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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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追,她跑不遠!”

濃雲低垂,朔風猛地刮過樹杈,留下斷裂聲響。桑晚深一步淺一步,粗喘著,奔走在黑黢的森林中,身後彷彿跟著惡鬼。

昏暗的視線漸漸清明,一輪皎月高懸空中,滿地澄光。

溪雲縣上的一戶人家正在操辦喜事。院中人頭攢動,張燈結綵,遍佈紅綢錦色,房簷廊角,桂花樹上紅綢花高高掛起,一副喜氣洋洋。桑晚撲在門口的石獅子頭上,捂著胸口,氣喘籲籲。

“在那——”

幾人走到府邸門口,其中一人喃喃:“我剛剛明明看見她了。”

“走,進去看看。”

桑晚貼著牆角,見人朝這邊尋來,下意識推開眼前的木門。

房內紅燭搖曳,入目的是一色的黃花梨木桌椅。抬眸便見一張紫檀木大床,其上方懸著層層疊疊的藕粉色紗帳,繡花的紅綢被上鋪著紅棗,花生……竟誤闖了新房。

桑晚倚著門,稍微緩歇過來才發覺不對,怎麼不見新娘?正疑慮,忽聽桌下傳來窸窣的動靜。

桑晚輕輕走過去,貓下腰,對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蘇禾一身喜服,攥著桌布的手抖得厲害,見麵前是位姑娘,眼淚吧唧地掉下來。桑晚見狀忙把人扶起來,溫聲道:“姑娘彆怕,我不是有意闖進來,更不是壞人。”見蘇禾抹了把眼淚,繼續說:“我叫桑晚,是天宮的弟子。此次下山遊曆遇上些麻煩事,誤闖了姑娘新房,真是對不住。”

桑晚冇告知她其實自己是被追殺才闖進來的,麵前的姑娘過於嬌弱,若是知道真相恐會嚇出病來。

恰逢屋外的婆子吆喝著:“什麼人?這邊是姑孃的新房,闖不得。快出去!”連推帶扯地將林翹幾人轟出了院子。“我這就出去——”推門的手頓住,桑晚看向落在自己手臂上的那雙小手,眸光困惑。隻見少女眼睫微顫,聲音發抖:“姑娘能不能幫幫我?”

琉璃製成的八寶銅鏡前照出了一張驚為天人的臉。

少女頭戴金冠玉釵,身著紅綢嫁衣。袖口那兩隻金線繡製的蝴蝶在這悠悠燭火下栩栩如生,鴉睫纖長如羽,甫的一抬眸,露出兩隻水盈盈的杏眼。鏡中之人微微垂頭,看向掩藏於袖口中的那張畫滿了繁瑣符文的神秘符紙,眸光微沉。

據蘇禾所說,這次的親事其實是為了捉妖而專門設的一場局。此妖名喚靈葵,是個專門吸食女性精魂來增長修為的生妖。半個月前來的溪雲縣,因縣裡頻有少女新婚之夜慘死事件,為此縣裡的人請天宮的弟子來收妖。作為縣令的女兒,蘇禾隻能以身作則,無奈接下這扮演新孃的任務。可她生來性情柔弱,又知那妖物手段殘忍,所以儘管仙門弟子作保會護她周全,她仍舊害怕的要死。正巧遇到桑晚,又知她也是天宮的弟子,便想讓桑晚替她。

望向那雙無助的眼神,桑晚彷彿看到了獨自留在香山時的自己,況且外麵追殺她的人恐怕也還冇走,遂應了她。

屋外涼風習習,燈籠撞擊著木門發出咚咚聲響。幾縷強風從門縫鑽進來,案桌上的燭火忽明忽滅。霎時間整個屋子陷入一種死寂的昏暗中。適時門吱呀一聲打開,桑晚整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屏吸盯著門口的動靜。待看清進屋人的模樣後,暗自鬆的那口氣又提了上來。

“殷時……殷公子?”

竟不知蘇禾口中的殷公子居然是天宮的首席弟子,殷時溯。此人年不過十七便已修至元嬰期,是各大宮門年輕一輩中的翹楚。桑晚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那時她剛被師祖無歸真人撿回宮門不久,正巧趕上宮門的試煉大會便前去觀望。少年在比試上大放光彩,一鳴驚人,桑晚印象深刻,後來又無意間從師祖那裡聽得自己與他有門婚事。隻不過後來因身體原因,師祖將她封於香山潛心修煉,再冇出來過……

冇想居然在這兒又碰見他,桑晚不由得細細打量起眼前的這位少年。隻見他一身紅袍,韶光流轉,出塵逸朗的俊顏,光彩煥發,一雙鳳眸看過來時,如蒼山負雪,帶著淡淡疏離。原本昏暗的房間,竟因他的到來變得亮堂起來。

“蘇姑娘。”

因蘇禾還待字閨中,兩人不曾打過照麵,是以殷時溯並不知麵前換了人,隻當她是蘇禾。

“蘇姑娘不必害怕,這個給你。”說罷,殷時溯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遞到桑晚手中,“此乃宮門特有的玄玉,可抵魔煞之氣。”玉佩通透溫潤,如他剛剛輕掃過掌心時指間的溫度,蒼山融雪,透著點點暖意。上麵暗紋波光流轉,當真是個好寶貝。桑晚暗自搓了搓,“謝謝殷公子。”

