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一夜監牢不太平!

大理寺監牢。

如今已是深冬,寒風凜冽。監牢中瀰漫著腐臭味,讓人聞了非常不適,胃酸翻滾。

“父親。”遍體鱗傷的嶽雲雙手扒著牢門,看著對麵那人,大聲道:“父親,那萬俟卨對我使用酷刑,讓我揭發作證父親的罪狀,我誓死不從!”

嶽飛坐在草蓆上,身上穿著囚服,雙手雙腳戴著沉重的鎖鏈。他的臉上、胸口、後背都是鮮血淋漓的傷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冇有一塊好皮。

嶽飛抬起眼眸,嘴角露出笑容,沙啞道:“不錯,冇有墜了嶽家軍的名聲!”

“父親之心,可昭日月!”嶽雲大聲叫道:“我就不信這天下冇有公理,父親為大宋出生入死、攻城略地,大宋竟然如此對待父親!”

嶽飛冇有說話。

“難道這滿朝文武,都是瞎子、聾子嗎?難道咱們的官家,就……”

“噤聲,不可不敬!”嶽飛瞪了嶽雲一眼,沉默片刻,詢問道:“應祥(嶽雲的字),你怕死嗎?”

“死有何懼?我隨父親征戰十餘年,可有一天怕過?”嶽雲大叫道:“隻可惜,此次冇能戰死沙場,而死於小人之手!”

“嗯!”

嶽飛歎了口氣,他從不畏懼死亡,所擔憂的無非是大宋的未來,北方受苦受難的百姓。

“父親,我們必死嗎?”

聞言,嶽飛點點頭,坦然的說道:“朝中文臣視我如眼中釘,他們擔心我兵鋒太盛,無法管控……嗬,他們未免太看輕我嶽飛了。”

嶽雲憤憤的罵道:“早知如此,咱們就該殺了秦檜!還有那王貴,他是父親的老鄉,又深受父親提攜,竟然敢背叛父親,狼心狗肺的東西!”

嶽飛歎道:“人心最是難測,隻可惜北伐尚未成功,卻身死獄中,真是不甘心啊!”

或許是獄卒聽到兩人說話,蠻橫的將嶽雲拉了出來,然後扔到其他牢房。

見狀,嶽飛倚靠在牆上,閉目不言。

他算是堂堂的天子門生,建炎四年,他帶領嶽家軍收複建康(南京),第一次麵見聖上。

他十分激動,提出練兵措施,提出保江必保淮的戰略。

此後的數年,他一腔報國誌向,將洗雪國恥、收複失地當做畢生事業,屢建奇功,幫助趙構穩定了江南局勢。

也越來越得到趙構重視,官職一再升遷,他為了團結大局,主動交好其他大將,每次的斬獲所得,都會主動贈予其他將帥。

他情商也很高,一開始喊的口號是“迎回二帝”,當時這口號是政治正確,就連三歲小孩都會喊。

等到金國準備扶持宋欽宗的兒子為皇帝的時候,他就立馬改口,迎回二帝變成了迎迴天眷,也就是天子的親戚。

他小心翼翼的處理各方關係,儘可能的不引起文官妒恨。

可隨著他執掌的兵力越來越多,趙構看自己的目光漸漸變了。

功高蓋主!

皇帝所需要的並不是收複失地、一雪前恥,而是華服美酒,在煙雨江南裡醉生夢死。

而嶽飛想做的是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讓這煌煌大宋重新屹立世界之巔。

兩人的目標變得不一致,忠君愛國成了選擇題。

忠君?愛國?

嶽飛卻冇有任何猶豫,選擇為這天下而戰,拚儘全力與命運抗爭,在前線浴血奮戰,與金軍廝殺。

朝廷害怕了,他們擔心如此強大的嶽飛,不受自己掌控。於是他們連發十二道金牌,勒令自己班師還朝。

嶽飛心裡清楚,偌大一個朝廷,已經容不下一個嶽飛。

若是回朝,自己麵對的就是狂風驟雨。

可若是不回朝……那就是做實了謀逆的罪名,大宋朝廷就要四分五裂了!

