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殘酷公主與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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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四章

殘酷公主與罪犯

「比原本行程晚了許多呢。」

吉爾伯特宰相的宴會後,過了約一年。史提爾一邊看著馬車窗外一邊低語。緹雅菈也跟著窺看窗外。

「是啊。不過之後冇有其他行程,趕得上晚餐,所以沒關係。」

原本就是在視察或許拖延得前提下安排了較長的時間……也難怪啦,會弄得這麼晚,不是因為視察,是因為我們不小心太過疼愛吉爾伯特宰相的第一個孩子了。

今天我們和近衛騎士亞瑟一起前往吉爾伯特宰相的宅邸叨擾。這是為了幫剛誕生的女兒取名字。

前幾天,吉爾伯特宰相親自指名我和亞瑟擔任這個重責大任。我非常煩惱該取什麼名字,不過最後提出,混合吉爾伯特與瑪莉安娜名字音節的「貞德」,或者取自我心目中理想的女生緹雅菈,以及亞瑟尊敬友人史提爾的名字「史黛菈」兩個提議,最後決定叫做史黛菈……幸好順利取好名字了。

「差不多要到達成王城了!」緹雅菈說道。我也看向窗外,確實窗外的景色已經非常熟悉了。接著亞瑟起身準備開門,就在這個時候。

喀躂……喀躂……

原本馬車就行駛得慢,突然停下來了。我心生疑惑,我和緹雅菈再度看向窗外,亞瑟和史提爾各自安靜拿起劍。從馬車另一側傳來衛兵的聲音,我聽見「喂,快點起來!!」「趕緊退下!!」等喧鬨聲。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史提爾讓為了保護我和緹雅菈而拿起劍的亞瑟離開門邊,透過車門向外頭的衛兵大聲問道。立刻傳來衛兵慌張跑來的腳步聲。非常抱歉!這樣的報告透過門進來。

「有個流浪漢倒在路邊擋住出路……我現在就讓他退下,請稍等!」

流浪漢……那種人在我國並不罕見。隻不過,這裡已經是王族居住的王城旁。為什麼人會倒在這裡?史提爾和緹雅菈也有相同的想法。雖然我想親自用雙眼確認,不過偶爾會有覬覦王族的強盜或討同情的乞丐之類的人。基於安全考量,我們並冇有開門,隻是坐在位置上等待。我傳達衛兵,還是要分一點水和食物讓人可以過活。

過一陣子後,隨著聽見某種東西被丟在地麵的聲音,馬車隨之行駛。我和緹雅菈也在意地從窗戶悄悄看向流浪漢被移走的方向。他的衣服破爛,戴著兜帽,以無力的樣子倒臥在地。之後拜托亞瑟陪我去看他的樣子吧,就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我看見他從衣服中伸出的褐色皮膚的手腳。

「!停下馬車!!」

思考前,我先叫出來了。纔剛加速的馬車在我的命令下,再次突然停車,馬蹄和車輪傳出聲音的同時,馬車也向前劇烈搖晃。

亞瑟接住快倒下的緹雅菈,史提爾對腳施力踏穩時,我趁勢推開門,跳下馬車。

衛兵訝異地伸出手,馬車中的三個人叫著我的名字。近衛騎士亞瑟追上我,史提爾也跟在他後麵。「請等一下,史提爾殿下、緹雅菈殿下、普萊朵殿下。」後方的衛兵打算勸阻我們而追上來。不過現在不是回答的時候。我一邊跑著,一邊快速回想四年前的事情。

『當你遇見憑一己之力無法處理的事態,打從心底希望他人幫助時,就來找我吧。』

如果,如果他真的──

『隻要你不陷入那種事態,就用不著擔心這道命令。』

看來不能不擔心了!!

「華爾!!」

我用力叫出聲,趕向倒臥在地的他身邊。我停下腳步的同時,背後傳來亞瑟喚著「普萊朵殿下」的聲音。冇事的,我回話後檢視他的模樣。

冇有反應,他似乎完全失去意識了。我屈膝低身,小心翼翼地拿下兜帽,果然是他。經過四年的歲月,他的長相有點變了,不過更接近遊戲中出現時的長相。雖然他有呼吸,不過微微呻吟。我把他的頭放在自己大腿上,用大概是衛兵放在旁邊的裝水皮袋,將飲水灌到他口中。這段期間,史提爾也趕過來看了。王姊,他叫了我後注意到華爾,「這個男人是……」他睜大雙眼。

喝了水後,華爾一瞬間「咳呼」地微微張開眼。他慢慢聚焦,但隻短暫看了我睜大眼後,又再度失去意識。

「普萊朵殿下,那個男人是……」

亞瑟似乎不記得了。就算在影像中看過,這次是第一次直接看見本人,這也冇辦法。接著衛兵也聚集過來了。「您怎麼了?」「有冇有受傷?」一一詢問我們。史提爾似乎有些困惑,不曉得如何向衛兵和亞瑟說明。所以乾脆由我斷言。

「他的名字是華爾,是我的客人。我要帶他進王城。」

史提爾很驚訝,亞瑟張大了嘴。

我不曉得他是偶然來到這個地方,還是來見我的。不過,等確認過後再放走他應該也不遲。他已是隸屬之身,命令的我有責任。

我們命令衛兵,幫忙把有受傷和嚴重衰弱的華爾搬到王城裡的救護所。

因為有常駐的治療受傷的特殊能力者醫師,外表的嚴重傷口大致上都治好了。與其說傷口,似乎隻是瘀青和擦傷較為嚴重而已,在特殊能力的治癒發揮效用前,隻要靜養一天就冇事了。

一開始,我們先交給衛兵和救護所的醫師處理,向父王和母王取得暫時邀請「朋友」進入王城內的許可後,再次回到救護所。當然史提爾、亞瑟、緹雅菈也陪著我。緹雅菈也記得華爾,一開始似乎很害怕,不過現在稍微冷靜下來了,一邊躲在史提爾背後一邊窺探華爾的樣子。

他是第一公主的客人……因此在我們到達時,他在救護所單人房內的床上睡著。在失去意識的期間,滿身的汙泥也被清理乾淨,衣服也被換上樸素但清潔的衣服。和之前倒在路上的流浪漢就像是不同人。

他似乎非常衰弱,到了現在完全冇有清醒的樣子。我目不轉睛看著冇有瞪視人或口出惡言、無力的華爾的臉,年紀大概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吧。原本由於遊戲繪師的緣故,他的五官很端整,陷入沉睡加上褐色肌膚,看起來也是個美男子。遊戲中隻有壞人臉和吃驚的表情,因此看不太出來。

他在這四年間,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緹雅菈走到我身旁,接著靠近華爾。她似乎仍有些害怕,我握住她的手後,立刻就緊緊回住我。即使如此,她也用發抖的手擔心地觸摸華爾焦褐色的頭髮,輕觸髮尾般撫摸他的頭──

「!?」

褐色的手握住了緹雅菈纖細的手。

直到剛剛一直在沉睡的的華爾突然握住緹雅菈的手,彈起身體。嚇一跳的緹雅菈發出尖叫聲,而史提爾和亞瑟舉起劍要他放手。

「我命令華爾!放開她的手!!她可是王族!!」

我大叫出聲時,華爾轉身看我前先放開了手。

締結隸屬契約的主人我的命令,讓他無法危害其他人,也無法碰觸王族。恐怕剛剛隻是反射性握住而已吧?

華爾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似乎有一點混亂。他看著自己握住緹雅菈的手,接著對自己的身體和衣服感到吃驚,然後疑惑自己在哪裡,最後看向我們。

「這裡是……!?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們……他們呢!?」

他的話冇有條理,依然非常慌張。

「你冷靜下來聽我說明。這裡在王城內,你倒在通往王城的途中。我是普萊朵•羅耶爾•艾比……是你締結隸屬契約的主人。」

我的命令讓華爾就算不願意也得安靜聆聽,他最後張大眼。刹那間,他似乎想當場逃離似的起身,不過他的動作立刻不自然地停下。

「什麼!?啊……嗚…………可惡!!」

就好像被什麼操作一樣,他在床上弓起身體跪下。隸屬契約命令中的內容之一是「對王族保持敬意」。隻要我們還在這裡,冇有我的命令,他就不能走過王族麵前,甚至也不被允許站起來。華爾猶如身體和床鋪連接般,無法離開那個位置。

這就是隸屬的契約。四年前,我對騎士團襲擊事件一夥的他下達的刑罰。

雖然華爾想抵抗般地蠕動身體,在王族的我們麵前無法實現。

「我先來介紹,你聽好了。這孩子是第二公主緹雅菈,這位是第一王子史提爾。你曾經見過吧?他們和我同樣是王族。」

隸屬的契約內容中有一條「服從王族命令」。他這樣認知的話,除了我,也無法反抗史提爾和緹雅菈了。華爾隻轉動眼睛看了史提爾和緹雅菈後,表情又更扭曲了。

「回答我,華爾。你為什麼倒在那個地方?」

由於隸屬契約,華爾無法對我說謊、矇混或閉口不談。他痛苦地咬牙,接著慢慢開口。

「奉公……公主殿下的……命令……由於隸屬契約……前來此處……唔……」

果然並非偶然。他是來找我的。他一邊憎恨說著有禮的話語,手指因憤怒而顫抖。

「……………隻要遵守不傷害他人的條件,允許你對我們不敬。放輕鬆點。」

以太勉強的形式把他束縛成隸屬,是我先無法忍受。就算隻是聽我說話,這種狀態也太蠻橫了。因我的命令而容許暫時不敬後,就好像束縛被解開似的,看得出來他的身體放鬆了。接著下一瞬間,他翻起床上的毛毯,飛快地往窗戶跑過去。

「等一下!!」

在史提爾、亞瑟行動前,我的話起了作用。幾乎在我大叫的同時,華爾的雙腿不自然停下,背對著我們不動了。

「混帳……可惡……!!」

我緩緩走向繼續抵抗的華爾。

「轉身看我這裡。」

華爾轉動身體,帶著憎惡的眼神正麵瞪著我。褐色肌膚,焦褐色頭髮,以及投向我的銳利眼神充滿了敵意。

「為什麼你想逃跑?」

我詢問。他行動的理由。

「唔……隻不過是隸屬契約把我帶到你身邊罷了。我一開始就冇打算找王族。」

能聽見他緊咬著牙關的聲音。也就是說,他不需要我的幫忙嗎?……不對,如果不想求助,說起來隸屬契約也不會發動。

「你希望我做些什麼嗎?」

「不對!!我纔不稀罕你來幫忙!」

「你會說『你來』,也就是說就算不是由我,你正希望有人出手幫助吧?」

我的追究令他屏息。他視線從我身上移開,一邊緊咬著牙一邊小聲地憤恨低語「冇錯」。就算不能對主人說謊,他或許不想親口承認這個事實。我稍微轉頭一看,史提爾、緹雅菈和亞瑟每個人都因華爾的話而一臉驚訝。

他不希望我幫助。不過,他希望有人出手幫忙。

「……那麼,華爾。回答我。」

我這麼說,吸了口氣後,華爾突然滿臉驚懼吼著「住口!!」。他往後退一小步,抗拒似的大口呼氣。

隻要我一問,他就無法拒絕回答。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不說。這四年內,完全不曾來到我身邊的他,陷入了想求救的絕境。無論他本人是否希望我幫忙,我都不得不問。我知道這樣很殘忍,也向他開口問道。

「華爾。說出你心底的願望。」

下一瞬間。華爾非常痛苦。

他雙手握住自己喉嚨,宛如抗拒出聲般緊緊勒住脖子。嗚,擠出聲音,就算這樣也抵抗欲開口出聲的嘴巴,他屢次掐緊了自己脖子。這樣下去他會先窒息而死的。

「彆做無謂的抵抗了,快放手,華爾。」

我一出聲,華爾的手微微顫抖並移開喉嚨。他當場站不穩,雙膝跪地,忍耐般地拳頭按壓地麵,就算這樣他也慢慢開口說了。

「……唔………………幫……助……」

太小聲了,聽不太清楚。我再下了一次命令後,他帶著因屈辱而扭曲的表情又開了口。

「幫助……!!…………那……」

他果然想要幫助。不過,他依然在隱瞞什麼似的,話語模糊不清。

「我身為主人命令你。說清楚你的希望!!」

我毫無慈悲地這樣告訴不斷抵抗的華爾。那一瞬間,隨著就像真的咬碎自己牙齒的聲音響起,他大喊而出。

「幫助那些小鬼……!!!」

他那蘊含悲慟、拚命的請求在房間中迴響。說出口的同時,他也用儘力量似的當場趴地。呼吸紊亂,從滴落在地上的汗水量便可得知,他到底多麼抵抗多出這些話。

「小鬼……?」

什麼意思?我低頭看著膝蓋著地的他,要求他說明。接著他這次放棄地回答了。

「兩個下級層的小鬼……被人口販子帶走了。」

他放話般地開口後,也冇有抬頭看我,直盯著地板。

「有方法救出他們嗎?」

「兩天後的日落,找來五個人代替就能贖回他們……我怎麼可能做到啊?」

由於契約,華爾不可能出手犯罪。親手實行,和委托他人都不可行。也就是說實際上他不可能救回來……更重要的是,那些人口販子是否真的會放回人質也令人懷疑。

「……我話都說完了,公主殿下。已經冇其他事了吧,快點放我離開。」

他是故意的吧?沉默一會兒,華爾露出粗鄙的笑容對我這麼說。

「…………兩天後是指什麼時候?」

「不知道。我亂爬了一陣子,最後失去意識時是隔天早上。要看在那之後經過多久了。」

華爾邊說邊看向窗外。太陽已經整個落下了。我們前往街區時,華爾不在,而回程是在傍晚前。這麼一想,我便自言自語般告知「那麼期限就是明天呢」,而華爾忿忿不平地瞪著外麵。

「………………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束手無策啊。慈悲為懷的公主殿下找五名替代的人質交給我,或者僅限明天一天下達我可以乾掉那些人的許可,那又不一樣了。」

他抬頭,看不起我般地笑了。他雖揚起嘴角,眼神卻空虛無力。我說「做不到」而拒絕後,他回了「想來也是」,嗤鼻笑了。

他多半是已經放棄了。由於隸屬契約,他失去了應對手段,無能為力。我此時放走他的話,想來連一名代替的人質都找不到吧?

因此我命令他。

「……華爾。今晚我要軟禁你。」

我的話,令華爾「啥!?」地叫出來,接著以打算捉住我的氣勢站起來。

「等等!!已經冇事找我了吧!?那就快點放人……」

「不可以。今晚我不會讓你離開。」

我這麼說,走向史提爾他們身邊。接著華爾佇立著開始口出惡言。

「你這是什麼意思!?這也是對我的懲罰嗎?你這個……怪物!!」

他的話令人挺懷唸的。對了,四年前他也這樣罵過我。

怪物,這個詞彙令亞瑟有所反應,重新握起劍的聲音,史提爾插手製止了。

「史提爾、亞瑟。」

我冇理會華爾,站在史提爾和亞瑟中間,互動看著彼此。兩人也聽見我聲音後立刻看向我這裡。接著,在我繼續說出下句話之前,史提爾深深低下頭說:「如普萊朵第一公主所願。」亞瑟也當場跪下。那兩人的模樣也讓緹雅菈屏息,做好心理準備似的向我點頭。

「幫助他們。」

我這麼宣言,再度轉頭看像華爾。他似乎無法置信我的話,雙眼圓睜,張大嘴直盯著我們。

……對於華爾的回答已經決定好了。販賣人口是我國禁止的違法行為。而綁架小孩子的邪門歪道,更是不可能放過。更重要的是,既然那個華爾打從心底希冀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獲得幫助的話,我就有義務握住他的手。

「這是命令,華爾。儘可能把那些人的情報跟我們說。也包含關於被綁走的那些孩子,全部說出來。」

由於和我的隸屬契約,他無法傷害、陷害、搶奪他人。那麼。

「就由我來搶回來,我的國民也是你珍視的人!!」

「……聽好了,緹雅菈……假如我有了萬一……的時候,就用這個……!」

…………是誰……?

男人。他是誰?臉就像被塗黑一樣,看不清楚。不過……我聽過這個聲音,知道這個人。

「怎麼會……一定有其他方法……」

……緹雅菈。是主角緹雅菈。比現在身高更高、體型更成熟的她,淚眼汪汪。她拚命緊抱著手中的物品並搖頭,即使如此最後仍收下交付給自己的物品,收進衣服內。最後帶著堅強的意誌和覺悟向他點頭,哭了出來。

「能順利逃跑的話就好了……,──就算隻有……」

「……有這句話就夠了。不過,為了守護你,我無法這樣做。況且……」

一字一句聽著男人的話,緹雅菈邊哭也邊頻頻點頭。她一邊呢喃我知道、我知道,在最後「冇問題……!」地抬起臉。

「我也絕對會守護好!不會讓……死掉……!」

啊啊,這是……遊戲的最後。在最後決戰前,他……緹雅菈……

為了從普萊朵……從我手中,守護人民,守護他,身為主角的緹雅菈唯一主動挺身而出的路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臟受到衝擊,按壓著胸口。腳步虛浮,昂貴的鞋子踩在石板上。無法止住血滴落,也口吐鮮血。一邊瞪著憎恨的對手,最後口吐惡言,倒在血泊之中。自己的血將火紅色的頭髮染得更加鮮紅。

……啊啊……是我。符合我的、最差勁最後頭目的下場。這麼一來,國家就得救了──…………

「……嗚……噫……嗚……!……嗚……嗚……」

……她在哭。緹雅菈雙手遮住臉在哭泣。對了,緹雅菈在這個路線──……

「……普萊朵殿下……普萊朵殿下……普萊朵殿下!」

亞瑟的聲音讓我清醒了。

透過模糊的視野抬頭一看,亞瑟一臉擔心地直盯著我看。在他背後,連史提爾和身為「精通販賣人口和罪犯的人物」協力參與這次行動的吉爾伯特宰相都停下手邊的事轉頭看向我。

「啊……對不起……?我睡著了…………??」

我無意識地用手揉了睡迷糊的眼睛,感覺濕濕的。我驚訝地再次擦過眼角,淚水從眼中不斷流下。再加上喉嚨也莫名乾渴。

「……!連緹雅菈也……!!」

聽見史提爾的話,我目瞪口呆地看向趴在我大腿上睡著的緹雅菈。直到剛纔,我遮住了所以看不見臉,不過她也在我大腿上哭著。做惡夢了嗎?可愛的臉痛苦地扭曲,淚水從閉著的眼中撲簌簌落下。

我搖晃緹雅菈,叫著她。睜開薄眼瞼的緹雅菈睡眼惺忪地抬頭看我,大概是睡迷糊了,好一陣子都一語不發。我擔心用手指擦拭緹雅菈的眼角後,她小小的嘴唇緩緩動了。

「……王姊也……在哭。」

她伸手,這次用纖細的手指擦了我的眼角。明明自己也在哭,卻擔心我,這孩子多麼善良呀。

「王姊和緹雅菈都怎麼了?」

史提爾也站在亞瑟身旁,窺探我和緹雅菈。在那之後,吉爾伯特宰相也接著趕到身邊,分彆遞給我和緹雅菈一條救護室內的毛巾。

「……我好像做了惡夢…………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雖然吉爾伯特宰相詢問做了什麼夢,但我想不起來。趴在我大腿上的緹雅菈似乎同樣也不記得了。由於在奇妙的時間以奇妙的姿勢不小心睡著的緣故,所以才做惡夢嗎?在淚水止住前,我一邊拿著毛巾按住眼角,一邊和緹雅菈對著彼此不解歪頭。接著,緹雅菈突然「啊」了一聲,就在我心想她是否想起做了什麼夢的時候。

「……咦?……呀啊!?我睡在王姊的腿上!對、對不起!!」

……看來似乎不是。現在完全清醒了嗎,緹雅菈從我大腿上彈起,看見我的禮服被自己眼淚染濕後,慌慌張張。

「沒關係喔。已經冇有要外出了。是我自作主張讓你躺在腿上的,對不起。」

緹雅菈慌張的模樣太可愛了,不由得讓我停止流淚。我直接摸著起身的緹雅菈的頭。

「不會,我纔要說對不起。」對我道歉的緹雅菈似乎也因驚訝而止住淚水,看似難為情地滿臉通紅。

「你們倆都很累了吧?我們也擬定好大概的策略了。差不多要吃晚餐了,我們回到王居吧。」

史提爾的話令我們點頭。

之後亞瑟,「接著,您會去看那個犯罪華爾的情況吧?」「到時絕對也要叫我。」他這樣叮嚀我。從史提爾那裡聽說華爾是四年前的襲擊者後,他就一直很擔心我,也一直跟在我身邊。對於亞瑟的意見,史提爾似乎也冇有議論,用過晚餐後,大家就一起前去探望從救護所移到彆的房間的華爾。

晚餐後,我們請王城內的廚師準備了一人份的餐點。各自回房後,史提爾用特殊能力前來接我,帶我們前往藏匿華爾的房間。

「……!普萊朵殿下。」

視野轉換後,亞瑟已經在房間內了。看來比起我們,史提爾先把他帶過來了。在我和緹雅菈叫他前,亞瑟宛如保護我們似的舉起單手擋住我們去路。

「請小心點。」

他這麼說後,我透過亞瑟的手窺看華爾待的房間另一側……那裡一片狼借。

這裡和救護所不同,原本是冇有放置任何傢俱的房間。不過有破壞的跡象。就好像有人揮動棍棒毆打,地板和牆上佈滿了凹痕。為了把他藏匿在這裡而瞬間移動帶他來時,還冇有這些痕跡。

我有非常不好的預感,稍微移開亞瑟的手,和緹雅菈窺看房間更深處……是華爾。雖然他現在乖乖坐在房間角落,不過他手腳皮開肉綻,各處瘀血,鮮血滲出、滴落於地。怎麼看都是接受完治療當時還冇有的傷口。房間內被打出凹洞的牆壁和地麵也血跡四濺。在那之後,他到底在這裡大鬨了幾小時?

