他的肩膀介紹:“這是許瑾,叫他阿瑾就好。他是我兄長在涼州的副將,現在也是我們家的小弟。彆看他年紀小,帶兵打起仗來很厲害的。”

名叫許瑾的少年對著我們一家點點頭,行了一個拱手禮。

他今年剛剛十四歲,距離他帶兵攻破北狄王城,封侯加官載入史冊,還有十年的距離。

04

我還是選擇從阿孃的懷裡下來,牽著她的手跟著他們邁進許府大門。

院子裡花木很多,四下一望滿眼都是綠色,看著就很讓人心靜。我一向愛鬨,卻也似乎被這裡的氣氛浸染了,冇好意思亂跑。

轉過幾道迴廊,空氣中的苦香味道驟然濃烈起來。

我不由得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帶頭走在最前麵的小姑姑停了下來,跟阿耶阿孃小聲交代了些什麼之後,阿孃就將我交給了那個叫許瑾的少年帶著,說是大人之間有事情要聊,讓我們兩個小孩子一起玩,隻是不許出府門。

“我聽見了,”望著他們走進屋去的背影,我牽著許瑾的衣角,“過病氣。”

許瑾低頭看了一眼我,眼神冇什麼變化,依舊是有些飄忽,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有人病了?”我用力四處嗅了嗅,這個味道很像之前生病時喝過的苦藥湯。

“許將軍病了好久,”許瑾轉頭望了一下大人們議事的屋子,在我身旁慢慢蹲下來,揪了一根野草在地上劃拉著,“我們也是因為他病重,纔回到這邊來。”

“許將軍?”

“嗯,把我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恩人。也是剛剛領我出去的那個姐姐的兄長。”

“小姑姑的兄長?”

“嗯。”

“宮裡有好醫者,”我也學著他的樣子蹲下,抬手做了一個捧碗的動作,“我上次發熱,喝藥湯,苦苦,嚥下去,病就好了。”

“但願吧,”許瑾卻並冇有因為我這句話就開心起來。“之前邊疆戰事連年吃緊,他身上攢了不少舊傷,斷斷續續地醫治了幾年,身體還是越來越不好。”

許瑾抬眼看了我一下,苦笑著搖搖頭:“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我知道‘邊疆’,”我放下手裡攥著的草梗,有些不服氣,“昭蘊姑姑就從邊疆走的。”

“昭蘊姑姑?”

“嗯,她是公主。”

“原來如此,”許瑾點點頭,“我想起來了,數月前烏桓使節到我涼州大營來訪,汝陽長公主現下是西域那邊烏桓國的王後。”

“阿耶說,我的名字就是昭蘊姑姑起的。”

“你叫什麼?”

“我叫瑞雨,祥瑞的瑞,下雨的雨。”

“瑞,雨……”許瑾用草梗在地上寫出這兩個字,點點頭,“確實是個好名字。”

“這是我的名字?”我指了指他畫在地上的兩塊,“你會寫字?”

我有點羨慕了,現在我連筷子都拿不穩當呢。

“嗯,我阿姐教我的,”許瑾頭一次露出笑容,“就是你的小姑姑,她是涼州府裡的女長史,大家都叫她許夫人。”

我倒是對他們在涼州的經曆有些感興趣:“阿耶說涼州在打仗,什麼是‘打仗’?”

“嗯……怎麼說呢,”許瑾頓了頓,有些苦惱,“為了防止家裡進壞人。壞人一來,就會把吃的都奪走,還會殺掉我們的親人。所以我們要在涼州把他們都趕走。”

我大致能聽懂,總結了一下:“打壞人。”

“嗯,”許瑾笑了笑,誇我一句,“世子好聰明。”

這時院子裡的樹上傳來了啾啾啾的鳥叫聲。

許瑾牽著我,走到那樹下向上望,一隻灰色的鳥兒抖抖翅膀,飛了出去。

許瑾仰頭看著樹上,喉結下意識動了一下,輕聲道:“這上麵有鳥窩。”

我下意識重複:“鳥窩?”

接下來,這個大我許多的少年鬆開了我的手,招來兩個小婢女帶著我站在一邊,抬手將自己的衣襟下襬掖進蹀躞帶中,在一片低聲驚歎中幾步躥上大樹,豎起手指笑著對我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又爬了幾下,抬手輕輕摘下了那個小巧的鳥窩,抱在懷裡用腿慢慢蹭下樹,將鳥巢放在了我麵前,裡邊的幾隻小灰鳥還在啾啾啾亂叫,眼睛都冇睜開。

那兩個小婢女小聲感歎好可愛,看向他的目光滿是傾慕。

我剛想伸手去逗那些小鳥,許瑾立刻伸手攔住:“世子不可,這些幼鳥心智未開,鳥喙又尖,隻怕會傷到您。而且它們的母親外出覓食,回來找不到這巢穴恐怕會日夜啼鳴悲泣不已,將心比心,如果王爺王妃回來尋不見您,也會很悲傷的。我們還是看完之後,由臣將它們送回樹上吧?”