為了整個天下,隻能慨然赴死!

收複中原,終成一場醒不來的夢。

徒呼奈何,徒呼奈何……

嶽飛的目光卻十分平靜。

他心中明白,自己為了國家和百姓而戰,死得其所。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牢門被打開,有一人站在了牢門外,似乎說著什麼。

嶽飛道:“嶽某的耳朵已經被傷了,聽不真切,無論是誰來問罪,嶽飛隻有四個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趙構深吸口氣,即使隔著牢門,他仍然能從天日昭昭四個字裡聽出碧血丹心。

從前的趙構真不是東西啊,竟然連這樣的忠臣都殺!

“鵬舉,鵬舉!”趙構大喊了起來。

嶽飛隻覺得聲音熟悉,偏過頭,看到金黃色的衣襬,明白此人的身份必然尊貴。

“請大人恕罪,嶽某的雙腿已經被打斷,無法起身行禮。”

“鵬舉,是朕啊!朕來晚了!”

嶽飛皺眉,緩緩轉身,竟然真的見到了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熟悉自然是因為趙構,陌生則是嶽飛從冇有在趙構眼中見到那般灼熱的光,十分的有侵略性。

更冇想到趙構從楊沂中腰中抽出劍,劈在了牢門上。

嘭的一聲,冇有劈斷。

但是趙構絲毫不慌,繼續朝著牢門劈砍。

看守牢獄的獄卒急匆匆的跑來,他遞起鑰匙,結巴道:“官家,有鑰匙,有鑰匙!”

“還不趕緊開門!”

等到獄卒打開門,趙構鑽進陰暗的牢房中,不顧血汙,拉住嶽飛的手,熱淚盈眶道:“鵬舉啊,朕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嶽飛一愣,手上傳來溫熱的感覺,讓他意識到這不是做夢。

官家……真的來監牢看望自己了?

“官家……”嶽飛剛想要下跪,卻被趙構死死的拉住,質問道:“你何罪之有?為何要下跪?”

嶽飛猶豫良久,才說道:“臣……臣破壞了官家的求和大計!”

“屁的求和大計!”趙構不屑於顧,嗬斥道:“國家的安全不能寄托於敵人的恩賜上,曆史總是在戰刀上前進,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要生存要尊嚴,就需要有強大的軍備。”

嶽飛愣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麼霸氣的宣言。

趙構拍著嶽飛的肩膀,安慰道:“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如今正經曆著動盪。而我們,是被上天選中的人物,必然要改變曆史!”

嶽飛又愣了。

聽著趙構的話語,他心中莫名的感到沸騰。

“官家……您打算北伐?”嶽飛試探性的問道。

趙構仰起頭,那目光十分霸氣,他緩緩道:“我們的生存權利和空間正在被北方金國擠壓,北伐刻不容緩。我們需要土地,我們一定要土地,我們怎麼要土地,用我們的劍給我們的犁贏得土地!”

“不單單是收複舊山河,朕要北征大金,攻取金國的老巢,去征服他們這樣卑劣的民族,至少要讓他們停止生存一千年!”

嶽飛徹底懵了。

他總感覺,如今的官家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從前的官家,怯弱畏懼,屢屢上書金國,甘願成為金國的附庸,遙尊金國皇帝為聖上,大宋建國以來的皇帝顏麵,算是被丟光了。

可是如今的聖上……勢要消滅全部金人,這未免有點誇張了!

“鵬舉的那首《滿江紅》,朕可是牢記心中啊。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鵬舉,你好懂得以戰養戰的後勤管理啊。”

“啊?”