「……嗨,這次是王族的小鬼嗎?這景象比起單調的房間稍微好多了吧?畢竟公主殿下說我可以自由行動啊?」

華爾一邊虛弱地譏笑,一邊用他上揚的眼角狠狠瞪向我們。

「……我應該要命令你彆施暴的。」

冇事的,我向亞瑟道謝後,走近華爾。我直接把裝了晚餐的籃子放在他麵前。

「快吃吧。我不允許你翻倒食物。今天對你的傷口施展治療的特殊能力者的醫師說,隻要今晚靜養,就會恢複得差不多了……看你這樣子,似乎完全冇有休息。」

我繼續說「已經這個時段,周圍已經冇有人了,你要大吵大鬨也無所謂」,許可他後,打開籃子。華爾聽見我命令後,火大地咂舌,邊將手伸向籃子裡。框啷框啷,籃子傳出餐具粗魯碰觸的聲音,接著華爾察覺什麼似的,從籃子裡……

拿出餐刀射向我。

「普萊朵殿下!!」

亞瑟叫喊。在極近距離且他突然出手的緣故,我也無從反應起。唯有空氣擦過耳邊,當我反應過來時,隨著鏘的清脆聲,銀製的餐刀尖端刺進了背後的牆內。

慢了一拍,緹雅拉慘叫,亞瑟和史提爾臉色難看地往我這裡跑來。雖然我大喊了冇事,阻止了他們,不過兩人就算站在我背後,也對華爾釋放明顯的殺氣。看見這個樣子,華爾愉悅地浮現淡淡的奸笑。

「抱歉呀,我看到蟲子了。」

(插圖009)

他像測試我一般,對我露出下流的笑容,挪動下巴示意餐刀投擲的方向。我轉頭仔細一看,大概是從窗戶跑進來的,一隻體型中等的蜘蛛被餐刀刺死了。

「……你的功夫真不錯。」

「我和公主殿下締結契約以後就無用武之地啦。你希望的話,我也可以用叉子試試看喔?」

華爾不改下流的笑容,從籃子中拿出叉子,尖端對著我……冇事的,剛剛的餐刀也冇有射中我。按照隸屬契約,他無法傷害其他人。即使強迫自己也無法出手,因此纔像這樣用勉強冇有越線的口頭試探和輕佻態度矇混過去罷了。

「喂,那個罪犯。可彆忘了我和緹雅菈也是王族,也有命令你的權力……!!」

史提爾的表情就像忍不下去了,狠瞪著華爾。亞瑟的劍也已經出鞘,他的架式彷佛隻要我允許,就會立刻衝向華爾。

即使如此,華爾依舊笑著。他做出輕輕揮動手的動作,把叉子往後丟,用手抓起籃子內的食物後開始大口享用。除了麪包,連主餐的烤牛肉和配菜也用手直接抓起放到嘴裡,也咕嚕咕嚕地大口喝湯,整個過程粗魯地發出咀嚼食物的聲音,吃得一團亂,一轉眼間就吃完了。他刻意像動物一樣貪婪進食,就像展現這種吃法讓我們瞧。而華爾吃完後,又浮現和剛剛一樣惹人嫌的笑容,一邊看著我。

「優雅的公主殿下看不下去了嗎?」

他用舌頭舔了嘴邊的食物碎,笑著說。啾嚕,不雅的聲音在房間響起……他果然一直在挑釁我們。我不曉得他為何向我們做這種不必要的刺激,至少我已經切身感受他本人對現狀非常不滿了。

「不管你再怎麼挑釁都冇用的。在明天之前,我都不會讓你離開這裡。」

我清楚告知後,他的表情立刻扭曲了。他嚓舌,上揚的眼角又更加往上吊,轉頭看向一旁。

「餵食罪犯的時間結束了吧?那就快點回去。」

他環起雙臂,用肢體動作展現冇有任何談話意願。我無可奈何,開始收拾起散亂的餐具。

「那麼之後就乖乖睡一覺吧。不這麼做的話,至少來到這個房間之前受的傷是不會好的。為了救出那些孩童,你要先做好萬全的──」

「我說過了!!不需要你們幫忙!!」

華爾大聲怒吼。

他隻轉頭看過來,露出獠牙般的牙齒,眼神銳利地看向我。由於隸屬契約,他無法對我們說謊。也就是說全都是真心話。

他如野獸般呻吟。邊喘氣邊威嚇,令人有些膽怯。即使如此我也勉強撐住,把他吃完散亂一地的餐具收進籃子內,就在我站起來的時候。

「……唔……你、你……不想救……凱……凱梅特和賽菲柯……嗎……?」

是緹雅菈。

凱梅特和賽菲柯。他們是被從華爾身邊帶走,七歲和十一歲孩童的名字。她低聲、縮著身體詢問華爾。

「……冇錯。我不想要你們幫忙。」

華爾一邊斜眼瞪視緹雅菈,一邊回答。不隻是亞瑟,史提爾也保護緹雅菈般單手製止,壓著她不讓她繼續往前。

「……你不是很愛護那些孩子嗎…?」

既然愛護,為什麼不坦率接受幫助呢?緹雅菈一定想這麼說吧。她肩膀打顫,嘴唇抖動,同時也拚命目不轉睛看著華爾。

「啊!?我纔不愛護那些小鬼!!」

「咦……?」

華爾立刻回答的話,令緹雅菈滿臉困惑。華爾煩躁地不斷咂舌,搖晃身體。

……那麼,為什麼希望有人幫助他們呢?不隻是緹雅菈。我、史提爾和亞瑟,誰都無法理解,沉默不語。

「……你不擔心他們嗎?」

緹雅菈問道。她拚了命想理解他,不斷問著。

「我纔不擔心!!彆隨便找話套我!!」

就算這樣,華爾也抗拒。

我們締結了隸屬契約。隻允許他不敬,不允許他說謊。也就是說他的話是真心話。

「那麼……為什麼想幫助他們呢……?」

「因為有必要!!我想輕鬆活下去……隻是這樣!!」

輕鬆??

難道,華爾的意思是他利用那些孩童嗎?由於放在身邊很好使喚,代替因隸屬契約而不自由的自己成為手腳行動,作為仆人和勞動力,所以才需要他們嗎?

他們也在想同樣的事情吧?史提爾緊皺眉頭,就像在看著汙穢東西的眼神投向華爾。亞瑟大概生氣了,咬著牙,用力握住已經出鞘的劍。緹雅菈似乎也受到打擊,往後退一步,「怎麼會……」她滲出淚水,喃喃低語。

「唔……對你而言……凱梅特和賽菲柯……是什麼呢……?」

就像寄托最後的希望般,她問道。對於心地善良的緹雅菈而言,這樣貶低身邊的人的華爾,令她無法置信吧?

緹雅菈讓華爾露出憤恨的眼神轉頭,目不轉睛瞪著她。接著他又握拳重重擊向地麵。

「那些小鬼實在吵死人了!!在這四年間,我光想起這些事就不舒服!!最初我甚至一直想殺了他們!!」

如咆哮般的在房間內迴響。我應該命令他安靜下來的。當我這麼想時,華爾也朝著緹雅菈重重喘氣。

「滿意的話就趕緊走人吧,公主殿下。幸福的人乖乖待在幸福世界就好了!令人作惡……!!」

他最後撂下「看到你這種天真的小女孩,我都要吐出來了」,轉身背對我們躺下了。

……剛剛的台詞,我似乎聽過。記得是遊戲中華爾為數不多的戲份。他追著逃往街區的緹雅菈,用瓦礫建立牆壁擋住去路的華爾,「雖然對可愛的公主殿下很抱歉,不過我非常討厭你這種天真小女孩」,是他大笑的場麵。

華爾不是遊戲的攻略對象,我不由得心想他和緹雅菈的契合度是否不太好。不過能夠陪伴、拯救任何攻略對象的緹雅菈的話,連華爾也……我思考到這裡時忽然想起。這麼說,遊戲中由於劇情進展的緣故,緹雅菈會漸漸和攻略對象加深情感。縱使四年前曾見過一麵,他們幾乎不認識彼此。大概貼近華爾的心靈也需要一點時間吧?像是原本亞瑟在遊戲中盤也說過「彆碰我」但到最後也進展到結婚了,再觀察一下或許比較好……很遺憾地,現在冇有這種時間。

雖然緹雅菈向前走了一步,想靠近華爾,不過史提爾和亞瑟出手阻止了。縱使有隸屬契約,但他們不想讓華爾接近柔弱的緹雅菈也理所當然。史提爾接著說「王姊也過來這裡」叫了我。已經讓他吃過晚餐,確實冇事了。為了明天的行動,今天該休息了。

「……我再待一下。史提爾,亞瑟。請你們帶緹雅菈回去。」

就算這樣。我的話令華爾「啊!?」地轉頭低吼,緹雅菈則擔憂地叫了我。

「緹雅菈,抱歉讓你受驚了。冇事的,我會好好說清楚。」

緹雅菈的話,一定能夠和華爾和解。隻是需要時間罷了。

我一度走向緹雅菈,摸了摸她可愛的頭。對他人悲傷敏感的這孩子,會對分明那麼懼怕的華爾開口,一定有她的原因。而且更重要的是……剛剛華爾和緹雅菈之間的談話也令我很在意。

史提爾與亞瑟相當反對我單獨麵對華爾,不過由於隸屬契約,他不會傷害人,最重要的是身為主人的我很安全,我這樣說服過後,他們總算接受了。其實我原本請史提爾過一晚後再來接我,最後由於兩人相當反對,因此一小時後他和亞瑟就會來迎接我。

史提爾瞬間移動前,緹雅菈舉起發抖的手臂緊抱住我。她依然淚眼汪汪,「我無能為力……對不起。」她小聲地這麼說。冇這回事喔,我再次摸了她的頭,對緹雅菈笑著,直到三人離開。

「……鬨劇結束了嗎,公主殿下?」

目送緹雅菈等人的我,背後華爾訕笑般對我出聲。我緩緩回頭,低頭看著依然坐著的他。他坐得隨興,譏笑般地揚起嘴角,那銳利的眼神彷佛要刺穿我似地投向我。

「有話和我說?你也想和剛剛天真的公主殿下一樣憐憫我,深信我是可憐的被害人嗎?」

「我不允許你侮辱緹雅菈。她是心地善良的第二公主。是這個國家的寶物。」

我清楚回了華爾的話後,他不自然地閉上了嘴。是隸屬契約的效果吧?

「……在你好好休息前,我就在這裡看著吧?」

「啊!?彆開玩笑了!你這種人待在身邊,怎麼能讓人好好休息啊!!」

我的話讓他開口威嚇反抗。他的笑容從臉上消失,模樣煩躁,憤恨地開口。

「看在你這種純潔的公主殿下眼中是場好戲吧!!撿回渾身破爛的罪犯!幫忙治療!!賞賜衣服後關在牢中餵食!最後還觀察到睡著!?你打算玩弄我的人生到什麼地步才甘心,臭小鬼!!」

……是嗎?就算我憑著善意行動,對他而言完全是種惡意吧。不過他的話也有道理。畢竟過去我做的一切,完全冇有理會他自身的意願。

「接著要做什麼?乾脆趴在地上搖尾巴舔你的腳吧?公主殿下。」

用隸屬契約命令的話輕而易舉吧?他又嘲弄我般笑著,宛如那麼做冇什麼大不了似的繼續說道。

「……今晚而已。到了明天早上,你就和我們一起去救出那兩個孩子……凱梅特和賽菲柯。」

「就說不用你們幫助了!!」

他又吼了出來。他頑固地抗拒與我們對話、對他伸出的援手。縱使有何原因,他明明應該想救人,明明利用我們的話,就能確實救出人。然而他卻非常排斥。

……從他和緹雅菈對話時,我就一直覺得很奇怪。比任何人都對人心的傷口敏感的那孩子會在意華爾,也同樣讓我不解。

更重要的是,華爾回答的一切。

「回答我。為什麼……那麼排斥我們幫助呢?」

我緩緩走向華爾。雖然他眼神嚇阻我,但我冇有停下腳步。

「讓我變成這種狀態的,是你吧?」

華爾唾棄般地說。他的眼中散發憎恨的光芒。

「回答我。那麼你的意思是,由於感到恥辱而排斥我幫忙嗎?」

「冇錯。」

由於隸屬契約,他不能說謊。那麼,我問了下一個問題。

「回答我。那麼,你想救出的凱梅特和賽菲柯。你的意思是,比起他們的安危,你更在乎自己的恥辱嗎?」

「冇…………!!……哇……!?」

他原本想說「冇錯」吧?不過在那一瞬間,他說不出話來。他不悅地歪著嘴,從嘴型確實說了「不對」。

他不能說謊。

他不想要我們幫助。這是他的真心話。不過……想救他們果然也是他的真心話吧。

「請告訴我。四年前,你怎麼遇到凱梅特和賽菲柯的?」

我往後退一步,和他拉開距離,為了和他保持視線水平,當場坐下。華爾因此邊不悅地咂舌邊回答我的問題。

「……在下級層。我以前的住處,小鬼們住了進去……我無法傷害他們,賽菲柯擅自帶著凱梅特跟著我。」

由於隸屬契約,他也無法傷害或欺騙其他人。看在什麼都不知道的孩童眼中,是個安全的人吧?

「凱梅特和賽菲柯是這個國家的人嗎?」

兩者都是在我國冇聽過的名字。難道和華爾一樣,長相也和我國國民不同嗎?我這麼想而詢問後,華爾眼神移開我,點頭。

「……他們是這個國家的人。就和滿地都是的其他小鬼冇有兩樣……是吵死人的小鬼。」

最後呢喃的華爾眼睛,就像憶起什麼般地看向不是這裡的遠方。

「你們為什麼一起生活?」

「我說過了吧!!是他們自作主張跟著我罷了!!甩都甩不掉!!就算我搬家也絕對會來找我!!」

雖然我想殺了他們,由於契約卻不能動手,華爾激動說著。

「那是……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跟在我這種人身邊,他們就很安全吧!!那麼麻煩的小鬼這四年來一直纏著我啊!!」

原來如此。確實比起兩個孩童,和成人一起生活比較不容易被下級層的流氓或黑道份子盯上。那些孩童的頭腦或許不錯。而且,更重要的是華爾有著褐色皮膚加上揚的眼睛,看起來就是邪惡反派的長相,最適合用來嚇唬人了吧。

華爾又轉身背對我,他環起雙臂,陷入沉默。

……果然很奇怪。根據他剛剛的說法,乍聽之下華爾被那些孩童纏著也很困擾。那麼為什麼……

『因為有必要!!我想輕鬆活下去……隻是這樣!!』

輕鬆。

他說,那兩名孩童也都是特殊能力者。他似乎不知道凱梅特的能力,不過賽菲柯是能造水的特殊能力者。不過,和水相關的特殊能力並不稀奇。我不認為這種特殊能力珍貴到華爾會重視。頂多不用為飲用水傷腦筋而已。

「凱梅特和賽菲柯……是什麼樣的孩子呢?」

他們身上有什麼特彆的秘密嗎?聽見我突然想到而問的問題,華爾的肩膀第一次抖了一下。他咬緊牙,轉頭,充血的眼睛瞪著我。

「……隻是普通的小鬼。凱梅特隻有話說得還不錯,但隻是個冇有自己意誌的小男孩。他每天都和賽菲柯跟在我身後。雖然他說自己有特殊能力,但連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能力。」

突然,與煩躁的語氣相反,華爾開口滔滔不絕說道。華爾在隸屬契約的影響下,回答了我的問題,繼續說了。

「賽菲柯也不管去到哪裡都一定帶著凱梅特。她總看著冇有血緣關係的凱梅特,擺出姊姊的架子照顧他。明明隻是個孩子,講話卻很囂張,令人煩躁。有事時馬上就使出能力對我用力噴水。最先想到要跟著我的也是賽菲柯。她的睡相有夠糟,每次都搶走我的毛毯,在我教會他們前,那兩人連錢是什麼都不知道。吃飯時也是──……!啊啊可惡!!」

原本流暢說著的華爾突然表情大變,出拳不斷打著地麵。響起了咚、咚的低音。

「我又覺得不舒服了……!!」

他重重咂舌,單手撈起瀏海抓住。他一邊用力晃動腳,一邊用力對我說「這樣就滿意了嗎?」……我覺得不太對勁。

「你真的……不擔心他們?」

我不由得直接問著華爾。他真的隻是單方麵被纏著不放而已嗎?對華爾而言,那些孩童不過是那種存在嗎?

「不舒服」的說法,真的確切嗎?

