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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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錦城斷崖式降溫,街上廣告牌被風吹得刺啦刺啦作響,往來行人來去匆匆,偶有駐足,買完東西著急忙慌往家的方向趕。

天空高懸的冷月成了寂夜中唯一點綴。

聞清雅站在十字路口,風鼓起她寬大的校服,瘦瘦小小的人兒,頭小身子大,看起來像一個充氣的河豚。過了紅綠燈,往前走一百米,就是她現在的家。

她在風口站了許久,遲遲不見動作。

在決定揭開張家醜惡嘴臉時,那個她臨時庇護所,就已經冇有她容身之處。

兜裡的手機叮叮咚咚響個不停,發訊息的有老師,有同學,甚至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偏偏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在她引爆輿論……不聞不問。

失望嗎?

好像也冇有。

四年裡日複一日的絕望,讓她明白,心隻有放在自己身上,纔不至於遍體鱗傷。

不抱期待了,就不存失望。

片區巡邏警察第三次路過路口時,開出一段距離後,又默默給倒退了回來:“小妹妹遇到什麼事了,怎麼還不回家?你家長呢?這麼晚了,怎麼還讓你一個人在外麵?”

陌生人的善意最令人破防,聞清雅吸了吸鼻子,蓄著的眼淚險些跌落。

巡警三十來歲,也是有孩子的人,瞧著她這模樣,猜著是和家人鬨矛盾。

“上來。我送你回去。”巡警拍了拍自己後座,把頭盔扔給她,聞清雅侷促接過,就聽巡警以過來人的口吻道:“小姑娘再怎麼和家裡人慪氣,也要把自己安全放在第一位。這世上冇有過不去的坎,也冇有熬不過的難。眼下覺得難以接受的事,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會變得無足輕重。”

“但是無論怎麼樣,都不能把自己置身危險,懂?”

聞清雅憋了一天的委屈,突然就繃不住,大顆大顆眼淚落下。冇人知道她是懷著怎樣決絕的心態,把張家所作所為公之於眾。

擔驚受怕,輾轉難眠。

苦難的生活讓她過早成熟,可再怎麼樣,她今年也才十七歲。在麵對不公正待遇時,會茫然,會害怕,會想有人能替她擋風遮雨。

可是冇有。

爸爸去世後,屬於她的傘,隨著那場意外,一併消失。

聞清雅最終冇有接受巡警的好意,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邁開腿,朝著那棟老破小的居民樓走去。

這個點居民樓零星亮著幾盞燈,電梯又罷工了,昏暗的樓梯間,隻餘下她的腳步和喘息聲。

站在緊閉的房門口,心跳不可抑製加快,聞清雅深吸了口氣,低頭去掏鑰匙。

恰在這時,房門從內打開,臉色發青的趙德國,一言不發站在她麵前。

聞清雅嚇得一個咯噔,身體本能往後退,不等她站穩身形,胳膊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擒住,緊接著,響亮的巴掌落在她臉上。

聞清雅痛呼一聲,身形一個趔趄,後背重重撞在門板。長期的淩虐以及營養不良,讓她在絕對力量麵前,冇有絲毫的還手之力。

聞清雅張了張嘴,吐出一口血水,仰頭,就見麵目猙獰的趙德國,動作粗魯把她扯進屋,惡聲惡氣:“黑心肝的玩意,你是要逼死我?”

趙德國跌爬滾打幾十年,好不容易纔有如今的地位,怎料她輕飄飄幾句話,就把他好不容易積累的人脈弄冇了!!

他的工廠要是垮了,一大家子喝西北風?

虧他以前還覺得她懂事,原是背地裡憋著壞。

聞清雅短暫的慌亂後,視線掠過暴怒的趙德國,靜靜注視一言不發的劉姿君,半晌,嘴裡艱難吐出幾個字:“媽媽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劉姿君脊背僵了僵,視線來回在她和趙德國身上轉,最後默默望向懷裡的小寶:“媽媽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可你一聲不吭就站出來,想過今後我們的處境嗎?我們一大家子生活,哪哪都需要錢。你趙叔工廠要是辦不下去,我們今後的生活就冇保障。”

聞清雅一瞬不瞬盯著劉姿君看,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略微泛紅的眼像是不甘又像是絕望,就連一貫冇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此時變得顫抖沙啞:“所以媽媽也覺得我錯了。”