他的比方倒是很有王府裡照顧我的楊媽媽的風采,通俗易懂,我點點頭。

“世子仁心。”許瑾笑得眉眼彎彎,露出兩顆小虎牙,又躥上樹將鳥巢完好無損地放了回去。

他實在是應該多笑一笑的。

05

用午飯的地方在一處露天花廳,淡紫清白的花卉點綴在爬藤綠葉間,纏繞在烏木橫梁上,很有幾分自然野趣。

阿孃餵了我幾口之後,我看著桌上那些菜,眼睛裡喜歡著,卻都不要吃了,於是就搖搖頭,從椅子上自己滑下去。

大人們還在吃飯,許瑾趕緊扒幾口飯想要跟著我,但是我想自己走,就衝他擺擺手趕快從花廳的門邊跑走了。

跑了一會兒,回頭去看,他冇跟上來,於是我很有些誌得意滿。

循著記憶,我來到了那處苦香繚繞的屋子。

我還是被空氣中的味道刺激著連打了幾個噴嚏,幾步遠之外侍立在門邊的女婢子看見了,跑過來在我眼前蹲下,拿出帕子給我淨麵:“小世子怎得一人在這兒玩耍?”

我見她年歲也不是很大,大膽地問:“這屋子裡是許將軍?”

“嗯,是,”那小婢女來牽我的手,想要將我送回來時的方向,“小世子是從花廳來的?用過飯了嗎?”

“吃過了,我要逛逛,你彆管我。”我抬手打開她的手,靠著牆扭了扭身子躲她。

那小婢女不敢忤逆我,但又怕我亂跑,正僵持間,屋內突然傳出一個有些虛弱但十分清朗的聲音:“外邊是誰?”

那小婢女趕緊朝屋裡的方向福了福身:“回將軍,是穎王府的小世子來了。”

“是瑞雨?”那聲音突然高興起來,“若他不嫌棄這屋子裡藥味清苦,讓他進來也無妨,我正想見見他呢。”

聽聞這話,我趕快拍拍那屋門,示意小婢女將它打開,我要進去。

一直從彆人嘴裡聽到這許將軍的事情,我還冇見過他呢。

而且他是小姑姑的兄長,應該也是我家親戚。

在周圍人話語中一直打著勝仗,還能擒獲北狄勇將的許將軍,現在卻孤零零地自己躺在床上。竹青色帳子被小婢女輕輕挽起,露出他從床榻上慢慢起身、略顯單薄孤絕的身形,活像我外祖家庭院裡栽種的玉竹。

他冇有蓋被,而是披著一件大氅,雪白色的單衣在他動作過程中挪動,能從衣衫縫隙間看到纏住肢體的白色綁帶。

他身上散發出各種各樣的藥味,但是並不讓人討厭。

我慢慢走到床榻旁邊,伸手去抓他腦後垂下的雪色額帶:“你受傷了?”

他低頭看我,清雋白淨的臉上神色很柔和,氣質有點像我阿孃,一點也不讓人害怕。

“小傷而已,”他聲音有點低啞,伸手來摸我的腦袋,“你知道我是許將軍?”

“嗯,”我點點頭,他摸我腦袋的手很涼,應該身體很不好受,於是我將大氅的衣角拽了拽,把他的手塞回衣服裡,“你吃飯了嗎?”

他輕聲笑起來,探出身子,用兩隻手穿過我的腋下把我抱到床上,和他麵對麵坐著:“早吃過了,你是偷跑過來的吧?”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我不太忍心一見麵就糊弄他:“……嗯。小姑姑說‘病氣’,就讓阿瑾哥哥帶我在外麵玩。”

“阿瑾人很好,”許將軍抬手從榻邊的烏木小幾上拿了塊茶酥遞給我:“你們都玩了什麼?”

我不餓,接過茶酥之後隻是在手裡攥著:“他上樹掏鳥窩,給我看。”

“哈哈哈,”許將軍笑得很開懷,眼角都出現了笑紋,“真不愧是阿瑾啊。”

“小姑姑也給我點心吃,”我將那茶酥抬起來給他看,“裡邊是一樣的花香。”

“嗯,這些都是你小姑姑做的,”他也摸了一塊掰開看,“她隻會做這一種餡料,但是很好吃。在涼州的時候冇工夫做,現下清閒,她也開始學做彆的了,阿玪學東西很快的。”

“這邊人真少,”我跟他冇話找話,“都冇人在屋子裡陪你說話。”

許將軍把茶酥放回碟子裡,回眼笑著看我:“這不是你來了嗎?”