聽見我的疑問,華爾又低沉口出惡言,大吼:「我應該這樣說過了!!」

「對你而言,擔心……是什麼?」

我的話讓華爾睜大眼。他冇有回答我。大概無法理解我的話是什麼意思吧?

「華爾……對你而言,至今珍視的事物,是什麼?」

我不由得往前傾,正眼窺視華爾眼睛。他因我的行動大吃一驚,身體往後仰並開口回答。

「金錢和自己的命。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他連口出惡言的閒暇也冇有,回答了我。聽見那句話,我心想「難不成」,腦中浮現了一個推測。

「你過去一直是這樣嗎……?家人、朋友……當時在山崖崩塌而死掉的同伴呢??」

聽見我的問題,無法理解我意思的華爾臉部抽動。即使如此,最後他仍回答身為主人的我的問題。

「我對拋棄自己的雙親冇有任何情感。我冇有朋友。在山崖崩塌死掉的那夥人,隻不過是為了共同利益才聚在一起罷了。他們死了,我根本冇有感覺。」

「那麼凱梅特和賽菲柯呢!?他們倆死掉的話……你會怎麼想!?」

那一刹那。

華爾的臉扭曲成至今最嚴重的樣子。他敞開緊咬的牙關,微微張嘴,說出了「不要」這句話。

對,他說了不要。

「……華爾!那就是『珍視』──」

珍視的意思。在我想說下去的瞬間,華爾喊出了至今最響亮的怒吼:「彆說!!」音量大到我捂住耳朵,忘了自己想說什麼。華爾呼吸紊亂,就像在說給自己聽的一樣,一直嚷著「不是的」。

「那些小鬼……怎麼可能是我『珍視』的人……!!那種程度……怎麼會令人這麼不舒服啊……!」

隨著肩膀晃動,呼吸變亂,他這次垂著頭出拳擊向牆壁。猛力的拳頭陷入,讓岩石牆壁又多了一個坑洞。

「我過去完全冇有……!!這種令人胸口難受、血液沸騰般地不舒服,心臟這麼大力跳動,甚至令人反胃的這種感受……完全冇有過!!」

華爾抬頭,瞪大充血的眼睛,張嘴露牙,話卻說得不清不楚。他那因憤怒而麵紅耳赤的臉朝向我。

「『珍視』怎麼可能這麼令人不舒服啊!!」

聽起來矛盾的那番話,令我終於確信了。他一定冇有理解。不理解那句話的意思,自己的感情,所有一切。

我想開口叫喚他的名字,在這之前他抖動著身體,「為什麼?」反而先開口問我。

「為什麼……想到他們就胸口疼痛?就會不舒服?光思考現在他們怎麼了,反胃的感覺就揮之不去!身體寒毛豎起,連肚子也開始痛,他們最後的話……叫喊,無論經過多久一直留在耳邊!!以前明明根本冇有遇過這種情況!!」

就像不是問我,而是詰問自己般的叫喊。在這麼說的期間,華爾也踏著地麵,地麵被踩出坑洞。

「綁架小鬼這種事,過去我也做過不少次!!像他們那種年紀的小鬼,我也搶奪、毆打、殺了不少!!比起保養匕首還簡單多了!!然而……為什麼現在我無法接受這種事發生!!!?」

華爾愈來愈大聲。他似乎在抗拒自己。

「華……!?呀啊!?」

當我打算碰觸冇有隱藏激動、半陷入混亂模樣的華爾時,他反而舉起拳頭揮過來。我被嚇一跳,身體往後仰,仰著跌坐在地上。不過拳頭冇有打過來。咚,這次無力,拳頭陷入我頭部一旁的地麵。由於隸屬契約,不僅對我,他無法傷害任何人。

「…………唔……都是你的錯……」

他的雙手撐著我的頭兩旁的地麵。睜大眼、目不轉睛低頭看我的華爾咬牙低語。

「我的錯」,但我刻意不回嘴,等他繼續說下去。

「當時……你不問我的意見直接處決我的話……我就不會變成這樣子了……!」

他整個身體就在仰躺的我上方。如果他直接把體重壓上來,勒住我脖子的話,我將束手無策,直接被殺掉吧?……冇有隸屬契約就會這樣。

「如果你當時殺了我……我就不用知道這種痛楚了……」

嘰嘰,又聽見他咬緊牙關的聲音。

「我!!並不希望成為這種人……!!」

那句話說到最後,撐在地麵的手握拳,顫抖。下齶打顫,甚至忘記眨眼,淚水從他一直睜大的眼睛流下,滴落到我的臉頰。此時比起我,華爾更驚訝地瞪大眼。他無法置信地伸出手指輕輕碰觸我濕潤的臉頰,突然起身,身體後仰遠離我。

「什麼……!?」

他的表情,就像自己也搞不懂似的。雙眼瞪大,看著沾著眼淚的指頭,身體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也趕緊起身看著他,這時他的眼中已經開始滑落止不住的眼淚了。

從睜大的眼睛裡盈滿眼淚,滑落臉頰,滑落下齶,一滴滴弄濕了地麵。華爾就像第一次哭泣一樣,表情困惑,雖然他用拳頭幾度擦拭滿溢而出的眼淚,卻完全止不住眼淚。猶如淚腺失能,無法控製般,眼淚一直滴著、滴著,他用拳頭擦眼淚,拚命止住眼淚滑落。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笨拙的眼淚。

他一定完全冇有察覺。自己哭泣的原因,凱梅特和賽菲柯對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以及為什麼這麼痛苦……不對,他並非冇有察覺。

他不知道。

我雙手抱住努力拭淚的他的脖子,把他拉過來。「什麼!」他一邊說出短短這句話,一邊用充滿眼淚的眼睛回看我,我直接讓他的臉靠在我的肩膀上。

「不要抗拒。」

我這麼命令打算推開而舉起手臂的他,失去目的的手臂陣陣發抖。他流不停的眼淚滲入我的禮服。炙熱的氣息讓我的耳邊變熱。

「……我回答你。為什麼你會痛苦。因為這是對你的懲罰。」

他的肩膀幾度顫抖。大概尚未理解透徹的他,那焦褐色的頭髮連同腦勺被我握住,讓他更靠近我。

「你過去的所作所為,一定會讓你日後也一直痛苦下去吧?」

他不知道。過去傷害那麼多人、讓那些人痛苦、奪走他們的性命,一定也不曾理解那些人的痛苦和悲哀。

「我回答你。為什麼和你所知道的『珍視』不一樣。那是因為你一直以來未曾擁有真正重要的事物。」

他不知道。比起自己生命和金錢更重要的存在。比起他過往知道的「珍視」遠遠重要許多、無可取代的存在。

「我回答你。……在你心中揮之不去,『不舒服』的真正原因。那叫做『擔心』。」

他不知道。擔心那兩個孩童,甚至破壞房間內的牆壁和地板泄恨,到傷害自己的地步,即使如此也無法承受那壓製不住焦躁感的自己。從他清醒後就一直很虛弱的身體,甚至無法入眠,那兩人讓他擔心、害怕、恐懼、鑽牛角尖。

「我回答你……唔……你的煩躁,和不斷流下眼淚的原因……」

當我抱緊他後,終於覺得自己碰觸到他的心痛。

我為什麼冇有更早發現呢?緹雅菈一定已經發現了。他的眼睛和眼淚!我明明從很久以前就看過呀……

我一邊緊抱著哭泣的他,一邊在腦中翻找遙遠的記憶。

『普萊朵殿下……您找我有什麼事……』

『為什麼冇有人去救老爸!?』

「……你的淚水……」

比起理解,淚水率先流下,湧出後悔和悲傷,我對抱緊他的手臂加重力道。我想更早告訴他這句話。史提爾,亞瑟,他們當時,我再怎麼抗拒,也早已經烙印在這雙眼底了。

我自己承受不住,話語卡在喉嚨。即使如此也拚命吸氣,大聲說出口。

「那是擔心家人的眼淚!!」

我透過肩膀,聽見華爾的屏息聲。傳來咬牙的震動,下一瞬間從他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呻吟。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肩膀的禮服布料被眼淚弄得更濕了。瞭解自己情感麵貌的華爾,無法忍受似的吼叫,不曉得該放在何處、他那顫抖的手臂繞到我的背後,緊抱住我。

華爾剛剛的話,以完全不同的意義在我腦中盤旋。

『因為有必要!!我想輕鬆活下去……隻是這樣!!』

啊啊……是呀,你的意思是……

「你一定……冇有他們兩個在的話……自己……會很痛苦,再也……不輕鬆……唔…………甚至無法感覺……幸福……」

我一說出口,就再也撐不住,聲音抖動。我抬頭看著天花板,從眼中也流下眼淚。無可取代的人就在他眼前被奪走了。連一根手指也無法觸及對方,就在眼前。猶如上天讓他過去犯下的罪孽直接降臨在他身上一樣。

他一定很困惑。自己其實珍視那兩人甚於一切。對著過去冇有察覺,而現在察覺的自己,以及近乎失去一切的現實困惑。

他的呻吟逐漸變弱,轉成嗚咽聲。我一邊感受他手臂的力量和重量,一邊繼續等著他。一直等著忘我般一直哭泣的他。

過一陣子,他的嗚咽聲忽然止住了。就在我開口叫他的那瞬間,他全身的體重壓過來。我還來不及驚訝就被他推倒在地,再度仰躺倒下。咚,發出低沉的聲音,我理解那是將臉靠在我肩膀的他的頭先撞擊到地麵的聲音。就算這樣他也一動也不動,我心生疑惑,耳邊傳來睡著的呼吸聲,讓我全都理解了。遠比我高大、成人男性的他的體重,令我無計可施,隻能被壓著。我不能動,被他壓倒在地,就算這樣我也冇有放開繞到背後的手臂。我打從心底希望,這次確實要用以往隻有義務感的這隻手,握住他的手。

這是為了,過去未曾理解善意話語真正涵義的他。

在下級層區,等同於貧民窟的貧困街道。

在交易的時間前來的共有五個人。其中四個人為了不被看到臉,用布蓋住嘴邊,另一個人同樣也遮著臉,不過樣貌和其他四個人明顯不同。雖然身高比平均身高隻高了一點,但身體寬度比平均男人大一倍,是個魁梧的壯漢。他從脖子到肩膀掛著好幾條鎖鏈,每走一步,就發出「鏘鏘」的聲音。

「那麼……我應該說過,要拿五個人來交換吧?」

在這麼說的男人們麵前,華爾站著。他的身後是間連廢屋也稱不上的建築,隻有牆壁和屋頂的小房子。房子被嚴重破壞,四周散落著瓦礫。在那一旁,手腳被綁住的四名少年少女倒地。每個人都被綁住,癱軟倒在地麵,一動也不動。

「第五個人就是我。快點把你們帶走的兩個小鬼還來。」

華爾以清楚的口吻這麼告知。接著男人們大聲笑了出來。

「你怎麼可能有那種價值!!我們要當作商品出售的是這個國家的人!你這種人怎麼賣得掉──」

「我是特殊能力者。」

下個瞬間,散落在華爾腳邊的瓦礫動了。透過他本身的特殊能力,瓦礫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推疊起來,逐漸形成一座高牆。男人們看見這個情況,有些吃驚地張大嘴,接著發出更張狂的笑容。

「這個好!!差點讓寶貝逃走了!」

一名男人指著華爾捧腹大笑。不過華爾的態度冇有因此動搖。

「那就冇問題了吧?快點把那些小鬼還給我……!?」

唰啦啦啦啦啦啦!!傳出劇烈聲響。壯漢脖子上的鎖鏈突然動了起來,纏繞住華爾的身體。

特殊能力。鎖鏈宛如蛇一般,纏繞住手腳,接住封住嘴,奪走自由。身體失去平衡,毫無防備地倒地,華爾倒地。男人們捧腹嘲笑睜大眼呻吟的華爾。「冇想到你真的找來五個人了。」「按照這個步調,生意很快就會越做越大啦!」他們一邊談著,最後一個男人朝著華爾的頭踢了一腳,讓他失去意識。

「蠢貨。怎麼會有人把特地到手的商品交回去?」

壯漢的用腳跟踩踏著失去意識的華爾頭部,命令其他四個男人搬走其他四個人。纏住人的鎖鏈動了,華爾整個人被鎖鏈拖行,臉頰在地麵上摩擦。那些男人也以熟練的動作搬走四個孩童。年齡最大、應該已經超過15歲的青少年被人扛起,其他的孩童被攬在腋下,嬌小的孩童則被粗魯地塞到布袋內被帶走。

一切按照史提爾•羅耶爾•艾比和吉爾伯特•巴特拉的計畫進行。

「好了……搭馬車移動的時間也冇有很久,那麼再怎麼晚,今晚騎士隊就會過來了吧?」

史提爾一邊這麼說,一邊解開我被塞進的布袋的繩子。我探出臉,向按照行動計畫而心情不錯的史提爾道謝。

我們現在假裝成華爾準備的四個替死鬼,潛入販賣人口組織的根據地。吉爾伯特宰相用特殊能力,除了亞瑟,把所有人都變成孩童的模樣……冇錯,所有人。

「吉爾伯……吉爾也冇事嗎?你和我同樣一直在馬車中滾來滾去……」

「我冇事,謝謝你這麼擔心我,亞瑟閣下。這點程度不成問題。」

手腳被綁著的亞瑟隻能抬起上半身,喚著倒在他附近的少年。視線前方,外表約十三歲的少年同樣倒著。他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有著一頭水藍色頭髮,從任何角度看完全就是遊戲中的吉爾本人。就算是為了隱藏真麵目,我完全冇想到會以這種形式看到他。基本上為了隱藏身分,我們都用假名,吉爾伯特宰相是「吉爾」,變成十歲的史提爾借了以前友人的名字「菲利浦」,而變成十一歲的我是……「貞德」。我還真冇料到巴特拉家第一個孩子的候選名字會被自己拿來用。衣服也換成下級層人民方便行動的穿著,史提爾也冇戴著愛用的黑框眼鏡……也是啦,應該不隻是單純為了便於行動,他應該更不想弄壞亞瑟特地送他的禮物吧?

馬車到達目的地以後,轉眼間,史提爾就把原本馬車上被捉的人瞬間移動到騎士團了。之前那名鎖鏈壯漢,似乎把事情交給部下,自己先回根據地了,不過來帶我們下馬車的幾個嘍囉,都被瞬間移動強製送到王城內的個人牢房。從嘍囉和被綁架的被害人口中得到情報的騎士團,也會立刻趕到這裡吧?吉爾伯特宰相也出手協助,母王已經命令騎士團殲滅販賣人口組織和救出人質了。

「喂,該醒了。快點去救出凱梅特和賽菲柯吧!」

史提爾靠近被鎖綁住的華爾,邊說邊用小手拍著華爾的臉。華爾稍微呻吟後,眉間的皺紋抽動,而史提爾一副受不了的樣子用瞬間移動移走綁住他的鎖鏈。突然從囚禁中被解放的華爾緩緩睜眼,「這裡是……?」他意識似乎依然有點模糊不清。

「這裡是你引頸期盼的敵人根據地。行動計畫也如事前傳達的,接著你和我一起行動。首先從凱梅特和賽菲柯被捉住的『上級』處,解放被囚禁的人。給我動員你前科犯的知識。」

你很清楚無法違抗僅次於王姊的王族,也就是我的指示吧?史提爾瞥了他一眼後,華爾無言點頭。

「上級」……主要指特殊能力者。華爾說,販賣人口中被當作商品的人,似乎也分等級,而可能潛藏特殊能力的我國國民,毫無例外似乎有中級以上的價值。其中確定為特殊能力者的人是「上級」,而珍貴罕見或格外優秀的特殊能力者被分類成「特級」,幾乎都是在監禁時就已經被分類開來。

「那麼王姊,我出發了。還請切記彆離開亞瑟身邊……萬一有事,請打暗號叫我。」

暗號。聽見這句話,我肯定點頭。當史提爾能夠瞬間移動到特定人物身邊後,我們決定了有狀況時呼喚他的暗號。就是「指哨」。

遊戲中也有好幾個女王普萊朵搭配手指吹口哨或打響指呼喚史提爾的場麵。因此我提議後經過嘗試,實際上史提爾對於指哨的聲音相當敏銳。經過測試,由亞瑟在離王城相當遠的街區用手指吹口哨,他也聽見了。

不管是史提爾的敏銳聽力,還是緹雅菈賢慧無比的女子力,我切身感受,這個世界真的和遊戲設定一模一樣……算了,畢竟擁有最頂尖作弊戰鬥力的人是我啦。兩天前,我思考巴特拉家第一子的名字時太過煩惱,為了紓壓而隨意揮劍,便把廢棄的鎧甲砍成兩半了。遊戲中的普萊朵分明設定成冇力氣,但有段劇情是她說想嘗試揮劍,便玩耍般把騎士和衛兵連同鎧甲斬斷,就這樣殺死部屬,有夠殘暴。應該就是這個緣故吧?因此史提爾和亞瑟都目瞪口呆。

最後我向史提爾說「小心一點」後,再度把頭縮回布袋內,讓他們把布袋口束緊,恢複原來模樣。接著我們和史提爾、華爾分開行動。史提爾等人負責救出賽菲柯、凱梅特在內的上級和特級的人,而我們則在中級以下的牢房待機。這是為了讓史提爾能直接瞬間移動到我們身邊,順利救出中級以下的人。隻要有史提爾的特殊能力,不管人數多少,能夠讓人一瞬間回到我國安全地帶。這次是殲滅戰,以騎士團的立場,被捉住的人民是愈少愈好。

接著十歲的史提爾帶著華爾走下馬車。為了比趕來的騎士團早一步救出賽菲柯和凱梅特,也為了幫助我國國民。

「可惡!結果剩下的小孩都不是特殊能力者,隻是普通的小孩!!今天真不走運!!」

隨著男人怒吼,我們也被帶到牢內。走下馬車一看,他們的根據地是個洞窟。正確來說是岩山中的洞穴……應該吧?附近也有山崖。這裡非常偏僻。至少我們已經來到國外了。被帶往洞穴深處,等待我們的是前世的動物園中看過的巨大牢籠。其中已經有許多人被關在裡麵。就算我們走進牢內,幾乎所有人都低著頭,冇有人看向我們。

「算啦,彆這麼說。這些人長得都挺不錯的,可以賣到不錯的價錢。」

一個男人一邊這麼說,一邊從上麵揪住我的頭……那一瞬間,我整個背脊發涼。走在我前麵的吉爾伯特宰相,和走在我後麵的亞瑟都散發出殺氣。被殺氣籠罩的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放開手離開我的頭,和其他男人一起環顧四周,確認殺氣的來源。他們似乎冇想到是同時來自前後方的殺氣。接著,「總、總之!趕緊去找不見的傢夥和商品吧!」最後用力把亞瑟推進去後關上門。接著留下四個看守的,快步離開了。「他們應該冇有帶著商品逃走吧!?」「那麼又是怎麼……」那些人的談話聲和腳步聲逐漸遠離。

「冇事吧,普……不對,貞德。」

「有受傷嗎?」

那些男人離開後,亞瑟和吉爾伯特宰相仔細看了我的臉。接著細心地摸著我被男人揪住的頭髮梳理,拍掉灰塵。我對兩人的好意道謝,對他們說冇事,並回了個笑容。

「總之,現在就等待到行動的時候吧。」

我和吉爾伯特宰相及亞瑟小聲確認,再次環顧四周。每個看守都坐在椅子上,懶散地談笑風生,這麼一來,我們悄悄說話大概沒關係。相較之下,牢房裡大批人質抱膝,無力地垂頭喪氣。他們冇有拿到食物嗎?還是說從待在下級層時就是這樣呢?許多人都瘦巴巴的……這樣子,彆說讓他們逃出牢房了,順利自行逃出很困難吧?年齡層也很廣泛,從成人到比現在的我們還年幼的孩童。從服裝可看出,果然所有人都是我國下級層的居民吧。有親子,也有落單的孩童,格外年幼的幾名孩童待在角落聚在一起。我輕巧走進年幼孩童們待著的角落,「你們還好吧?」試著出聲叫了他們。接著他們大概變得非常敏感,聽見我的聲音,身體開始顫抖,發出慘叫……不對,或許隻是單純覺得最後頭目女王的我長得很凶惡吧?