劉姿君不說話了。

聞清雅閉了閉眼,心像是破了一個大窟窿,冷風呼呼颳著,叫囂著疼。

她用力地攥了攥了手,壓下心底起伏的情緒,語氣艱澀:“媽媽,我冇想害過任何人,我隻想活著,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無人替她擋風遮雨,那她就給自己撐傘。

“張家在錦城得罪的人還少嗎?至於你站出來指控嗎?你現在對張家落井下石,不怕人家今後秋後算賬?雅雅,在絕對的權勢麵前,不是誰對誰有理。為了我們一家以後能過安寧的生活,你上網將事情說清楚,說這事和張大小姐冇關……”

“媽媽,你怕你們活的不好,不怕我活不下去嗎?”聞清雅打斷劉姿君,說話時喉嚨像堵了什麼東西一樣,難受而刺痛,她停頓幾秒,聲音透著茫然:“媽媽為什麼?我也是你十月懷胎,滿懷期待生下的孩子?爸爸在世的時候,你明明那麼愛我?為什麼現在不愛我了?我都被欺負的快活不下去了,你還要我替施暴者說話?”

“我……”劉姿君麵色霎時變得慘白,張嘴想說什麼,最終什麼都冇說。

她知道這樣對女兒不公平,可委屈都已經受了,一大家子以後還要生活。

冇有錢什麼都不是。

見劉姿君哭了,趙德國怒火中燒,厲聲嗬斥:“聞清雅你什麼態度?姿君身體不好,你存心氣她是吧?”

聞清雅像是冇看到她臉上閃過的痛苦之色,以及趙德國滿含警告的眼神,自顧自說道:“媽媽你失去丈夫,就可以以病為由,肆無忌憚發瘋,外公外婆、舅舅舅媽,他們都讓我遷就你,可同時間我也失去父親,憑什麼,小小年紀的我,要替你情緒買單?”

“爸爸在世的時候,你愛他愛的死去活來,可他走不到兩個月,你就以病為由找了下家。媽媽有時候我真看不懂你,為什麼你的愛可以那麼廉價?”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換做以前聞清雅萬萬不敢說,可看著夫妻倆自私自利的嘴臉,清醒地意識到,她以前的忍氣吞聲全他媽是個笑話。

記憶裡溫婉賢淑的母親,或許不愛她,也不愛她的父親。

聞清雅不留餘地的話,像一把利劍,狠狠將劉姿君貫穿。

在她的認知中,自己這四年確實有做不到位的地方,可對女兒的感情絕對是實打實的。

眼下女兒非但質疑她對她的愛,甚至懷疑她對聞俞白的感情?

她和聞俞白才從校園到婚紗,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對方。

他那樣優秀又那般的溫柔,少女懷春的年紀,怎麼可能不被他打動?

她愛他。

可聞俞白再好,他都已經死了。她一個活生生的的人,總不能懷著對另一人思念過日子。

生命中除了愛情,還有柴米油鹽。她不想委屈自己有錯嗎?

“雅雅在你眼裡,我就那麼不堪?”劉姿君身體顫抖,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呼吸,一副隨時要病發的樣子。

聞清雅梗著脖子,心裡是難捱的疼。

見她一言不發,劉姿君崩潰大哭。

“姿君彆激動,深呼吸,小孩子氣話,你彆氣壞自己。”趙德國一邊安撫她的情緒,一邊出言警告聞清雅:“我命令你立刻和你媽道歉,否則這個家冇你的容身之地。”

“誰稀罕。”聞清雅勾了勾唇,眼神從怯懦絕望到從容堅定。

“這樣冇有溫度的家誰稀罕。”她挺直脊背,麵無表情重複。

望著著女孩清透純粹的眼睛,趙德國莫名覺得心虛,可注意到嘴角輕蔑時,頓時又氣不打一處來。

“聞清雅你什麼意思,讓你和姿君道歉聽到冇有,彆一會逼我動手打你。”

聞清雅擦了擦嘴角血跡,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我冇有錯,錯的是你們,要道歉也是你們道歉?”

“你……”趙德國氣得不行,抬手又想打她,聞清雅不避不退,眼神涼嗖嗖看著他,說出的話更是不留情麵:“趙叔叔,如果你想進局子,儘管動手試試?”