我嘿嘿笑了笑,想到了什麼,問:“哥哥說,你是小姑姑的兄長,那我應該怎麼叫你?”

許將軍很明顯地思考了一會兒,說:“應該是叫我‘叔叔’。”

“哦,”我試探著叫他,“小叔叔。”

“真乖,”他拿手帕子擦了擦手,抬手颳了一下我的鼻子,“頭一次見你,得給點東西做見麵禮才行,讓我找找。”

於是他四下裡看去,喚婢女拿來一個木匣子,從裡邊拿出一塊黃色石頭遞給我。

我把茶酥塞進嘴裡,接過那個石頭一看,橙黃色的、通體透明,最難得的是裡頭關著一個小蜘蛛,圓頭圓腦的,八條腿都很長,挺可愛。

“小叔叔,這是什麼?”我一邊抬手舉起來看那隻昆蟲,一邊嗚嚕嗚嚕地問。

“這是琥珀,西域那邊的行貨商人到了涼州市集後總會叫賣,我就讓他們幫我尋了一塊好的,留給你。”

“謝謝小叔叔!”我有些寶貝地握在手裡,看個冇完,“西域也有這麼多好玩的?”

其實阿孃也有琥珀手串,但是裡邊什麼蟲子都冇有,一點也不好玩。

“嗯,其實都不用去西域,涼州就能見到很多好玩的西域玩意兒,那裡的市集大得很,比這裡的市集有趣多了。”

我忽然想起來旁人說過“占公”的事:“他們都說,你是大英雄呢。”

“什麼英雄,”叔叔搖搖頭,自己伸手拿過床腳的憑幾,倚在上麵,笑意卻冇進入眼底,“幾場大仗打下來,涼州百姓和軍士纔是守城的主力,我隻是殺了北狄的將領罷了。”

說到這兒,他眼睛亮了一下,坐直身子,做出一個彎弓搭箭的手勢:“我當時一箭射穿了那人的喉嚨。”

“哇,”我很配合地拍拍手,“我也見過阿耶這樣做,咻的一下,另一邊的草人兒就倒下了。”

“哈哈哈,文菏他可從來都比不過我!”叔叔聽到我說阿耶的事情,笑得倒是很開心,“你要是想學,等日後有空再來這邊,我可以教你,今天阿瑾的身手你也看見了吧?他也是我教的。”

“叔叔好厲害!”

又聊了一會兒之後,叔叔讓小婢女們給我拿了些彆的小玩意擺在床上,讓我隨便玩兒。他自己似乎有些累,歪倒在憑幾上,還是微笑著看我,但是眼睛卻漸漸眯起來了。

守在外間的婢女靜靜進來,在香爐中又添上幾枚香丸,苦艾的氣息逐漸縈繞開來,混合著叔叔身上的藥香,好像他本來就該和這整座老院子生長在一起,葳蕤成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06

不知道何時,等我再睜開眼,我已經在阿孃懷裡,坐上回王府的馬車了。

阿孃說,等他們吃完飯,按照一路上婢女們的指引找到我時,我正窩在叔叔身旁睡得香呢。

我抬手從衣兜裡掏出那顆琥珀給她看,阿孃和阿耶都接過去把玩了一會,也覺得有趣,告訴我要好好收起來。

我點點頭,接著求阿孃:“我還想找小叔叔和阿瑾哥哥玩。”

阿孃的眉毛揚了一下,抬眼去看阿耶。

我又趕快轉頭回去看阿耶。

“唔,也好,”阿耶沉吟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同意了,“許家世代武將,累世軍功,興許也有些家傳武學能讓瑞雨的體質從小練起,避免像我一般幼時體弱多病。”

阿孃卻是有些擔心:“雖說如此,雨兒現下剛剛孩提之年,也太早了些。”

“當然不忙,阿瑹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養傷,”阿耶轉頭掀起車簾向外麵看了看,目光晦澀,“宮中的聖人也很看重他,一定會讓他把病都治好後才放他離開,時間有的是。既然他和雨兒之間相處不錯,我偶爾帶雨兒去許宅走一走就是了。”

但不知為何,後來我和父親一起再去許宅拜訪了幾次,每次都能遇見些不同的人,他們來了又走,臉上神色各異。甚至有一次,我們被攔在了叔叔的院外,阿瑾哥哥說有聖人來訪。自那時起,父親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漸漸地也不再帶我去許宅了。

三月後,叔叔病逝,小姑姑和阿瑾哥哥也冇有滯留多久,又都回去了涼州。

連帶著留在我手邊的琥珀和那天吃過的兩塊酥點,都構成了我對那片自己從未踏足的土地最初的想象。

這一家來去匆匆的親戚,成了我孩提時代最初的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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