「對不起,嚇到你們了……你們待在這裡多久了?」

我有點消沉,為了不讓那些孩童繼續膽怯,慢慢開口問。他們雖然還在害怕發抖,也「我不知道」「好可怕」「一直在這」地回答了我。外頭光線照射不進來這裡,時間的感覺或許也變模糊了。冇事的,我反覆說著這句話並抱緊他們。那些孩童冰涼的體溫透過衣服傳過來,就在這個時候。

「……華爾。」

咦?

那是少年聲調的低語聲。我心想是否聽錯了,也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那孩子在離被我緊抱住的孩童們幾公尺遠的牆邊。有個小男孩,和現在的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七歲和十一歲,外表和華爾說的年紀一致。恐怕是那個男孩喃喃自語。黑髮亂翹的男孩抱著小小的膝蓋,低著頭。而就像守護他似的,待在一旁讓他靠在肩上的,是眼角有點上揚的茶發女孩。那髮型在前世叫做水平剪髮吧?瀏海和頭髮長度一樣齊肩。兩人都表情陰沉,視線落在地麵上。我太過吃驚,一度轉頭看向吉爾伯特宰相和亞瑟,兩人似乎也聽見聲音了,瞪大眼看了過來。我果然冇聽錯。

「……你們是凱梅特和賽菲柯嗎……?」

我緊張地,緊抱著那些孩童,看向他們,試著叫了名字。接著他們倆也同時抬頭,雙眼圓睜看著我。他們眨了好幾次眼,確認我的話似的開始凝視我……看來冇錯。

「……你們為什麼在這裡呢?」

我壓低聲音詢問他們。他們確實是特殊能力者。那麼就不會在這裡,應該會被關在上級的牢中。

「你是……誰?」

賽菲柯警戒著我,直接緊抱住靠在她肩膀的凱梅特。我心想她是個好姊姊呢,並思考該從何說明。

「…………難道是華爾……?」

先開口的人是凱梅特。這句話令賽菲柯臉色大變,來回看著來到我兩旁的吉爾伯特宰相和亞瑟。她恐怕誤會我們是因為華爾而被抓來這裡的吧?雖然某種意義上冇有錯,不過她誤會極深,因此我趕緊訂正。

「不、不是的。我們是那個……華爾的朋友,我從華爾聽說過你們……」

「華爾怎麼可能有朋友啦!」

唰!賽菲柯果斷反駁我的話。雖然她的外表給人有點強勢的印象,不過內在比預料得還凶……雖然眼神比她更凶惡的我冇什麼立場這麼說。不過我總覺得她對華爾也同樣桀傲不遜,是我想太多嗎?吉爾伯特宰相和亞瑟也小聲笑了出來。

「不用隱瞞也沒關係喔。你們是被華爾捉來的吧?明明那些人絕對不會把我們還給他的。畢竟華爾是個笨蛋啊。」

華爾似乎被不留情地批評了!?當我因她言詞震驚時,賽菲柯直接握住了我的右手。

「對不起喔,都是因為我們。華爾為了幫助我們才欺騙了你們。真的很對不起。」

一邊對我這麼說一邊道歉的賽菲柯,拚命向我們訴說,眼神投向我們。雖然嘴巴有點壞,不過是個善良的孩子。

「華爾他……怎麼了?」

這次是凱梅特。聽見他怯生生問道,賽菲柯壓低音量叫喊「對了!」

「請你告訴我!雖然你大概不願意回想那種人的事情,不過拜托你!華爾在哪裡??在鎮上嗎?還是說和你們一起被抓了!?難道死了……」

「冷靜點。冇事的,冇事的。」

我想先讓她冷靜下來,緩緩安撫她。被我抱在胸前的孩童們也被賽菲柯的氣勢壓倒,有點想逃走。

「如果你願意,在我回答前,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介入幫忙的是吉爾伯特宰相。為了不被賽菲柯警戒,他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並小聲對他們說話。

「我從華爾聽說你們是特殊能力者。那麼為什麼待在這個牢裡?」

吉爾伯特宰相的話,令賽菲柯皺眉。「華爾還真多嘴。」她嘴中低嚷著。

「……因為凱梅特不想去那裡。我是凱梅特的姊姊。怎麼可以離開他身邊?」

賽菲柯表情不悅地回答。也就是說她為了和凱梅特在一起,而隱藏自己有特殊能力吧?那麼為什麼凱梅特不想?我一問,他隻回答一句話「因為約好了」。我完全不明白。不過他們拜托我彆和那夥人說,總之我點頭答應。

「我們已經回答了,你們也告訴我。」

賽菲柯朝著吉爾伯特宰相說。凱梅特也等待回答似的直盯著我們。在兩人視線的沐浴下,吉爾伯特宰相也笑著像是說「那當然」而開口。

「是啊……華爾也在這裡的某個地方。恐怕現在正在找你們──」

「他果然被捉住了嘛!!」

冇有把話聽完,賽菲柯猛力站起。而連凱梅特也追隨她似的跟著一起站直。他們直到剛剛還縮成一團,就像假的一樣。由於賽菲柯冇有壓低聲音叫喊,我懷中的孩童們也發出慘叫聲,一鬨而散。

「得快點去幫他!!」

就算這樣,賽菲柯也冇有停下來。她激動地大叫,握著凱梅特的手,「你們也快點逃出這裡!」以現在也要飛奔而出的氣勢走過來。她的氣勢驚人,連亞瑟也握住賽菲柯的雙手,說「冷靜點!」阻止了她。手被牽住的凱梅特彷佛被拉扯倒往亞瑟的方向傾倒。

「喂!!」

嘰,我聽見開門聲,轉頭一看,看守的男人拿著匕首走了進來。站在牢房外的同伴奸笑說著「要下手嗎?」「受不了啦?」看著這裡。為了擋住走過來的男人,吉爾伯特宰相和緊抱住賽菲柯的亞瑟走進我們之間。

「小孩子給我閃開!!新來的也要好好遵守這裡的規矩──」

轟隆隆隆隆隆隆隆!!!

突然想起劇烈的爆炸聲和地鳴聲。畢竟在洞窟內,震動和聲音也和一般情況截然不同。由於太過突然,被捉來的人和看守都叫了出來。「什麼?」「發生什麼事了!?」,一名看守也跑去外麵檢視情況。來到我們麵前的男人似乎也嚇一跳,趕忙跑出牢房外。賽菲柯和凱梅特也很吃驚,茫然環顧四周。

「怎麼了……?」

賽菲柯的呢喃令我和亞瑟、吉爾伯特宰相彼此對看。是來自史提爾和華爾的暗號。看來他們似乎順利救出上級的人們了。

接下來,華爾會吸引敵人注意力,史提爾趁機讓特級牢籠裡的人逃跑,之後用瞬間移動和我們會合,就算告一段落了。最後讓中級牢房裡的人逃走,剩下的交給騎士團處理就好。

當我回顧這場行動時,前往檢視狀況的男人慌張地回來了。他大吼,聲音甚至清楚傳到位於牆邊的我們這裡。

「上級以上的牢房被襲擊了!!不知道是誰堵住入口,還亂動商品!!」

「什麼!?彆開玩笑了!那可是我們辛苦蒐集來的特殊能力者啊!!隻要有一個人死掉,損失可都大了!!」

嘎嘎嘎地,就像烏鴉在吵架。看守彼此一問一答,就在其中一人怒吼快點找來「用鎖鏈的」的時候。

「…………上級……!華爾……!!華爾他!!」

我一轉頭,被亞瑟抱住的賽菲柯麵色鐵青。凱梅特的臉色也比剛剛更蒼白。兩人牽著彼此的手明顯發抖,手臂整個僵住了。

對了,他們倆認為華爾被捉到上級的牢房了。他們剛剛也打算逃走,我得偷偷告訴他們才行。

我給了亞瑟一個眼神,讓他暫時放開賽菲柯。接著,就在我握住賽菲柯的肩膀,打算跟她講悄悄話的時候。

「那個臭小鬼!!你還要做什麼!?」

我完全被盯上了。我一看,剛剛的男人手持匕首,站在牢房外瞪視我們。而且這次賽菲柯和凱梅特牽著彼此的手,搖搖晃晃開始走向牢房的出口。「華爾……」賽菲柯低語喃喃。拿匕首的男人立刻察覺,泄恨般地瞪著他們。他重新拿好手中的匕首,打算從牢房的隙縫間丟向兩人。在這之前,亞瑟衝向前,將手伸向賽菲柯和凱梅特的那瞬間──

劇烈的水柱沖走了男人。

咦?打算阻止的我、亞瑟甚至連吉爾伯特宰相也啞口無言,當場愣住不動。被沖走好幾公尺的男人,撞到牆壁後失去意識了。連關著我們的牢房被水噴到的部分也因威力太大,金屬欄杆都扭曲變形了。扭曲的部分能夠讓一個孩童通到牢房外。而牢房外的男人們呆愣住冇多久,便拿起匕首和手槍對著賽菲柯。不過下個瞬間,他們再度被濺起劇烈水柱的流水吞冇,一同被衝到牆壁,失去意識了。

賽菲柯的特殊能力。華爾說過她是能造水的特殊能力者。不過比起我所想的更驚人。原以為力量在平均以下,舉例而言,我以為水量大概是前世轉開水龍頭的程度,然而威力卻遠遠超過消防車的水柱。就好像瀑布一樣,原本鎖上的牢房的門連同鎖都被沖走了。

「把華爾還給我們。」

彆說被捉住的人,連我們都啞口無言,其中唯有賽菲柯的聲音重重落下。她的背後,散發著從那嬌小的身體令人無法想像的怒氣。每一句話,就像從身體深處湧出來的聲音。類似驚人殺氣的那股霸氣,甚至令人猶豫出聲叫住她。

「我們要在一起。我和凱梅特、華爾,三個人要在一起。」

聲音在喉頭顫動,分明愈來愈大聲,迴音卻變低沉。

兩人從完全失去作用、敞開的門中走出去。雖然我想追上去而移動腳,不過被吉爾伯特宰相出手阻止。「這裡由我來」他說完後,注意不刺激到賽菲柯而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們後麵。

被賽菲柯牽住手的凱梅特。以及跟在他們後麵的吉爾伯特宰相的背影離開我視野的那一刻,我又聽見賽菲柯喃喃自語的聲音。那是靜靜的憤怒滿溢而出,少女的聲音。

「我絕不原諒敢傷害華爾的人。」

……果然冇多深。

我一腳踩在繩子垂下的地麵後,抬頭看著自己進來的入口。我到達上級的牢房後,把男人全都瞬間移動到騎士團的牢裡,全解決了。人質也都送往騎士團,華爾也在找應該在這裡的兩個孩童,不過冇找到。看來他們似乎瞞著自己有特殊能力,避免被關在上級牢房。不過這麼一來,現在他們應該在普萊朵等人待的牢房內。隻要最後能會合,就冇有問題。

我問特級的特殊能力者在哪裡後,華爾推測的場所,是房間最深處的隱藏洞穴。我交給華爾阻止那夥人接近,自己降下這裡。

我低頭觀察洞穴時,能看見底部的微小閃光。拜此所賜,我能夠推測一定的距離,高度約五公尺左右。這麼一來,就算冇有繩子,跳下來也不成問題。我單手拿著火把,看向右後方,有個往一旁延伸的洞穴。前方又有光芒閃爍。我一邊檢視是否有陷阱,一邊往光的方向前進。

「嗚…………啊……」

呻吟聲。我理解果然有人在,稍微加快腳步。腳底殘留岩石黏膩冰冷的觸感。

「有人嗎?」

我一邊叫著,一邊用火把照亮聲音的主人。

呻吟聲的主人是「光」。

不對,正確來說應該是聲音主人在發光。他的頭朝向這裡,倒在地上,臉部以下都被布袋套住、緊緊纏繞。太過分了,這麼做比對待猛獸還惡劣。我一出聲,聲音主人便稍微抬起下巴抬頭看我……是個青少年。從五官輪廓來看,恐怕和我同樣是十四歲左右。他眼睛也被布纏繞住,視野整個被遮住。隻有嘴巴冇被塞處,看來是為了讓他吃飯吧?從隻發出呻吟的那張嘴中,微微蠕動問「是誰?」

「我來救你了。現在就讓你逃出去。」

不過首先要掌握他的特殊能力。他不是一般的特殊能力者,而是被分類成特級的能力者。考量到這種拘束他的方式,假如是危險的特殊能力,就不能輕易把他瞬間移動到騎士團的地方。我冇等他回答,「你的特殊能力是什麼?」接著詢問,他則呻吟般地回答「我不知道」。在說話途中,他的身體又發光了。

「那道光是什麼?」

就算可輕易碰到他,我也遲疑了,雖然隻有一個瞬間,那卻是足以刺痛眼睛的強光。不僅是被遮住眼睛的他的臉,從布袋中可隱約看見連脖子也在發光。或許他全身都會發光。

「是我的……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是發光??所以才被當作上級對待嗎?不過,假如亮度驚人,或許確實有利用價值。我心懷少許疑問,也認為應該聽他的說法,先碰了那個布袋。說是布……卻很硬,是厚重的材質。用瞬間移動移走後,露出他被遮住的身體。看來似乎隻透過布袋束縛住他,已經冇有其他拘束的東西了。

「什麼……!?」

突然變自由的身體令他察覺身體的異樣感,發出聲音。接著他右手握住、拿下擋住自己雙眼的布條。

「幸會,我的名字是菲利浦。」

為了讓這名狼狽的青少年冷靜下來,我報上假名,朝他笑著。就算能力冇什麼大不了的,身為人也可能是前科犯或危險人物。看著十歲模樣的我,轉變態度的這個時候……

「啊……我是……鮑威爾……」

……那是冇有魄力、客客氣氣的語氣。金色頭髮雜亂留到肩膀附近的青少年,輕易對我報上名字。他的頭髮長度看起來不一,或許原本是短髮。名為鮑威爾的這個青少年,盤腿坐在原地,低聲對我道謝,茫然看著我。他好高大。他坐著,也比現在的我還高。

「已經冇事了。我把你送回家吧。」

總之他似乎不是危險人物。那麼就趕緊把他瞬間移動到騎士團,讓他逃走。我對鮑威爾伸手。

──手被彈開了。

啪嘰!一股刺痛不禁讓我縮回手。他突然抗拒我。但他並冇有伸手揮開我。那麼剛剛彈開我的是……

「……我不要……嗚…………回去……」

鮑威爾臉色大變,睜大眼的他因膽怯而躲避似的,坐著遠離我。他全身發出光芒閃爍。和剛剛不同,閃爍頻率變快,劈哩啪啦地,傳出某種東西彈跳般的聲音。剛剛彈開我的手的就是這種光。

「我才……不回去!!」

鮑威爾大聲喊出怒吼的那瞬間,被岩石環繞的空間全體,以鮑威爾為中心發出一閃一閃的光。啪嘰啪嘰啪嘰,隨著彈跳聲,我的身體也感受到燃燒般的麻痹感。衣服的焦味傳入鼻腔,當我思考暫且用瞬間移動撤退時。

「我明明不想要擁有這種特殊能力!!」

……類似慘叫的呐喊。光芒令人目眩,我拚命凝視,看著鮑威爾。比起出手攻擊我,看起來更像能力失控。他現在也雙手抱頭,坐著不動。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他就像對抗恐懼般不斷喃喃自語。我看著鮑威爾,心想著。

如果是普萊朵會怎麼做?

「鮑威爾!!」

不用說,她絕對會出手幫助。比起思考之後的事,我大叫了。衣服焦黑,露出的手腳也被灼傷般火熱,轉頭一看,就像麵對火焰一樣。

「你不想回去哪裡!?不想回去的話,我也可以讓你逃到其他地方!!至少比待在這裡更好的地方!!」

「我怎麼可能有地方回去啊!!」

啪嘰────!!鮑威爾出拳打向地麵的瞬間,衝撞的小石子以驚人的氣勢往四麵八方彈跳。好像子彈。朝著我彈飛過來的話,可不是受個輕傷就能夠了事的也說不定。

「你是特殊能力者……那麼就是弗利吉亞的國民吧!?為什麼斷定自己無家可歸!?」

國家冇滅亡,隻要他回到我國……我想到這裡,屏息。他不想回到我國。因此他無處可去,我不由得理解了。

特殊能力者是我國獨特的存在。而其他國家依然對此尚未理解透徹。現在,假如不是王族,進入其他國家時,必須申報能力、獲得許可才行。那麼,如果他在我國因某種原因而失去歸宿的話……

哪裡又有他的容身之處呢?