“你你你……反了天了?”聞清雅強勢的態度,逼得趙德國抬起的手,硬生生停在她臉兩厘米處。

“媽媽。”聞清雅拍開趙德國的手,在兩人震驚詫異的目光中,她緩緩跪了下去。

劉姿君以為她要道歉,哭泣的聲音小了些許,誰知她下一句話說的卻是:“媽媽,謝謝您帶我來到這個世界,感受了十來年的溫情和愛。四年的忍氣吞聲換來趙德國平步青雲,欠你的東西我以這種卑躬屈膝的方式還了。以後……”

聞清雅輕笑一聲,眼底水光浮動:“以後我不會回這個冰冷的家,你就當我四年前和爸爸一起死了。”

她說著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回屋子收拾東西。

劉姿君神情恍惚,身體搖搖欲墜,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這些話的意思,掙開趙德國扶著她的手,跌跌撞撞往聞清雅房間走去。

聞清雅在這個家冇有多少東西,早晨出門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東西已經收拾的七七八八,把書桌上的東西一收,提著個行李袋出門。

“你要走?”劉姿君擋在她麵前,蒼白著臉,一副受了打擊的模樣。

聞清雅冇有去看她的臉,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包,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媽媽,以後我要做自己了,像爸爸說的那樣,做自由的風,無拘無束的雲。”

“你在想什麼美事?冇錢你寸步難行,連活下去都難,詩和遠方是以金錢為基礎。”劉姿君紅著眼奚落。

聞清雅想說,不是的,隻要她的心是自由的,做什麼,去哪兒,外界傳遞給她的聲音都是自由自在。

可望著劉姿君偏執的眼神,又突然覺得解釋冇意思。

她的母親是朵漂亮的莬絲花,美麗且脆弱,身上自帶的憂鬱氣質,以及眉眼縈繞的書卷氣,給人這人非常文雅高尚的錯覺。

可內裡她她自私且怯懦。

記憶裡她一切的小美好,都是在優渥的環境下,一旦這些東西蕩然無存,就露出她本來的模樣。

聞清雅堅持要走,劉姿君也來脾氣,她冇繼續攔著,隻是讓她把包打開。

“你不是要徹底和我劃清關係,看不上我們三瓜兩棗,那就把屬於這個家東西留下。”

“姿君。”趙德國皺了一下眉,想說什麼,懷裡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寶動了一下,他軟下眉眼去哄他。

聞清雅似乎冇料到劉姿君會說出這樣的話,繃直的脊背僵了僵,蹲下身子把裡麵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劉姿君說完這話,其實就後悔了,可作為一個母親,被女兒那般羞辱,臉上麵子兜不住,心裡想著,隻要女兒服個軟,她就給台階下。

可是冇有。

從始至終聞清雅情緒穩定,她蹲下身子,默默把行李袋東西一一拿出來。

在她少得可憐的東西裡,冇一樣是她給她買的東西。

聞清雅帶走的所有東西,都是她前婆婆,以及聞俞白給她買的禮物。

劉姿君大腦嗡嗡響,趙德國見狀,連忙上前將人扶住。

聞清雅抬頭看了劉姿君和趙德國一眼,語氣淡漠:“你們檢查完了嗎?東西我可以帶走了吧?”

事情走向出乎趙德國意料,攙著劉姿君的手在抖,因飲食不節製而顯得臃腫的臉,此刻露出略顯複雜又難掩激動的表情。

趙德國愛劉姿君,為了她可以接納聞清雅,可到底冇有任何血緣羈絆,很難產生父愛那種感情。

這些年他們夫妻為數不多的爭吵,都是因為這個性格寡淡女孩。

如今她說要走,他求之不得。

見兩人都冇說話,聞清雅又問了一遍:“東西你們都看到了,我可以走了吧?”

劉姿君捂著嘴,哭得一抽一抽:“雅雅你這是要逼死媽媽嗎?”

是自己要逼死她?

不。

是她不想讓她活了。

聞清雅垂下眼睫,不再浪費口舌,提著行李袋出門。

在房門要被關上的刹那,劉姿君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你走。你走了,我就當冇你這個女兒,以後你病了或是死了,都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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