趙構又提醒道:“其實啊,這金人啊,用處可大著呢,不單單能服徭役,就說這人身上的寶貝,皮能縫衣服,肉能做肥皂。”

嶽飛愣了許久,才提醒道:“陛下,這隻是我的個人情感抒發。”

但是在趙構眼中,這不僅僅是後勤管理意識,更是一種超越時代的戰爭經濟學。

就在這時,監牢過道又是一陣響動,卻見萬俟卨走到了牢門,他先是看了看趙構,然後又看向滿身血跡的嶽飛。

“你來乾什麼?”趙構眯眼問道。

萬俟卨滿心狐疑,他萬萬冇想到,官家突然醒了,而且深夜來到監牢,並且麵見嶽飛,難道兩人……在密謀什麼大事嗎?

看官家與嶽飛的親密樣子,難道說……官家不想議和了?

“朕在問你話,你難道聽不見嗎?”趙構眼眸微眯,嗬斥道。

萬俟卨渾身一震,連忙答道:“回稟陛下,臣此次前來,乃是為嶽大人賜酒。”

“賜酒?賜什麼酒?”

萬俟卨道:“是專門為嶽將軍準備的美酒,如今天氣嚴寒,特意讓嶽將軍暖暖身子。”

趙構盯著萬俟卨,直把盯得發毛,才冷聲道:“真冇想到啊,你竟然如此好心。那美酒呢?讓我先嚐一口,再讓嶽將軍品嚐!”

“官家,不可啊!”萬俟卨立馬跪下勸道。

“不可?”趙構眯著眼睛,似乎看出了貓膩,冷聲道:“那你先嚐一口吧,若是冇有問題,再讓嶽將軍品嚐。”

“官……官家,您……”

趙構罵道:“滾,回去告訴秦檜,讓他做什麼事掂量掂量,嶽將軍是大宋的功臣,不是他能夠擅動的,滾!”

“是,是。”萬俟卨倉皇逃離。

嶽飛看著這與往日完全不同的官家,心中說不出來的欣慰,官家終於醒悟了啊,要以社稷和國家為重,不再寵信奸佞了。

“鵬舉啊,現在就隨朕回宮裡去,朕為你找最好的太醫,為你儘快醫治身上的傷病。”

嶽飛搖頭道:“臣雙腿已斷,無法起身。”

“取朕的椅榻來!”趙構扭過頭,當即對著楊沂中吩咐,在後者的不解目光中,命令道:“怎麼,朕的話現在不好使了?”

聞言,就連嶽飛也是目瞪口呆。

他嚇得急忙跪拜:“臣是武夫,萬萬不敢乘坐。”

趙構忍不住大笑,拉著嶽飛的手,溫和道:“對於國家的忠臣,朕不吝嗇賞賜。嶽將軍雖然是武夫,但是在朕看來,滿朝文武,儘數都是蠅營狗苟之輩,加在一塊,也抵不上嶽將軍一根腳指頭。”

趙構冇有說錯,他腦中又想起不少記憶,這位嶽將軍啊,可真是位能征善戰的大將啊,是足以鎮守邊疆,作為帝國長城的。

而用一句話概括嶽飛之死。

那就是……一個怯懼、懦弱、無能的國家,是冇有資格擁有坦蕩、真誠、勇敢的嶽飛。

方纔的嶽飛,對趙構充滿期待,可如今的他,卻有些受寵若驚。

趙構輕輕拍著他,又說道:“朕欲要做那漢武帝,驅除韃虜,為這個民族建立挺立千秋的自信。鵬舉,你可願意為朕的衛青嗎?”

聞言,嶽飛隻覺得心中激盪,他抬起頭,看著趙構,目光晶瑩閃爍,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良久沉默後,化作了三個字:“臣願意。”

“哈哈,好!”

嶽飛又道:“若是失敗呢?”

“如果大漢民族冇有強大到可以浴血保衛它,它就應當亡。”

“如果成功呢?”

“當我打開地圖的時候,上麵隻能有一個國家,那就是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