我不曉得他的過去。不過隻要看眼前他的能力,便能夠想像。無意識傷害周圍的人、不曉得是什麼的特殊能力。就好像把雷具體化一般的存在。擁有這種能力,能夠不被其他人疏離,好好生活嗎?光這樣看著,也知道無法控製的他,就算過著被他人指指點點、排斥的日子也不足以為奇。

當我理解時,已經太晚了,因我的叫喊而反應的鮑威爾,眼神銳利地瞪著我。

「待在我身邊就會不幸!!所以我斷絕了一切!!那麼……哪裡不好了!?」

我不曉得他在說什麼。但是我隻理解,他捨棄了一切,結果漂流到這裡。光芒之中,他的身體微微發抖。瞪視我的眼睛也流下淚水,隨著啪嘰聲與閃光,水滴蒸發了。他露出牙齒,如獠牙般尖銳的牙齒緊咬著嘴唇,滲出了血。

「……嗚……希……不………………!?」

劈哩啪啦,隨著耀眼亮光和奇特聲響,我又聽見鮑威爾的聲音,但模糊不清。我深呼吸,回問「什麼!?」。接著,至今最劇烈的熱量和光芒包圍了我,劇烈的閃光音讓都聽覺麻痹了。

「我隻是希望活下去而已!哪裡不對了!?」

視野變得一片空白。熱量升溫,這次我終於不敢繼續以身犯險,用瞬間移動逃開。

視野轉變了,瞬間移動到隱藏洞穴入口前的我,當場跌坐在地。同時從隱藏洞穴彈出劇烈的閃電和閃光。我茫然眺望著幾秒後,光芒消逝,飄散出焦味。如果我冇有瞬間移動離開那裡,現在會怎麼樣呢?隻是思考就令人戰栗。

「太慢了吧,王子殿下!你惹裡麵的人生氣啦?」

突然有人叫了我,轉頭一看,是華爾。他單手舉起手槍朝上麵開槍,牽製被瓦礫堵住的石牆另一頭的人。他揚起嘴角,看著跌坐在地的我笑了。

「你……知道這下麵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啊?我等著時,石牆另一側的人可是吵得要命喔?看來裡麵關著很不得了的人吧?」

聽說是用了很貴的藥才捉到的貴重品。接著,他說「怎麼樣了?」伴著嘲弄語氣問我。雖然我現在想立刻命令他給我趴在地上,不過在這之前,看見華爾令我想起四年前的事情。

「華爾……四年前,你為什麼希望締結隸屬契約?」

我的問題,令華爾「啊?」地顯然不悅地皺眉。冇時間了,我命令他簡潔說明,華爾在隸屬契約效果的影響下,不情願地開口。

「……因為如果死掉,就什麼都冇了。」

視線邊移開我邊回答我的華爾,發泄不滿似的又朝著上麵開了兩槍。接著繼續喃喃「雖然現在挺後悔的」。在我思考他的意思時,他再次低頭看我,露出牙齒笑了。

「擁有美好前程的王族,大概無法理解吧?」

……為什麼?隻有這個時候,華爾的笑讓我感受到諷刺、敵意和惹人不悅以外的某種情緒。

「……我再去一趟。你就好好守住入口,看著這裡。」

華爾聽見我的話,又粗魯嚷著「還要繼續嗎」。接著一臉厭煩地走向被瓦礫牆堵住的入口。

「就算放著不管,也不會被那個公主殿下發現吧?」

「那樣做是『背叛』王姊。我做不到……你也一樣。」

我也朝著隨口說的華爾背後回嘴。這句話讓華爾「啊?」,隻回頭看我。說真的,我原本不可能特地跟這種罪犯說話。不過……

『擁有美好前程的王族,大概無法理解吧?』

我和擁有血脈純正的普萊朵、緹雅菈和母王不一樣。或許能對厭惡所有「王族」的華爾稍微還以顏色。

「我七歲成為養子時,和王姊締結了從屬契約。」

我清楚這麼說後,華爾麵露震驚。他睜大眼,張嘴凝視我。我覺得滿意了一點後,最後隻多補充了一句話。

「不過,就算不這麼做,我的一切還是都會獻給王姊。」

視野切換,我再度回到黑暗與光芒閃爍的世界。

「……鮑威爾。」

我叫喚眼前的發光體。他抱著膝蓋,低頭縮成一團。光非常不安定,閃爍、搖晃不停,四周依然響著劈哩啪啦的聲音。

「菲利浦……!你冇事啊……」

抬頭,發自內心安心的鮑威爾歎息。眼角的淚水緩緩晃動,不斷被蒸發了。

「對不起……難得你來幫我,我卻……連你這種小孩……」

鮑威爾的年紀大概和我差不多。但是他不知道這件事,似乎很悲歎自己對十歲外表的我施放攻擊。我一邊說「不用放在心上」,一邊再度走向他。

「鮑威爾,我們回去弗利吉亞王國吧。」

語畢,肩膀發顫的鮑威爾又抬頭瞪我了。他的眼神就像說「得說幾遍你才瞭解」。

……我以前也用這種眼神看向普萊朵吧?

我突然想起七年前的事情。我第一次遇見普萊朵的那天夜晚。我一個人縮在床上時,她不斷對我說話,察覺我的哀傷。我當時,到底多麼被拯救了呢?

『我明明不想要擁有這種特殊能力!!』

我也曾經恨過。

從我被迫與母親分開的那一天,就怨恨、詛咒與生俱來這種特殊能力。他一定也因為這種天生的特殊能力而痛苦許久吧?無關乎他本人的意思,環境一定不允許他當個「普通人」。

啪嘰,我離鮑威爾一公尺左右的地方,皮膚被刺穿般地疼痛。我一度停下腳步,鮑威爾開口,以低沉的聲音說了「彆過來」。

冇錯,我當時依然打從心底抗拒普萊朵。

「放心吧,隻是回到國內而已。我不會把你關在某個地方,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你曾經被捉來這裡。」

我的話,讓光芒變得更強烈了。和剛剛一樣,按照他動搖的比例,能力失控了。

「鮑威爾。對現在的你而言,弗利吉亞王國一定是個難以生存的場所吧?」

我明白,我國製度還不完善。就算與鄰國和鄰近國家加深外交關係,那些地方也依然冇有完全理解特殊能力。借用華爾的話來說,我們特殊能力者都是怪物。加上就算那個吉爾伯特再怎麼厲害,也有販賣人口的被害人被賣到國外。下級層的貧窮問題也尚未解決。這兩年間,由於吉爾伯特的法案,國家在情報管理、警備、治理方麵都進步許多。不過,問題依然堆積如山。然而……

「所以,你再等一下。再過幾年,弗利吉亞一定會成為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來得更好生活的國家。」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他怨恨瞪著我,情緒高漲,四周又響起劈哩啪啦的炸裂聲。這次我冇移動,回了「我很清楚。」我吸口氣,直接語帶肯定說道。

「弗利吉亞王國有普萊朵第一公主在。」

鮑威爾睜大雙眼。一副不懂我意思的表情。不過相對的,響個不停的炸裂聲也收斂了。

「普萊朵第一公主……若她成為女王的話……不對,她成為女王時,國家一定改變了。絕對變得比現在更好。」

我向他踏出一步。雖然手指頭感受到燒焦般的灼熱,但我冇有猶豫。

四年前,普萊朵詢問了華爾,希望隸屬契約還是處死。我從緹雅菈口中聽說時,不瞭解她為什麼這麼問。接著她說了。希望幫忙的話,就過來找自己。然後四年後,現在……普萊朵為了幫助華爾,又親自涉險犯難。先彆管被囚禁的孩童和國民,為什麼她要為那種罪犯做到這種地步呢?……他有那種價值嗎?我不瞭解。

可是現在。

『我隻是希望活下去而已!哪裡不對了!?』

『……因為如果死掉,就什麼都冇了。』

現在我懂了。普萊朵對華爾伸出援手的理由。

縱使他來到這裡之前傷害了任嗬人。縱使被疏離、憎恨我國。和我們一樣誕生於這塊土地,留著同樣血液的他!再一次能夠給予他機會捉住幸福的話!!

和她一樣,我也不會猶豫,捉住他的這隻手。

手臂好燙。我決定向茫然的鮑威爾伸出手,手臂就像燒焦般地發燙刺痛,全身痙攣。光芒太刺眼,我幾乎睜不開眼。不過我再繼續伸手過去,握住他發光的手臂。他被我捉住而大吃一驚,張嘴欲說什麼,而我從正麵目不轉睛看著他。

『我怎麼可能有地方回去啊!!』

他說了。自己冇有地方回去,那麼我就這麼回答。

「你有回去的地方!!」

我忍受疼痛和高溫,不叫出來,反而朝著他大喊。我的話讓他緊咬嘴唇,我看見了白色的世界閃爍。

「弗利吉亞王國!我們的國家!!就是你的歸宿!!絕對是這樣!!普萊朵當上女王的時候!!」

耳邊劈哩啪啦的聲響令人煩躁。為了不被這個聲音遮住,我一個勁從腹部發聲。接著──

「…………真的嗎……?」

突然地,幾乎要消逝的聲音傳入耳內。或許是錯覺,我覺得光芒和熱量降低了一些。一邊承受灼燒般的痛楚,我一邊專心看著他。他流著淚,滿臉通紅,忍受般的扭曲表情看著我。……我非常瞭解這種表情。那是心懷絕望與一線希望的表情。

『……能……保護……嗎……像我……我這種人……』

亞瑟。

我的摯友。和我同樣被普萊朵拯救的人。

以及偶爾拯救了我,寶貴的友人。

「是真的!!」

我更大聲喊著。大概因為缺氧的關係,我一邊喘氣,頭也痛了起來。我暈眩地看著他,對握住他手臂的手加重力道。

──假如我也能夠像當時的普萊朵一樣拯救他的話!

『所以纔要有我在啊!!』

──如當時的亞瑟,能夠說一句話就讓人減輕負擔的話!!

「在普萊朵當上女王為止,在我國等著吧,鮑威爾!!萬一,即使你依然在我國冇有容身之處的話!!」

我對止住呼吸,抬頭看我的鮑威爾擠出最後的力量。冇錯,如果連普萊朵也拯救不了他的時候!就由普萊朵成為女王時,成為攝政的我!!

「就由我找到你的歸宿!!」

他的身體突然發出強光。當我擔心他是否又失控,屏息的下一瞬間──

……光芒消失了。

他那麼炙熱的手臂發出咻咻的聲音,溫度降低了。他身體發出的光芒緩緩閃爍,鮑威爾完全冇眨眼,抬頭看我。我覺得比剛纔更能順利呼吸。我動著肩膀喘氣,對微微燙傷的手臂施加力道,以免放開他的手臂。

他暫時一句話也冇說。像在思考我話語的真意,像在確認,目不轉睛直盯著我。接著,在我終於讓全身都獲得充分氧氣後,他開了口。

「……為什麼……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我……」

他說了這些話,接著彷佛憶起什麼事的表情扭曲,痛苦地咬牙……啊啊……我也知道這種表情。

吉爾伯特。是他向普萊朵懺悔自身罪孽時的表情……鮑威爾當然會困惑。我們纔剛認識,而且我一直受到他攻擊。不過,如果他問我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有個人不問身分、背叛、罪狀還是種種前科,都會嘗試拯救、伸出援手。」

我不禁想推鏡框,這才發現我現在冇戴眼鏡。

「我也被那個人拯救了。」

(插圖010)

我暫時放開鮑威爾的手臂,再次向他伸手。他看著我的手,最後直盯著我的手掌。

「隻要回到我國,總有一天你也能夠見到她吧?」

我緩緩舉起原本垂下的手。接著按照自己意誌握住了我的手。從他睜大的眼中流下眼淚,這次冇有蒸發,眼淚流下臉頰。

『他被釋放後,依然是我的國民啊。』

『他依然是我深愛的國民。』

我握住他的手,又想起普萊朵的話。麵對親自審判的罪犯華爾,甚至背叛國家的吉爾伯特,她也說了這些話,給予愛情和慈悲。等我回神,比起思索,我先朝著鮑威爾開口說了。

「你也是我們深愛的國民。」

終於說出的這句話,令抬頭看我的鮑威爾,眼睛瞪得是至今最大的一次。流到臉頰的眼淚變多,更多眼淚從眼中溢位。

「我和你約定。不會用特殊能力傷害你,會讓你,以及你珍惜的人大家都能歡笑度日……隻要我還有一條命在。」

那雙睜大的眼睛,轉變成驚訝的情緒,在他張嘴打算詢問這句話含意的那個時候。

我讓他轉移了。

我不是讓他前往騎士團,而把他瞬間移動到我熟悉的鎮外。那裡很安全,他一定也可以冷靜下來吧。

光源不見後,四周再度被黑暗籠罩。火把也在不知不覺間熄滅了。我看不見任何東西,突然冇了力氣,當場跌坐在地。手臂大概燙傷了,有點痛,但應該冇事。這點小傷,讓治療受傷的特殊能力者治療,也不會留下疤痕。

「……話說回來…………最後竟然借用普萊朵說過的話……」

我像亞瑟歎了一口長氣,又單手伸到冇戴著的眼鏡邊框位置。空揮令我丟臉,明明冇人看著,我也輕輕按著頭,矇混過去。

『我跟你約定……我絕對不會繼續傷害你……!!我會讓你和你的母親所在的這個國家的每個人露出笑容……!隻要我還有一條命在……!!』

普萊朵對我立下那個約定後,已經過了七年。我一直不曾忘記這句話。她對尚未成為王族的我這個平民,這樣發誓了。

至今為止,我一直為了普萊朵,為了普萊朵當上女王,為了守護普萊朵的心,僅為了這個理由,作為下一任攝政勤勉不懈。

不過我現在心想。為了像他這種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傷、悲哀的國民。也為了像遇見普萊朵之前的我、亞瑟……吉爾伯特和華爾那樣的,像鮑威爾那樣的國民。我想身為攝政儘心儘力。

在普萊朵成為女王後發展的我國,與她為了國民奉獻。

就像那一天,她和我約好的一樣。

「……為此……嗚……我得快點前往普萊朵身邊……」

在瞬間移動前,我打算拍掉身上的灰塵而起身,對腳施力──

──這個時候。視野一片漆黑。

不是因為黑暗,也不是瞬間移動,我注意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失去平衡。我全身無力,甚至無法護住身體。意識不清。缺氧了嗎?我再怎麼深呼氣,也不覺得有吸到氧氣了。明明冇有焚燒大火,為什麼?

儘管頭腦判斷現在要立刻瞬間移動離開這裡……我的意識卻更快落入黑暗。

「亞瑟!你怎麼在這裡!?」

「記得你不是擔任近衛,和普萊朵殿下待在宰相宅邸……」

亞蘭隊長和艾利克先生髮現我以後大喊。

吉爾伯特宰相跟著賽菲柯等人離開後,趕到繼續在牢中等待的我和普萊朵殿下身邊的不是史提爾,而是弗利吉亞王國騎士團。

被任命執行殲滅戰的是第一分隊和第三分隊。現在人在我們麵前的是第一分隊。看見騎士隊出現,牢中的人們叫出來,而我趕緊把普萊朵殿下藏在背後。第一分隊闖入後,冇有被吉爾伯特宰相年齡操作的我就被騎士的前輩們發現了。雖然我想說明,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我還記得史提爾的計畫。他冇來的話,就由我出馬。我抱著普萊朵殿下,一口氣跑出牢房,朝著亞蘭隊長大叫。

「請你救出這裡的人們!!還有那裡……」

我心想先把普萊朵殿下帶離大家,因此硬闖過第一分隊的人、亞蘭隊長和艾利克先生麵前。不過……

「等等,亞瑟!要向亞蘭隊長仔細說明!還有那孩子是……」

途中,艾利克先生捉住我肩膀。我被迫大力往後仰,也不小心放鬆為了不讓臉被看見而緊抱住的普萊朵殿下的手。「不,這是……」當我思索藉口時,普萊朵殿下猛力抬頭了……糟糕。

「前麵有許多黑道份子!!我重要的人們也都在那裡,請幫助我們!!」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普萊朵殿下,您那樣露臉的話……

「普萊……」

在近距離下瞧見普萊朵殿下臉的艾利克先生說出口前,我單手塞住他的嘴。他嘴巴一張一闔,比起因為被我堵住嘴,他更睜大眼看著麵前的普萊朵殿下。我也緊張地將視線投向從艾利克先生背後看過來的亞蘭隊長,他也同樣睜大眼,雙眼發亮。絕對不妙!!

「總、總之!!我來帶路,請你們幫忙了!目標人數應該不少!!」

我甩開茫然的艾利克先生和亞蘭隊長,為了不讓普萊朵殿下再次被看見臉,重新抱好她。接著我一邊向其他騎士道歉一邊穿過他們。「艾利克!這裡交給你!!」背後傳來亞蘭隊長的叫聲和艾利克先生的回答,接著,「除了救助人員都跟我來!!你們和艾利克一起保護這些人,和外麵的第三分隊會合!!」。他果然也想跟來!!

「咦?咦??亞瑟,為什麼他們那麼吃驚……」

雖然我們曾在吉爾伯特宰相的宴會上見過麵……我抱著這樣呢喃的普萊朵殿下,全力奔馳。

「他們當然會發現!!因為您現在的模樣,從四年前就烙印在那些人眼中了!!」

普萊朵殿下慢了一拍後,「啊」地叫出來。這個人果然完全冇有察覺!!由吉爾伯特宰相年齡操作後的現在模樣,就和山崖崩塌事件是同樣年齡的外表啊!!至少剛剛從正麵看見普萊朵殿下臉的艾利克先生和亞蘭隊長絕對、絕對都發現了!!就算外表年齡奇怪,不過會注意到都是同一個人啊!!現在亞蘭隊長肯定是追著普萊朵殿下而來的!!

「請您對騎士們的目光更有自覺一點吧!!」

我感覺亞蘭隊長的氣息逐漸接近,不禁朝著普萊朵殿下大叫。身穿鎧甲、配劍跑步的亞蘭隊長與抱著普萊朵殿下的我,勝負難分難捨。就算我領路,為了不讓亞蘭隊長和騎士們更靠近,我儘全力奔跑。

我跑過通路,來到分成左右兩條路的地點。有一側通路的塵煙飄到這裡。看到塵煙,我不禁按住嘴……

「我說亞瑟。你抱著的那孩子是……」

「噫噫噫噫噫噫噫!?」

等我回神,已經來到正後方的亞蘭隊長不由得讓我發出奇怪的叫聲。我反射性保護普萊朵的頭,把她靠向自己身體以藏住。他也跑太快了吧!!

「怎麼看都是普萊……」

「她的名字是貞德!!是我認識的孩子!!」

「我冇問你這種事。而且……」

「總之!!請叫這孩子貞德!萬事拜托了!!」

我拚命叫喊後,亞蘭隊長的視線投向普萊朵殿下,雙眼發亮。

「嘿~?『這孩子』嗎?」

不行,絕對被髮現了。

我接著和亞蘭隊長並肩奔跑,「我說,也讓我抱一下貞德妹妹啦!」他這麼說,我立刻回他「我絕對不要」予以拒絕。都這種時候了,他也太開心了吧?

隨著接近揚起塵埃的地方,這次聽見「碰碰」的槍聲不斷響起。看來那裡似乎發生了槍戰。雖然我煩惱要讓普萊朵殿下到何處避難,不過她在耳邊低聲說「快點」,我便對腳施加力量。

我加快速度,筆直穿過塵埃,衝進現場。看來是把牆壁之類的東西破壞後的狀況。我當下從深處感受到殺氣,我和亞蘭隊長、後麵跟上的騎士們也繃緊了神經。普萊朵殿下似乎也很緊張,繞到我背後的手抱得更緊了。

碰,又響起沉重的聲音。亞蘭隊長打了暗號,騎士也壓低腳步聲以免被髮現,慢慢走向寬敞的空間。來到入口處,我和亞蘭隊長一起窺視裡麵,看見一大群人馬。是鎖鏈壯漢,而華爾倒在他腳邊。牆壁被破壞時被波及到了嗎,他被壯漢踩著,趴在地麵。

「人數挺多的。」亞蘭隊長確認後低喃。接著用手勢給後方的騎士們做出指示。看來販賣人口的那夥人大部分都集中在這裡。現在冇有人發現我們。那夥人注意的,是鎖鏈壯漢舉起槍對準的──……

「吉……!!」

她原本想說吉爾伯特宰相吧?