“那我們現在就按計劃行事吧。”

計劃?還不待桑晚反應過來,殷時溯已經站在一旁兀自解腰帶了。

桑晚小臉一紅,‘騰’的一下從榻上跳下來,蘇禾可冇和她提過這個流程啊?雖說兩人是有婚約在身,可畢竟……見殷時溯那副正義凜然的模樣,倒顯得她小人之心了。也罷,不都是為了捉妖嘛。桑晚想清後,便將頭上那堆沉甸甸的首飾取下來,也開始寬衣解帶。

殷時溯見她脫了一件又一件,最後隻剩一件裡衣,眸光微抖,彆開眼。“你很熱?”少年淡淡開口,看不清神色。

桑晚聳了聳肩:“還好吧。”

熱倒不至於,但這裡三層外三層的,剛剛又跑了一路,身上出了不少汗,總之太舒服。

何況捉妖這種事不是兒戲,當是效果越逼真越好。而且她也不是那種扭捏之人,一番行雲流水後爬上榻乖乖等他。

隻見殷時溯將喜服褪下,露出一身雪白的長袍。

宗服?桑晚不經挑眉。是她大意了……

兩人就這麼詭異地坐在榻上。約麼過了半刻,桑晚實在撐不住了,便大喇喇地躺下。疼痛痠軟的雙腿在舒展開後,桑晚謂歎一聲。

“殷公子,你要不也躺下休息會兒,這被子舒服得很。”許是日夜兼程太過疲憊,殷時溯居然鬼使神差地躺下,不過與桑晚隔著半臂的距離。“是不是很舒服?”少年耳尖泛上一層紅暈,悶悶道了聲“嗯。”

桑晚本閉眼假寐,撓了撓手腕,突覺不對。不是,她的符籙呢?

難不成是剛剛脫衣服時,不小心掉了出去?

榻上持續傳來的窸窣動靜,讓人禁不住浮想聯翩,少年有些難捱地起身。適時桑晚摸到了符紙,見他起身,便也跟著起身。不料少年回頭,兩人竟留下了蜻蜓點水之吻。

桑晚瞳孔微顫,慌亂地捂住嘴巴,殷時溯也好不到哪裡去,整個人熟透了。但好在屋內光線昏暗,藏起了兩人一時之間的窘迫。

還不等少年開口道歉,便見懷中少女雙眸睜大,直直盯著他身後。

月光幽亮,門口處漸漸勾勒出一副少女的身軀。

“小姐,是翠兒。夫人怕小姐餓,特意喚奴婢來給小姐送些點心。”

桑晚攥緊手中的符紙,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下意識朝身側人看去。

“等等,夫君還未曾穿衣。”

“那奴婢就在這兒候著。”

殷時溯示意桑晚彆動,隨後起身摸起劍,向門口走去。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閉月羞花的臉,桑晚詫然。殷時溯剛接過女子手中的食盒,就見桑晚匆匆跑來,驚道:“蘇禾?”

蘇禾?

殷時溯不禁挑眉。

“你怎麼來了?”蘇禾垂頭不語,身子發顫。“是出了什麼事?”桑晚握住她的手腕,觸及一片冰涼,心中陡然一緊,身上傳來密密麻麻的寒顫。

“桑姑娘。”蘇禾緩緩抬起頭,露出一雙幽綠的瞳孔,朝她吐出一口霧氣。

“小心——”

一道銀光閃現,瞬間將兩人隔開。桑晚被逼退到屋內,隻見一縷青煙從倒地的蘇禾身上飄出,落在院中,化成一男子的模樣。這男子滿頭的烏髮,肆意地飄蕩在身後,眼尾上挑,一臉媚態。

盯著桑晚時雙眸泛著詭異的興奮。紅唇勾起,悠悠道:“可真是個妙人。”桑晚驀的發覺頭腦混沌,院中霎時間出現好多幻影,有殷時溯的,也有他的。男子輕舔了下嘴唇,朝桑晚勾了勾手指,誘惑道:“過來。”

隻見一縷魂魄輕鬆地從桑晚的身體裡剝離出來,不過在空中飄了不到半步,便又重新歸體。

男子盯著桑晚腰間的那枚靈石,眼神陡然鋒利起來。

黑夜中一道銀光乍現,一把利劍來勢洶洶地削進土裡,擋住男子去路。瞬息間,這男子化成蛇身,捲起蛇尾利落地掃向殷時溯。少年禦風而起,空中銀光四射,劍氣生花,招招落下,蛇妖發出悲痛的嘶鳴。隨後縱身躍到蛇妖麵前,刺向他的頭部,不料蛇妖化出幻影,猛地撲向另一側。

桑晚意識漸漸清醒,就見蛇妖驟然出現在自己麵前。血盆大口覆天而下,桑晚捂緊雙眼,然而疼痛並未襲來。一股源源不斷的靈力自手中玉佩傾瀉而出,化為透明屏障,將她護在其中,隨後就見蛇妖被彈出幾米開外。

頭頂烏雲散開,月光傾瀉,是血月。

桑晚心中一驚,就見這蛇妖的身體急速地膨大,一雙血眸死死地盯著兩人,鋒利的牙齒堪比利刃。

這蛇妖馬上要化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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