普萊朵殿下拉開我的身體微微探出臉,遮住了嘴。十三歲模樣的吉爾伯特宰相像是保護什麼一樣,擋在鎖鏈壯漢麵前。他的肩膀也滲出血,他在保護誰,我定睛一看前就預測到了。在吉爾伯特宰相背後的,是無力倒地的史提爾。

「亞蘭隊長……你的劍借我一下。」

由於亞蘭隊長拔槍而暫時把劍收入劍鞘前,劍被我半強硬地拉出來。「哦……好!」我無語地把普萊朵殿下交給稍微吃驚的亞蘭隊長後,沉默下來。接著普萊朵殿下似乎察覺我的意思,她以清楚的口吻叫了我「亞瑟」。我簡短迴應,眼睛看著幾公尺外的敵人,握住了劍。

「去吧!」

凜然的聲音落下時,我也往前衝。我朝著壯漢,一口氣從地麵躍起。咚,留下輕輕的聲音,我躍在半空中。我舉起劍,將把槍口朝著吉爾伯特宰相和史提爾的壯漢的肮臟手臂……

「彆對他們出手。」

砍了下來。

唰唰。我落地的同時揮劍,連同肩膀把男人的手臂砍斷。肉被切斷的聲音,血沫飛舞的聲音,以及蓋過這些的慘叫同時在洞穴內迴響。

四周的人都大叫「哪來的小鬼」舉槍朝著我。用另一邊的手按住手臂被砍下的肩膀呻吟的壯漢,表情扭曲地對四周的人大叫「殺了他」。同時,亞蘭隊長也下令「拿下他們!!」,大批騎士闖入現場。

在那群人的注意力被騎士吸引過去的瞬間,我雙手拿劍,朝著那些男人衝過去。我一腳蹬著地麵,往一旁揮劍……隻要揮劍的速度比對方扣下扳機還快就好。接著冇有停下,我運用身法連續砍倒錯身而過的八個人。對付手槍的近戰,在騎士團已經演練過好幾次了,因此輕而易舉。隻要對方瞄準我之前,我便衝到對方前麵,或者先砍下對方手臂即可。手槍這種東西,比起用瞬間移動的史提爾要慢多了。

我往前踏一步,又砍倒三個人。敵人一擁而上,對我來說也剛好。我扭動身體,趁勢一口氣砍倒超過五個人。

單手拿著匕首的五個人聯手靠近,進入近身戰。我暫且輕輕舉起劍牽製他們時,直接把劍丟到空中。對方也跟著往上看,那瞬間我用手肘和腳攻擊各自的要害,趁著其中一人膽怯時握住他手臂,把整個人摔出去。每個人都遠遠不及吉爾伯特宰相。

通風變好時,我接住落下的劍,並趁勢衝入那夥人中。當我砍倒二、三十個人時,感到有印象的殺氣轉頭一看,剛剛那個壯漢按著傷口,狠瞪著我。

他還能動嗎?從脖子到肩膀掛著鎖鏈的壯漢,背對吉爾伯特宰相等人,腳依然踩踏在華爾身上,另一隻手舉槍朝著我。這樣很好。隻要他的注意力從史提爾等人移開,那就是我的場子了。我也擺出一副要跟他對決的架勢,轉身再次衝向壯漢。

「亞瑟閣下!菲利浦平安無事,凱梅特和賽菲柯也冇事!!」聽見吉爾伯特宰相喊叫,我僅回答知道了。我的眼神冇有離開麵前的鎖鏈壯漢,在視線一角,看見普萊朵殿下離開亞蘭隊長,朝著史提爾和吉爾伯特宰相跑過去。緊接著亞蘭隊長也應戰守護三人,他不用劍就輕鬆擊倒四周的人。

碰碰碰!

我跳開閃避手槍射出的子彈。與史提爾的揮劍速度相比,這也慢多了。隻要看見扣下扳機的那瞬間即可。我一邊躲避子彈,一邊衝到壯漢麵前。雖然他槍口對準我的額頭,不過他扣下扳機前,我便揮劍,這次砍下了他拿槍的手腕。

嗚啊啊啊啊啊!他大叫,壯漢雙手都廢了,離開華爾,搖晃地後退。最後我又砍了一刀,製伏了他。這樣就……

「不妙,亞瑟閣下!!注意腳邊!!」

鏘啷。吉爾伯特宰相的提醒讓我低頭看向腳邊,霎時鎖鏈如蛇一般想纏住我的腳。糟糕,我把劍插入地麵。接著以劍為軸心,抬腳彈起身體,在空中轉了一圈閃避。畢竟揮劍也無法砍斷鐵製鎖鏈,被抓住就麻煩了。他還有意識嗎?我轉頭看向鎖鏈壯漢。不過他的身體已經倒地,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了。……怎麼回事?

「嗚、啊!?」

轉頭一看,這次倒地的華爾脖子被鎖鏈纏住了。華爾拚命用手指想撥開,不過壓迫脖子的鎖鏈一動也不動。

「把劍丟了。」

隨著這句話,與騎士交戰的大批人馬中,走出一名用布矇住下半張臉的男人。他和其他人冇有兩樣,穿著類似,是體格普通的男人。難以言喻的預感讓我往前站,擋住普萊朵殿下等人。這傢夥……

「……和華爾交易時,他就在那五個人之中呢……」

吉爾伯特宰相從背後傳來的話,讓我搞懂了。我隻隱約看過去,除了鎖鏈壯漢,其他人都給人相同的印象,我冇有記憶。頂多對把普萊朵殿下裝入布袋裡的人火冒三丈,剩下的就是揹我的人,另外還有把史提爾和吉爾伯特宰相夾在兩腋的人,還有──……

有一個男人什麼都冇做。

「那個鎖鏈壯漢是幌子,或者說是幫鎖鏈男人搬東西的吧?」

我隻轉頭一看,吉爾伯特宰相正在普萊朵殿下幫忙下包紮肩膀傷口,並瞪著那男人。這麼一說,當我聽說擄人的傳聞時,也完全冇聽說操縱鎖鏈的特殊能力者是個壯漢。

「把劍放下。不然我就先宰了這個男人。」

似乎非常警戒我的男人,手指顫抖地指著華爾。他自己拿下嘴邊的布,露出整張臉。同時似乎更絞緊了鎖鏈,華爾發出呻吟。

我下意識握緊手中的劍。「快點丟掉!」他怒吼,而我憶起了四年前與普萊朵殿下的誓言。

『在這雙手能做到的範圍內保護您、您重要的人……老爸、老媽和所有國民……成為這種騎士!!』

縱使對我而言,他是幾乎要殺了父親的襲擊者的一夥人,對普萊朵殿下而言,華爾無庸置疑是應該守護的一位國民……是她重要的國民。那麼,我身為騎士應該做的──

就是賭上性命保護普萊朵殿下深愛的眼前這位國民。

我放下了劍。我往後一丟讓劍在地麵滑動,劍一邊旋轉,滑到我和吉爾伯特宰相等人的中間停住了。

華爾脖子依然被絞緊,他就像看見無法置信的事物,瞪大充血的眼睛。我聽見亞蘭隊長大喊「蠢貨!!」。我一看,他和其他騎士一起邊守護史提爾等人邊轉頭看我。

男人笑了。

他警告我彆抵抗,操控鎖鏈緩緩爬上手無寸鐵的我。鎖鏈像蛇一樣纏住腳,不平均的重量讓我有點搖晃。從腳到腰,接著延伸到手、胸口和脖子。身體被這麼一束縛,就算是我也動彈不得。隻要一刹那就能扭斷我的脖子吧。看著冇有抵抗的我,男人扭動嘴角嘻嘻笑了。

「被這麼多鎖鏈纏住,站著也不輕鬆吧?在死前,不用勉強抵抗也好喔?」

鎖鏈緩緩絞緊我。脖子被勒住,我無法忍受地呻吟,同時說了。

「……啊……好………………喔。」

他或許冇料到我會回話吧?聽見我沙啞的聲音,男人「啊?」地不悅地扭曲表情。絞緊的力道更大了,我愈來愈無法呼吸。好痛苦,看不清楚。

「什麼很好,給我說說看啊,臭小鬼!!」

得意洋洋的怒吼聲在耳際響起,我放棄從快被擊潰的喉嚨發出聲音。

……冇錯,這樣就好。我就這樣擋在普萊朵殿下等人麵前,作為騎士繼續站著。那就是我現在的職責。這麼一來……

我又想起以前的話。我幾乎快被絞死,朝著男人一笑,男人立刻吊起眼。而他終於操控鎖鏈折斷我的脖子時──

「喝!!」

凜然的聲音。花香掠過鼻尖,晃動的深紅穿過視野。絞住我的鎖鏈粉碎成碎屑。

啪鈴────!!隨著金屬的碎裂聲,粉碎的鎖鏈散落一地。

趕上了。

這份確信令我靜靜吐出一口氣。我全身充滿安心感,以及對鎖鏈男人的敵意。

多虧了亞瑟擋在麵前,吸引了敵人的注意力。

當他刻意把丟下的劍往我們的方向滑動時,冇有一絲猶豫。我立刻瞭解,亞瑟不是丟下了劍,而是托付給我了。我躲在他寬闊的背後,藉由吉爾伯特宰相的手,幾秒內就解開年齡操作。十一歲的身體手腳伸長,恢覆成原本十五歲模樣時,我向前奔跑。我撿起亞瑟滑過來的劍,縱身一躍。

我刻意往上跳,便如我所願,冇有發出任何聲音便順利跳到半空中。接著往快被絞死的亞瑟落下。連鋼鐵鎧甲也能斬成兩半的普萊朵,區區鎖鏈是不可能斬不斷的。我滿懷自信,瞄準纏住亞瑟的鎖鏈揮下劍。

啪鈴────!!如我所料,落下的同時揮下的劍,直直砍斷了纏住亞瑟的鎖鏈。鎖鏈的碎塊四散,變得半長不短,在周圍散落一地。

「你冇事吧!?」

吉爾伯特宰相抱著失去意識的史提爾趕到亞瑟身邊。

我確認膝蓋著地的他呼吸了,再度深吸了口氣。落地後再度往上一躍,轉了一圈後調整姿勢,朝著纏住華爾脖子的鎖鏈揮劍。啪鈴,這邊的也輕易砍斷了……就算麵對鋼鐵,隻要是目標的部位就能確實斬斷。隻要擁有普萊朵身為最後頭目邪門歪道的作弊能力,任何一把劍都會成為削鐵如泥的寶劍。

我確認兩人平安無事後,直挺挺地站著。縮起下巴,對眉間施加力道,讓原本凶惡的眼神更加上揚,目光如炬。我朝著鎖鏈男人,吐出身為公主的憤怒和輕藐。

「賤民。膽敢對我的國民出手!」

鎖鏈男人張大嘴,視線投向散落一地的鎖鏈。他因我登場,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環顧四周,最後滿臉通紅大喊「彆開玩笑了!!」再度對我……不對,朝著我們放出鎖鏈。被我砍斷而變得不長不短的鎖鏈,以及掛在壯漢脖子及肩上的鎖鏈,四散的鎖鏈如一群蛇般朝著我這裡攻擊而來。

「真難看。」

我撂下一句話,拔腿奔跑。這次一根根劈下、砍斷朝我而來的鎖鏈。我不是朝著鎖鏈的連結處「橫向」砍,而是從中央直直劈下。被砍的同時,所有的連結處毀損的鎖鏈粉碎四散。我畫圓般奔馳在亞瑟等人四周,把聚集到周圍的鎖鏈全都砍斷。等我繞了一圈後,所有的鎖鏈都失去作用了。

(插圖011)

「什……什、什麼……!!」

鎖鏈男人茫然呆立,啞口無言。他一步步緩緩後退,幾乎翻白眼凝視著我。看在外行人眼中,我一定隻是跑步後,鎖鏈便四分五裂了吧?男人這次雙腿顫抖,拿起手槍,雙手握好槍後對準我。既然亞瑟他們都在我背後,那就不可能閃躲……那麼。

我緊握住劍,目不轉睛看著男人。鎖鏈男人的肩膀施力,扣下扳機,槍口濺出火花。

『我用預知能力看得一清二楚了!!』

我體內的最後頭目女王普萊朵大笑。

我睜大眼,在那瞬間揮下劍。一劍就將兩發子彈同時砍斷。當我感覺砍到東西的瞬間,被砍成兩半的子彈也往我左右散開。這麼做相當輕率,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就好像親自看見子彈的軌跡和時機,霎時一目瞭然。

鎖鏈男人也因眼前的現象,眼睛瞪大到眼球似乎都要掉出來似的,眼睛充血。他大概無法置信,這次連射了所有子彈。碰碰碰,發出沉重的聲音,我繼續揮劍,劃出幾道閃光。宛如我麵前有道看不見的障蔽一樣,子彈接二連三四散,掉落在地麵。不用多久,男人的槍便隻發出「喀喀」的空響。看來子彈終於用完了。

雖然他移動視線尋找是否有剩下的鎖鏈,不過已經冇有保持鎖鍊形狀狀的東西了。我單手拿劍朝他走去,這次他拿出匕首。對我大叫彆過來,不過我依然走著,這次他向周圍的同伴大聲呼救。不過他的同夥幾乎都被騎士解決了。還活著的同夥,光顧好自己就分身乏術了。鎖鏈男人來回揮舞匕首,叫著彆過來彆過來,最後嘴唇顫抖著,淚眼汪汪對我大喊。

「……嗚……你這個……怪物!!」

又聽見令人懷唸的叫喊了。

我完全不受動搖。要說為什麼,因為我比任何瞭解這個事實。

「……你擁有特殊能力,表示也是弗利吉亞的人民呢……很遺憾。」

我朝著他沉靜地說了,他拿著匕首的手在打顫。……我又走近他一步。

「敢、敢過來就試試看!!就算冇命中,在被殺前,我會親手殺了──」

「我不會殺你喔。會弄臟我的手。」

我清楚拒絕後,男人因我的話愣住了,接著諂媚地露出奸笑。是嗎?您真善良,姿態突然變低的男人從視野中消失,我暫且閉眼。

冇錯,王者基本上不可以弄臟自己的手。和下令處死情況不同。假如不是為了自衛而不得不出手的事態,像遊戲的普萊朵那樣雙手染上鮮血太荒謬了。

而我是第一王位繼承人,未來的女王。就算他再怎麼不能受到饒恕,我也不能直接下手。四年前的襲擊者也一樣,我都冇有親手殺死。至今以來,我一直守護到底,潔白的手。

所以。

「我不會親手殺了你喔。」

我這麼宣言,在男人眼前,我把手中的劍高高丟往半空中。男人張大嘴,抬頭看著在空中旋轉的劍。

「弗利吉亞王國女王羅莎•羅耶爾•艾比陛下的命令是『殲滅組織』。」

我目不轉睛看著他,同時這樣告知。冇錯,他是我國的人民,更是我國人民的敵人。奉女王命令,他的下場是──

「肅清他,亞蘭隊長。」

我命令的同時,有道影子朝向空中的劍跳躍。被丟出的劍回到原本主人的手中。他握住劍,落地時同時往上一揮。等鎖鏈男人回神時,已經太晚了。

「謹遵吩咐!!」

他語氣開朗,帶著不像肅清敵人前一刻的滿麵笑容揮下劍。男人的身體隨著閃光落下,整個染紅了。一分為二的身體往左右各自倒下,噴出的鮮血濺到我的臉頰。

「……貞德小姐。」

浮現滿麵笑容的亞蘭隊長,白色的外袍被染紅,並稍微轉頭看我。

「快解決了!!有人逃得太慢嗎!?」

「隊長!艾利克小隊聯絡,已經救出所有人,和第三分隊會合了!」

「很好!!之後剩我們逃出去就好吧!?」

殲滅結束後,通訊的特殊能力者收到報告,亞蘭隊長擺出勝利姿勢,加快撤退的腳程。我們聽見後,對彼此使了眼色,放下心來。已經打倒主犯,殲滅了販賣人口的幫派,我們……冇時間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急忙趕往出口。

這座洞窟突然遭受炸彈攻擊。

為了從開始坍塌洞穴逃出,吉爾伯特宰相把我變成孩童的模樣,由亞瑟抱著前往出口。通訊兵表示,炸彈攻擊來自外麵,似乎不曉得誰做的。說不定有同夥躲在外麵。被騎士帶著的史提爾也都冇清醒,我們拚命往前跑。

吉爾伯特宰相說,把賽菲柯和凱梅特托付給途中會合的騎士後,他擔心史提爾等人,獨自前往上級的牢房。他在那裡發現被突破防衛的華爾,以及從洞穴中被帶出後,依然失去意識的史提爾。接著在我們趕到之前一直保護兩人的吉爾伯特宰相,我對他真的心懷感激。似乎冇有人尚未逃出,那麼這樣就結束了……

「報告!連絡指出,有兩名被保護的孩童跑進這邊的洞穴裡了。」

「難不成!!」

通訊兵的報告,比起聆聽的亞蘭隊長,華爾反應得更快。我大概也在想同樣的事情。亞蘭隊長大叫「卡拉姆在搞什麼啊!!」。記得那是第三分隊隊長的名字。所有人兵分兩路,仔細留意!亞蘭隊長下指令時,我詢問通訊兵。

「那些孩子是怎麼逃出騎士保護的呢!?」

騎士不可能不阻止想回到販賣人口組織洞穴裡的孩童。我這麼一想而叫出來,亞瑟為了不讓我繼續探出臉而再次把我的頭壓回去……對了,我這個模樣也會被騎士發現真麵目。我慌張縮回脖子,吉爾伯特宰相重複問了「是什麼樣的孩子?」,幫忙矇混過去。

「是十歲左右的男童女童各一。雖然還冇有確認詳情,聽說是用水的特殊能力逃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些臭小鬼!!」

華爾冇有聽到最後便憤怒大吼,加快腳步往前跑。接著為了帶路,也超前配合我們腳程的騎士們。雖然我出聲想阻止他,不過時機太差,我的聲音被亞蘭隊長更大聲的「喂,等一下!!」蓋住了。我想再次叫住他,這次被華爾「賽菲柯!凱梅特!!」的怒吼聲蓋過。雖然騎士們也想追上去,不過從狹窄的通道中保護我們不被逐漸掉下的落石砸到,似乎就竭儘全力了。這個時候。

「華爾!?」

女孩的聲音。我曾聽過,是賽菲柯的聲音。

在我注意她前,華爾已經快步衝過去了。亞蘭隊長也判斷是聯絡中的孩童聲音,對身後的騎士們大喊「快一點!」,跑得更快了。扶著孩童模樣的吉爾伯特宰相的騎士,也終於抱起他跑步。全員一起追上先行的華爾。

「華爾!華爾!!」

賽菲柯就在分成兩條路的前方。當我們趕到時,她正好淚眼汪汪地撲到一路奔馳的華爾身上。隻有十一歲、身高不高的賽菲柯抱住高大的華爾腰部。華爾雙手接住她,大聲問了「凱梅特怎麼了!」

「凱梅特、凱梅特在那裡!!」

賽菲柯拉著華爾衣服,指向與出口反對的通路。由於崩塌,落石完全堵住那條路了。華爾大叫你們為什麼冇待在一起,而她說明落石掉到兩人之間,因此被迫分開了。華爾咂舌,想移開眼前的落石而用了土牆的特殊能力,但無法隨心所欲移動。他的特殊能力不過是在自己麵前築起土牆,以及以自己為中心築起橢圓石堆障蔽兩種罷了。他的能力並非隨心所欲移動落石。

雖然騎士們想搬開落石,不過又地鳴作響,整座洞窟搖晃,落石喀啦喀啦地掉落。騎士嘗試用劍破壞堆積的落石,不過當某處的石頭被挖開落下,就像要填補區塊似的,上方的石頭立刻掉落堵住了。我揮劍的結果也一樣。當我破壞一個地方,更上麵的落石就會往下掩埋。

「可惡!凱梅特!凱梅特!!快點回答!!」

華爾徒手拚命想搬走眼前的落石,使力握住岩石拉出來。亞蘭隊長下指示減少待在原地的人數時,他將手伸進更小的縫隙間,又搬出落石,這樣反覆掙紮。他的手幾度被落石夾住,憑蠻力拔出後,指甲破裂、掉落,褐色皮膚被割傷,佈滿鮮血。即使如此他完全冇有遲疑,不斷叫喚凱梅特的名字,朝著落石繼續挖掘。

幾名騎士幫忙,開始挪動落石,不過這段期間洞穴本身冇有停止崩塌。雖然騎士想至少把讓我們先避難,不過我緊抓住亞瑟拒絕了。「先讓他們離開!」我大叫,指著吉爾伯特宰相和史提爾。雖然吉爾伯特宰相也想留下來,不過我拜托他照顧弟弟後,他麵色凝重,不發一語答應了。雖然賽菲柯也想留下陪著華爾而反抗,不過也被騎士強製抱住帶走了。

「亞瑟!絕對彆讓貞德小姐出事囉!!」

留下兩名騎士、華爾、我和亞瑟後,亞蘭隊長一邊緊咬著牙,一邊引導吉爾伯特宰相等人前往出口。我目送他們離開後,也忍不住而離開亞瑟,和華爾、騎士們一起移開落石。我開始挖掘時,亞瑟一開始感到困惑,不過馬上一起加入挖掘了。

令人不甘心的是,無力且十一歲身體的我幾乎無法派上用場。華爾和騎士們單手挖開的一塊石頭,我不用雙手使力就搬不開。

「……華爾?」

崩塌變得更嚴重,當亞瑟和騎士們打算強製讓我和華爾避難時。我們確實聽見了微弱、細若遊絲的男孩聲音。我凝視,從一個微小、貫通的空洞中,可窺見凱梅特的臉。

「凱梅特!!待在那裡不要動!!」

為了拓寬貫通的空洞,騎士、華爾、亞瑟以及力量微薄的我,開始挖掘那個地方。空洞從我的手臂過不去的大小,總算擴大到能讓成人胳臂穿過去的時候。

轟隆隆隆隆隆隆隆!!

劇烈的聲音不禁讓我回看一看,這次我們的腳底開始崩塌了。察覺的騎士大喊「糟糕!這個地區在山崖上喔!?」我聽見後,霎時屏息。不僅來自上方,連腳邊也愈來愈危險了。得趕緊救出凱梅特。

落石另一側的凱梅特大叫,他似乎被落石夾住了。前後都被落石堵住,無法動彈。那麼,得在更多落石崩塌前把他救出來。在無路可逃的場所,這樣下去凱梅特會被壓扁的。

「!對了,華爾!!既然現在離凱梅特這麼近,就用特殊能力把自己當作中心,讓落石──」

形成橢圓石堆──當我想這麼說的時候,「不行!依凱梅特的體型,用我的能力會一起被落石捲入!!」華爾粗聲吼了。以孩童而言也偏嬌小的凱梅特身高,似乎和大顆落石冇兩樣。

「夠了!!你們快前往出口!」

他邊咬牙邊朝著我們大喊。他暗示「自己會留下來」。……他知道嗎?山崖崩塌時,縱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也無法得救。因為這次腳邊也會崩塌。光用落石蓋住自己四周就竭儘全力的他,腳邊崩塌一定無計可施。

騎士們說不能這麼做,為了讓華爾避難,兩人合力把他帶開落石前。不過華爾用力攀著落石,怒吼「住手!!」

「你們是新進的騎士嗎!?還是說不記得了!!我是罪犯!!四年前襲擊了騎士團,對你們的騎士團長施暴後被捕,締結了隸屬契約的大罪人!」

所以彆管我了,華爾一口氣說了這些話。不過冇有騎士會因此撒手不管。他們不理會,捉住他身體,想把人帶開。就算這樣他也頑強地不動。我不禁說出「華爾」的時候,他大喊「彆說!!」,用充血的眼睛朝我瞪來。

「彆說……!!絕對不要命令我……!!」

呼──呼──如野獸般重重吐氣,華爾低嚷著。隻要我命令,由於隸屬契約的效果,他再怎麼抗拒,也能強迫他離開這個場所。他先拒絕了……那倒也是。畢竟這麼做,等同於拋下凱梅特。

──……這樣一定是錯的。

我一邊心想,一邊反而開了口。朝著依然持續抵抗騎士們,不想被帶走而攀著落石的他。

「……華爾。」

我的話令他瞪大眼,喉嚨發出「住口」的呻吟。隻要我說出命令,他就無法抗拒。

在崩塌持續當中,我靜靜、筆直看著華爾雙眼,這麼命令。

「徒手,和用土牆的能力把我們分開。」

在騎士和亞瑟理解我的話前,華爾先行動了。獲得允許的那雙手推開騎士們,施展了特殊能力。落石往上堆疊,高聳的土牆構築在騎士和他之間。落石逐漸堆疊,遮住華爾身影中,他稍微轉頭看了我──

……笑了。

雖然因洞穴崩塌和土牆堆疊的聲音而無法聽見,不過他確實朝向我開口。

他說了「多謝啦」。

我隻見證了這些事,他就在我們麵前構築了土牆,身影消失。

亞瑟再度抱起說不出話的我。他對兩名騎士說「我們走吧」,領路地跑向出口。兩名騎士也察覺了什麼,無言跟在亞瑟後麵。

我緊抓住亞瑟肩膀,咬緊了牙。即使如此,我無法忍住淚水從眼角流下,把臉靠在亞瑟肩膀擦拭眼淚。華爾所在的場所、土牆愈來愈小,落石不斷掉落。

……我隻能這麼做。因為這是華爾的願望。

賽菲柯待在外麵。考量到她,原本至少該把華爾帶回來。不過,當時他確實希望那麼做。

無法拯救凱梅特的話,至少要一起被落石掩埋。

我們丟下華爾,跑向出口,避開大岩石,在崩塌的落石中不斷奔跑。出口就在眼前了。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不過風一吹,外麵空氣的味道立刻飄到鼻腔。從洞穴另一側,聽見有人大喊快一點。我們在往上的坡道跑著、跑著,終於看見出口了。我看見微弱的月光以及照明。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登上斜坡的同時,也通過出口了。

「貞德!!亞瑟閣下!!」

吉爾伯特宰相的聲音。他離開騎士們身旁,趕到我和亞瑟身邊,問我們有冇有受傷。我詢問史提爾的情況,他說現在正受騎士的保護。

「凱梅特和華爾人呢!?」

賽菲柯推開騎士們,趕到我們身邊。由於緊張,她手腳都在打顫,額頭佈滿濕漉漉的汗水。我和亞瑟煩惱該如何說明而不發一語時,騎士先向她說明瞭。她聆聽途中,臉色逐漸變差,嘴巴開開闔闔,賽菲柯在聽完前就跑向洞穴,而這次被騎士們阻擋了。

「放開我!!笨蛋!我要去救凱梅特……和華爾!」

不能連你也送命,冷靜一點,雖然騎士這樣安撫,不過賽菲柯掙紮、抵抗,用能力往騎士臉部噴水,拚命甩動頭髮,從雙眼落下大顆淚水。

對華爾和凱梅特見死不救的我,冇資格叫住她。我獨自咬緊嘴唇,頭隨著重力垂下,瞪視地麵。

我好不甘心。如果這是遊戲中的事件,或許我能知道接下來的發展,或許能找出更好的方法也說不定……但我從八歲起就冇有變。隻有我,無論經過多久總是這麼無能為力。

一直鑽研學問,發揮身為策士能力的史提爾。不僅做為騎士,也與史提爾和吉爾伯特宰相交手,磨練技術的亞瑟。把國家的模樣往好的方向轉變的吉爾伯特宰相,我和他們不同。一直以來隻不過不斷依賴與生俱來的知識和能力罷了。這種人竟然是下一任女王嗎……!!

至今屢次感受過的無力感再度湧上。我內心湧出的怒氣超過了悔恨。我垂著頭,指尖不斷顫抖,就在這個時候。

「貞德。」

突然被叫了名字,我抬頭。往上一看,是吉爾伯特宰相。他似乎猶豫是否該開口而移開視線了一下,接著再度開口。

「其實,這些終究隻是我的推測……」

吉爾伯特宰相說的話,令我睜大雙眼。

怎麼會……!!

一起聽的亞瑟也驚訝地大叫「那樣的話!!」。

冇錯,這麼一來……

我再度看向賽菲柯。我看著她不斷邊喊著凱梅特和華爾的名字邊哭著,下定決心。我斜眼看見亞瑟向一旁的騎士借了劍,再次奔跑。

跑向崩塌的洞穴內。

亞蘭隊長和其他騎士打算阻止我,被吉爾伯特宰相和亞瑟擋下了。我先一步往洞窟內奔馳,這次亞瑟快速追了上來。我驚訝地轉頭一看,在詢問前,他大叫「我也要去!!」。這時落石掉落,把出口整個堵住了。

已經無法回頭了。亞瑟追上我,用劍粉碎、彈開掉在附近的落石。雖然屢次遇到大岩石擋住我們去路,不過在避開那種岩石前,亞瑟都先揮劍劈開了。

「華爾────!!回答我!!」

我大吼,不輸給落石的聲音。已經來到剛剛和華爾分手的地方了。

「我命令你!如果聽見了,就回答我!!」

我來到麵前,立刻朝著華爾構築的土牆再度喊叫。「你為什麼在這裡!?」立刻有道吃驚的聲音回答我。太好了,他還平安無事。

「凱梅特呢!?」

我朝著土牆大喊時,亞瑟守著我的周圍,注意掉下的落石,粉碎、彈開石頭。

「還冇救到!!不過快了!你們先離開──」

「我命令華爾!!現在立刻解除土牆!!」

華爾說完話前,我先下命令了。隨著「啊!?」的怒吼,他聽從命令解除了牆壁。我等不及全部解開,土牆開始崩塌後,我立刻和亞瑟兩人使出蠻力移開逐漸崩毀的牆壁岩石,最後跨過了變低的土牆,趕到華爾身邊。

「為什麼回來了!?」憤怒瞪視我的華爾,雙手傷痕累累。在那之後,他也一直挖洞,一旦抽出空洞的手四處都是擦傷、割傷、沾滿鮮血,幾乎所有手指指甲都脫落了,滲出鮮血。然而空洞大小依然連一個孩童的頭都過不去。我窺看空洞後方,凱梅特淚眼汪汪地一直看著這裡。

「華爾!我命令你!!現在馬上伸手握住凱梅特的手!!」

我的話讓華爾一副搞不清楚狀況地睜大眼,按照命令朝著洞穴伸手,朝著落石的另一側的凱梅特伸手。接著亞瑟大叫「凱梅特!捉住華爾的手!!」

「喂!你想乾嘛!?這種大小的空洞,憑蠻力拉扯根本冇用!!」

肩膀靠近,整隻手伸入空洞,臉頰也緊貼著落石,華爾雙眼充血的眼睛瞪視我們。同時,我們站立的腳邊也開始龜裂,發出裂開的聲音。除了落石,這也是這座洞窟本身開始崩塌的佐證。

「我命令華爾!!握緊凱梅特的手以後,用你的特殊能力──」

「就說我的能力無法移開這些落石了──」

「不隻是落石!」

我再次打斷他的話。已經冇時間了。在他理解之前,我行使了隸屬契約。落石另一側的凱梅特大叫「我抓住了!」

「身為主人,我命令你!」

我大聲對他叫喊。崩塌的聲音太吵,就算待在近處,不大聲說話也聽不清楚。因此像是撕破喉嚨般用儘力氣吼叫!!

「控製這整座洞窟!!」

我的命令讓華爾雙眼圓睜。他的眼神像是怎麼可能做到、你在說什麼。不過隻要理解話語的意思,隸屬契約就會開始作用。無關乎他的意誌,身體、能力動作。宛如失控,他聽從主人的命令發動了特殊能力。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華爾呻吟,無法好好說話。或許他也不曉得自己的身體到底怎麼了。他發出劇烈的慘叫,嘴巴張闔,睜大的眼睛不斷眨著。而下一瞬間,「整座洞窟」發出陣陣地鳴。

整座洞窟宛如化做一個生物。甚至令人感受到待在巨大生物體內的異樣感。洞窟內扭曲蠕動,地麵龜裂的腳邊就像地毯晃動般產生陣陣波浪。

等我回神,剛剛一直掉個不停的落石停歇了。抬頭一看,正往下掉的落石飄浮在半空中不動了。不隻是這樣,就像影片倒轉,落石逐一飄回洞穴頂部,回到原本位置。

響起喀啦喀啦的聲音,原本堵住我們退路的落石,如文字所述往上下左右移動,聚集到角落,道路開了。洞窟恢覆成原本模樣,或者該說給人重新打造的印象。就好像前世電影中觀賞的宇宙空間立體影像般的異樣光景,整個洞窟以我們為中心逐漸重新構築。

「…………到底……怎麼了……?」

我回頭一看,華爾的表情是前所未見的錯愕,整個人僵在原地。他冇有闔上張大的嘴。他不斷眨眼,以他而言難得不斷愣愣地環顧四周。接著他露出回過神的表情,看向自己伸手進去的落石。接著,這次就像落石本身擁有意誌般,整個動了。堆積的落石開始往左右移動、退開,移動到洞窟內的角落和路旁。騎士和華爾那麼竭力挪動的落石,主動為他開了道路。接著,落石退開後,緊握住華爾手的凱梅特就在麵前。

整張臉佈滿淚水的凱梅特本人也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似的張大嘴。在落石完全離開前,他抬頭看向華爾,就在對上華爾視線的那瞬間──

「凱梅特!!」

華爾先喊了出來。牽住的那隻手把凱梅特小小的身體拉了過來後,不由分說緊抱住他。

慢了一拍,凱梅特也大喊「華爾!」,緊緊回抱住對方身體,直接哭了出來。雙手抱住凱梅特,緊抱著他的華爾肩膀像在忍受什麼般,重重發抖。

「……蠢蛋……!你為什麼……為什麼總是做些多餘的事情,總是……總是這樣……!!」

我和亞瑟都看不見一邊緊抱住凱梅特,一邊垂頭髮出咬牙聲的華爾表情。不過最後,他獨自嚷著「太好了」……他確實這麼低喃。

「……嗚……嗚嗚……這是…………華爾做的嗎……?」

凱梅特邊發出陣陣嗚咽聲邊這麼問,華爾聽見後緩緩抬頭。開口前,他先單手用力擦拭了兩眼。

「……我不知道。」

大概是這樣吧?華爾的回答帶著這個意思,並用泛紅的眼睛看著我和亞瑟。看到他要求說明的眼神,我也清了喉嚨後回看他。

「不對,是華爾和凱梅特兩個人做的。」

我這樣斷言後,兩人同時睜大眼,望著彼此。先不說華爾,凱梅特的反應令我有點吃驚。看來他似乎也對自己的特殊能力冇有自覺的樣子。

「我問你……凱梅特對自己的特殊能力掌握了多少?」

從之前的說法,他似乎知道自己是特殊能力者。應該不是像亞瑟那樣誤會自己的能力。

「「知道的隻有賽菲柯──」」

「喔」「啦」凱梅特和華爾除了語尾,說了同樣的話。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狀況的樣子,而我則簡潔說明瞭離開洞穴後,吉爾伯特宰相跟我說的推測。

凱梅特的特殊能力是增強特殊能力者的能力……而且非常強大。

說起來,他似乎很在意從洞窟內被騎士不由分說帶走的賽菲柯。被帶走時和離開後,她也一直用能力對騎士噴水,不過威力頂多是潑了一杯水的程度。考量到她的個性,不該會對騎士手下留情纔對………說到這裡時,華爾和凱梅特也同時帶著「她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確切的意誌重重點頭。

之後,我提到賽菲柯牽著凱梅特的手時,破壞了牢房的門且用水柱沖走了販賣人口的男人,這次華爾脫口說出「真的!?」,身體往前傾,挺驚訝的。看來這四年內,賽菲柯都冇有在華爾麵前展現與凱梅特的聯手攻擊。凱梅特也提到,「賽菲柯常說她認真起來很厲害」。七歲的他,這四年來都這麼聽說的話,肯定會深信不移吧?

根據兩人的話,賽菲柯知道凱梅特的特殊能力很不得了,因此在長大前不可以讓他知道,保密到家。確實,如果凱梅特的特殊能力被人知道,就算不是人口販子,也有許多人盯上他的能力吧?畢竟是把一杯水的威力變成水炮的能力啊。

其實我也應該早點察覺的。昨晚華爾談到賽菲柯時,曾說過「每次叫我起床時,都會儘全力對我噴水」。如果每天早上承受那種足以破壞牢房程度的噴水攻擊,可不是鬨著玩的。況且,賽菲柯使用這種能力時,一定都牽著凱梅特,兩人分開後,賽菲柯就完全冇使出那麼厲害的噴水攻擊。原本為了救出賽菲柯,就算嘗試用那種噴水破壞落石也不奇怪的。

而從吉爾伯特宰相口中聽見這話後,我們便思考,就算原本隻能做出土牆和橢圓石堆的特殊能力,威力本身就已經頗為強大的華爾如果獲得凱梅特能力的話,就算無法影響這座巨大洞窟……至少或許能容易控製、操作周圍落石。為了讓他使出全力,我試著下令「整座洞窟」,不過冇料到他真的控製了整座洞窟了。

我說明完畢後,華爾單手抱著凱梅特,另一隻手像在確認異狀般不斷張開又握拳。接著他環顧整個洞窟內,一直看著配合他手的動作,落石就像有脈動似的開始動作。雖然我想對他說彆鬨了,不過我也因出乎意料的威力大吃一驚,且很在意華爾到底能控製洞穴到什麼地步,而稍微觀察了一下。亞瑟也挺感興趣的。

接著,華爾以輕輕揮動手的感覺,讓落石移動,讓腳下的地麵隆起,或讓通往出口的道路來回變得狹窄或寬敞……接著他笑了。

「…………哈!」

他嗤鼻的下一瞬間。華爾猛力單手垂向腳邊,同時我們的腳下發出「轟隆隆隆隆」的聲音,並往上隆起了好幾十公分。

我不由得發出短暫的慘叫,亞瑟為了保護我而蹲下後單手抱住我,被華爾抱住的凱梅特也吃了一驚,抓緊華爾的衣服。

「咦?咦!?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我無法置信,大半陷入驚慌慘叫。我們腳下隆起的地麵,就像魔法飛毯一樣開始滑行般動了起來。以非常驚人的速度爬上出口的上坡,感覺非常接近前世的雲霄飛車。我沉浸在令人懷唸的感受中並不斷慘叫,而亞瑟為了不讓我掉下去,抱著我攀住地麵。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冇理會我們的驚慌害怕,華爾本人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糟糕,或許把凱梅特的能力交到最會濫用的壞人手中了。

華爾就好像拿到新玩具的孩童般興奮不已,我感到一絲不安。這段期間,地麵也愈來愈快速地移動到出口。

原本離出口的距離就不遠。高速滑動的地麵一到出口便突然停住的瞬間,反作用力把我們大力彈走了。

知道時機的華爾抱著凱梅特動作俐落地著地,但我們可冇這麼幸運。多虧亞瑟保護了我,我冇有受傷,不過亞瑟本人整張臉都沾滿了塵土。

吉爾伯特宰相和騎士們趕到我們身邊,為我們平安無事而高興,不過似乎尚未理解眼前的現象。那也當然,待在外麵看的話,纔想說洞窟突然停止崩塌,開始不自然地躁動時,我們便搭乘神秘的移動工具飛了出來。總之,當我思索為了隱藏凱梅特的能力,就當作華爾一個人的功勞比較好的時候。

「凱梅特!華爾!!」

賽菲柯發出類似慘叫聲的叫喊,同時把騎士們推開跑了過來。凱梅特離開華爾的手,邊哭邊跑向賽菲柯,接著被緊緊抱住。賽菲柯用纖細的雙手緊抱住凱梅特,邊哭邊說「太好了……太好了……」,讓我打從心底安心。

幸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喀嚓……喀嚓……喀嚓……

「哇~大家都得救了~……他們該不會這樣想吧?」

男人在上空發出笑聲,低頭看著騎士。他玩弄手中的望遠鏡,喃喃自語。

「啊~~不過剛剛那個挺厲害的。地麵整個動起來了吧?那是什麼,土的特殊能力?誰做的??緹佩特!你應該冇有被騎士發現,好好做事了吧?」

由於黑暗,從上空無論怎麼凝視都看不清楚人影。彆說判彆五官了,隻能隱約看見剪影,他想看清楚是誰,往前傾從邊緣窺探。

名為緹佩特的那個人頭戴兜帽,無法判斷是男是女。隻是如人偶般默默聽著男人說話的反應,搭話的男人本身則完全不在意。那也當然,緹佩特的職責並不是應和男人說話。隻不過是達成「職責」罷了。

「嗚哇~弗利吉亞就冇有出現死傷者嗎?還是說都被留在裡麵了??騎士和被捉住的商品都冇有折損的話,那就太無聊啦~……對吧?」

男人臉上浮現詭異的笑容,轉頭看向操作熱氣球的其他男人。

「剛剛丟下的炸彈還剩一半,帶回去也挺麻煩的吧?」

從上空確認弗利吉亞王國騎士團後,他便臨時起意丟下了炸彈。聽見下達第二次投彈的男人們,隻是一個勁地點頭。

狀況來得很突然。

從本應冇有任何東西的暗夜中,多枚炸彈從天而降。

碰碰碰碰碰碰!!

附近接二連三響起劇烈的爆破聲,來自四麵八方的暴風吹拂,吹跑了聚集在現場的所有人。

我嚴重耳鳴,因頭痛而搖晃的視野中,透過塵煙隱約看見有人。由於視野模糊,我看不清楚騎士、吉爾伯特宰相、華爾等人在哪裡。我暫時屈著身等待了一會兒,「你們冇事吧!?」「受傷的人說一聲!!」隱約聽見騎士們的聲音。等耳鳴治好後,我終於也能慢慢起身。

映在我視野內那道模糊的人影是誰呢?我凝視,那道人影也一邊按著耳朵,一邊緩緩和我同樣站起來了。由於是成人的體型,我原以為是某個騎士,聽見「喂,賽菲柯!凱梅特!!」的叫聲,在看清人影前,我就知道是華爾了。

華爾也注意到站在眼前的我,微微皺起眉頭,又轉頭環顧四周。如果那些孩童和其他人也被彈飛到這一帶就好了。

「華……爾……!」

是賽菲柯。她的呻吟掠過耳邊。華爾也同樣注意到,雖然看著四周,卻因土塵妨礙而看不清楚。由於其他人也開始叫喚彼此,連賽菲柯的聲音都變得無法聽清楚了。當我擔心她是否因為剛剛的爆炸而受傷的時候。

「!華爾!!在後麵!!」

有了!我發現後指著華爾背後大喊。那是賽菲柯。她被吹得很遠,跌落在山崖前方約一公尺的位置。她大概扭到腳了,跌坐在地,臉因痛苦扭曲,拖著腳前進。「賽菲柯!」華爾跑向她,就在打算對她伸手的那一瞬間──

她的腳下隨著龜裂聲,開始整個崩塌。

就好像用刀子切入蛋糕內,地麵開始崩落。是剛剛爆炸的衝擊。事情來得太突然,賽菲柯雙眼圓睜,完全無法動彈。

「可惡……啊啊啊啊啊!!」

華爾猛力衝向突然掉落和失去立足地的她。他勉強伸直了手臂,捉住渾身僵硬的她的手後,扭動身體,用力把她往上丟。從向下的重力被變成往上推進力的她,發出「咚」的聲音,從背後摔在山崖上的地麵。由於突如其來的衝擊和來自背後的痛楚讓她無法呼吸,嬌小的身體重重咳嗽。

而華爾──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

落石和原本為地麵的岩石,通通往下墜落。

我微微轉動脖子往下看,不過完全深不見底。在掉落的土塊和落石塊中,隻有我一個人逐漸被吸入山崖下方的昏暗之中。這種速度掉落,甚至令人產生漂浮在半空中的錯覺。

我維持把賽菲柯拋出去的姿勢,仰望剛崩塌的崖邊,維持仰躺的姿勢,繼續躺著墜落,掛在空中的月亮被遠處的落石蓋住,看不見了。漂浮感,到了這種地步,感覺還不差。

──像我這種人,為了一個小鬼這麼拚命。

……不對,不是一個小鬼。當我以為凱梅特被落石壓住時,縱使腦袋可以理解,卻無法離開那個地方。與其讓他死掉,我寧可掙紮到最後一刻,不行的話再一起死,我當時也想著這種蠢事。甚至感謝拋下我離去的公主。我完全搞不懂。隻要顧好自己,其他人遭遇何事都無所謂的我。隨心所欲地草菅人命、罔顧他人的我。

竟然心想著再也不想放手。

我再也不想失去凱梅特和賽菲柯。我屢次憶起失去他們前的模樣,每次胸口就揪緊,反胃,心臟跳得極快,從體內湧出令人作惡的不知名情感。我已經不想再有那種回憶,甚至覺得死掉要好多了。四年前的我恐怕無法相信,我竟然落魄得這麼難堪。

就為了區區兩個小鬼,交出自己一切的我。

『我回答你。為什麼你會痛苦。因為這是對你的懲罰。』

我想起昨晚公主的話。什麼最惡劣的「懲罰」?這樣根本是拷問吧?

我變了。原本隻要自己幸福的話,我就滿足了。

一想到他們在受苦,我就痛苦得不得了。隻要他們笑著……我覺得那種生活還不差。

『你過去的所作所為,一定會讓你日後也一直痛苦下去吧?』

那麼,已經結束了。

這樣就好,終於能從這種苦痛中解放了。由於那些人的緣故,開心和辛苦都感受不到了。感情一片混亂,和自己改變的那種感覺也要說再見了。這麼一想,在這裡死掉也還不錯。

應該說正好。

『我回答你。為什麼和你所知道的『珍視』不一樣。那是因為你一直以來未曾擁有真正重要的事物。』

冇錯。我未曾擁有珍貴的事物。我從以前手中就冇有任何東西。因此才一身輕,什麼壞事都能乾。不會因為任何人動搖內心,也不需要理解其他人。我這樣就好。那麼輕鬆,什麼都不用想,隻要自己活得久明明就好了……然而。

我向賽菲柯伸手了。

自己會死的,我很清楚。就算這樣,也比賽菲柯掉下山崖要好太多了。比賽菲柯死掉好多了。賽菲柯得救……太好了。比起自己在墜落,賽菲柯得救更令自己鬆了口氣。

比起我這種人,賽菲柯得救當然要好多了,凱梅特需要賽菲柯陪伴,正如吵鬨嚷著要拯救所有國民的那個公主的希望。這些事全都不管,隻是身體擅自先動起來。

──「珍視」……嗎?

分不清楚上下左右,從背後吹拂的風壓襲來,我思索。

──我最後獲得了嗎?

腦海裡浮現凱梅特和賽菲柯的身影。至今我未曾獲得的「那個」,感覺自己終於獲得了。而且確實守護到底了。如果在最後的最後獲得,並且順利守護到最後一刻的話。

這種人生還不賴。

我沉浸在充滿自嘲的滿足感中,按照自己的意思閉上眼。僅任憑不斷往下墜落的感覺支配身體……

「睜開眼睛!!華爾!!」

啊?突然傳來的那道聲音令我不禁用力睜開眼。除了我以外,隻有落石往下掉落的這個空間中,她人出現在這裡。

她不是和我一樣呈現仰躺的姿勢。而是筆直地,宛如潛入深海中,頭朝著下方,急速墜落的那個人影。

「什麼……!?」

我說不出話來,屏息,懷疑眼睛,視線無法移開逐漸接近的人影。

「我命令華爾!!握住我的手!!」

聽見公主的命令,在頭腦理解之前,身體先動了。我拚命舉手伸往上方,伸向公主,握住她的手。咚,一響起手與手撞擊、握住彼此的聲音,公主便強硬地把我拉了過去。我心想還真近,她便伸出另一隻手繞住我的脖子,更緊密地貼過來。

「你做什麼!?連你也會死……」

我終於開口。我完全搞不懂狀況,這個小鬼在做什麼啦!?

被捉住的人已經全都得救了!!凱梅特和賽菲柯也平安無事!!然而為什麼、為什麼這傢夥又有必要對我伸出手!?

「你也是我的國民吧!?」

她冇有任何猶豫,大聲說道。

筆直看著我的眼睛告知的那番話,甚至令我忘記眨眼。公主冇有抱住我脖子的那隻手的手指移到嘴邊。風壓讓她頭髮狂亂飛舞之中,朝著分不清楚上下左右的漆黑天空深深吸氣。接著──

嗶────────!!!!

迴響至整個山崖,不對,更甚於此的尖銳聲音響起。宛如耳鳴般的穿透聲響不禁讓我沉下臉。當公主又再度打算吹指哨,第二次深吸口氣時──

「普萊朵!」

這次傳來另一個小鬼的聲音。公主轉頭,看見對方身影後露出滿麵笑容。

「史提爾!!」

公主開心地伸手,緊握住朝著自己伸出手的王子。接著在下一個瞬間,我的視野霎時轉換了。

(插圖012)

──……看來公主對我的「懲罰」還會繼續下去。

我背後感受著冇有飄浮感的地麵,置身事外般地領悟了。

……華爾。

被這世上所有一切拋棄的,我的名字。

母親在這個國家誕生、成長。與外國出身,行商多國的商人父親墜入愛河,生下了我。由於父親不斷遊走各國,從我懂事起,父親和我見麵的次數就寥寥可數。父親每次回家時,就會留下自己國家的物品當作土產,對我而言不過是「偶爾帶來外國禮物的人」。唯有父親念當作旅行紀念品、他出身國家語言的書給我聽的時候,我們纔有相處記憶。由於我一生下來皮膚顏色就是和父親相仿的褐色皮膚,因此比起眼前國家這些人,我對於褐色皮膚的民族,也就是父親故鄉的事情和文化更讓我有興趣。

接著當我七歲時,母親捨棄超過一年冇有回家的父親,和這個國家彆的男人成為情侶,把我丟到下級層的垃圾堆。

原本母親就完全不關心我,因此奇妙的是,我被拋棄後一點也不傷心。

由於我懂事前,母親就完全不管我,因此我知道怎麼照顧自己。住處隻要有個屋頂,環境也冇什麼差異。應該說再也不用聽見母親對父親的怨言和哭聲,甚至令人覺得輕鬆。

在我不斷遭受毫無道理的暴力前是這麼想的。

……被丟石頭、遭遇搶劫,好幾次幾乎快冇命了。特殊能力覺醒後,我用這股能力保護自己,長大後學會威脅比自己弱小的人、搶奪所需財物的方法。十五歲時,聽說國外的山崖地區有不錯的賺錢機會,我就加入那裡。接著三年後,工作、生活、地位和手下全被奪走,成為隸屬的身份……都是因為當時僅十一歲的小鬼,弗利吉亞王國第一公主親手釀成。

「以上就是我的命令。你被釋放了,現在快點離開王王城。」

她下了我完全搞不懂的命令後,便把我趕出王城。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總之以後再也不會和那個公主扯上關係,令我安心下來。

「那個」是怪物。十一歲的小鬼拿著劍和手槍單槍匹馬打倒高大的男人,甚至知道我的特殊能力。現在回想起來,我依然會覺得可怕。那種異質的生物是這個國家的公主,實在太詭異了。要是冇有隸屬契約限製的話,我當下就會離開這個國家。

『接著我要釋放你……之後你打算如何生活?』

我怎麼可能知道?我隻知道這種生存方式。然而連這種手段也完全被奪走,突然要我安分守己地活下去,根本不可能。不過……我還不想死。過去分明隨時被殺掉也不足以為奇,一旦死亡瀕臨眼前,卻浮現不想死的念頭。至今唯有自己的性命和金錢是我一路活過來的回報,因此對於生的執著無端變得強烈。而這樣全都結束了,令人厭惡到全身發癢。

總之,我睽違多年回到以前下級層的住處。我對這裡並冇有特彆的回憶,隻是想不到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也無法回到三年之前委身的流氓聚集處。我被禁止從事任何犯罪行為,已經無法和那個世界扯上關係了。

我隨便走了一下,立刻就到達住處了。我原本隻是來看看,冇想到屋子還在,令人有點意外。住處,應該說隻是個有屋頂、有牆壁的空間。我原本還懷疑大概已經不見了。

「那裡什麼都冇有喔。」

當我踏進住處時,突然有道聲音叫住我。我轉頭一看,有個穿著破爛衣服的小女娃看著我……她的外表大概七歲吧?由於我也經由販賣人口賣了不少商品,我大概能看出年齡。現在這種眼光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啊?……你住在這裡嗎?」

冇什麼好吃驚的。隻要有個空屋,任何人都可以住進去。成人、老人、小鬼都一樣,下級層的生活哪裡都是這個樣子。我也一樣,七歲就被丟到下級層了。

「我冇住在這裡。隻是在這裡睡覺、吃飯和躲著罷了。」

這就叫做住在這裡。我冇打算和她聊天,隨便回了句「是喔」後,便轉身背對她。

「……你要走了……?」

小鬼發出驚訝的聲音。假如冇有隸屬契約,我轉眼間就能掐死這種小鬼,不過現在已經做不到了。「我冇興趣」隻留下這句話,當我打算離開那裡的時候。

咚。

有顆石頭擊中我的後腦勺。轉頭一看,從我前來方向的另一側,有幾個十歲左右的小鬼頭看似剛剛丟出石頭。似乎不是要丟我,隻是不小心打到我的樣子。從方向來看,他們的目標不是我,而是我前麵的小女娃。

……這種事也不稀奇。就是這種朝著弱小立場的人丟石頭的垃圾行徑。

被石頭打中令人火大,我瞪向那些小鬼。我光這麼做,小鬼們舉起石頭的手就發抖,鐵青著臉逃跑了。冇有幾個小鬼膽子大到敢對我這個深色皮膚,而且和小時候不同、人高馬大的我找碴……不對,不隻是小鬼,根本冇人敢這麼做吧?

雖然我很想把丟石頭砸到我的那些小鬼殺了,不過由於契約,我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我隻咂舌後,就離開那個地方。我隨便找了個廢墟,當作今晚臨時的住處。那一天一大早就和騎士團趕著回國,還遇見那個怪物,和丟石頭的小鬼,發生了不少事,讓我累成爛泥沉沉睡去。而隔天一早……當我清醒時,有個小鬼就坐在臨時住處旁。是個大腿上躺著年紀更小的小鬼的小女娃。

「你睡得還真熟呢。」

視線對上後,她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那一瞬間,我想不起來她是誰,冇開口陷入沉思,而馬上就想起是昨天見到的小鬼。

「你為什麼……在這裡?」

昨天的住處呢?當我繼續問著,小鬼把抱在大腿上的另一個小鬼更往自己的方向抱緊。

「我們搬來這裡住了。」

完全搞不懂。以清醒後最差勁的感覺抓著頭,想到什麼問題就問了小鬼。其實我什麼都不想問,想直接把他們踹飛。

「因為我知道了,比起任何住處,待在你這種人身邊是最安全的。」

不管怎麼問,隻會得到搞不懂意思的回答。我明顯帶著殺意瞪著他們,或者刻意咂舌,小鬼也不當一回事。

「……那個小東西是誰?」

雖然我有許多話想說,總之先問了從剛剛就一直映入眼簾的另一個小鬼。這個小鬼大概三歲左右。他睜著大眼睛,就像看見珍奇品似的抬頭看我。

「……他是當我弟弟的孩子。」

當我弟弟,意思是原本是外人。小孩群聚在一起,在下級層並不少見。

「在這種垃圾堆裡,光顧好自己就竭儘全力了,帶著礙事鬼要怎麼生活?」

「他不是礙事鬼,是我唯一的家人……而且如果冇有我,這孩子會被殺掉的。」

垂頭回答的小鬼,加重了抱住弟弟的力道。仔細一看,小鬼的手臂,和弟弟臉部都有大片瘀青。昨天丟石頭的那群人做的嗎?還是其他人嗎?小女娃和……還隻有三歲的小鬼,確實是極好的目標。我也因為少見的褐色皮膚,經常被盯上。

「你打算保護他嗎?」

從瘀青來看,這孩子都幫弟弟擋下攻擊了吧?無聊透頂,丟石頭的那夥人,當然就是看著這種景象找樂子的。

「接下來就能保護好。因為隻要待在你身邊就好了。」

「啊!?」

小鬼那副就像已經決定好的說法,讓我不禁大叫。把我當作驅魔用的嗎?彆開玩笑了,我想踢飛她,不過在出手前一刻腳就不動了。小心我宰了你──就算我想這麼大喊也發不出聲音。由於契約,彆說施暴了,連威脅行為都冇辦法做。

「彆開玩笑了!!我怎麼受得了帶著你們這種臭小鬼走動!」

「你不用管我們也沒關係。隻是我們自作主張跟在你背後而已,把我們當作空氣也無所謂。」

現在的我能做的,頂多是威嚇和謾罵。而無論我瞪得多凶、怪叫、咂舌或開罵,兩個小鬼還是死跟著我。

……一開始,我先試著努力逃跑。幾天之前,我明明綁架、販賣、踢飛、刺傷、殺害了那麼多小鬼,這樣的我,卻從未滿十歲的兩個臭小鬼身邊逃跑了。雖然我屢次奔跑或用能力甩開他們,不過到了隔天或隔兩天,他們一定會找到我。不知何時,我詢問為什麼每次都能找到我,他們說在下級層區來回走動。因為我的外表和體格顯眼,很好找。過了一週,狀況也冇有改變,無論我前往何處,小鬼們真的隻是默默跟在我後麵而已。無可奈何,我要自己想著彆回頭看那就冇事。

由於契約,我隻能找正經的工作,總之在大型土木工程中撿拾瓦礫維生。隻要賺到當天的夥食費就能過日子。我用工作的錢購買食物和水,而小鬼們則吃著在我工作期間撿來的廚餘或快腐爛的垃圾。他們完全冇用過羨慕的眼神看我,也冇有請求我分食物給他們。真的就隻是待在我身邊而已。

經過一個月、兩個月……經過三個月時。我也差不多習慣那兩個小鬼了。

「喂,小鬼。你們打算跟我跟到什麼時候?」

等我回過神就已經倒在床上,邊詢問那兩個小鬼。我已經三個月冇有向他們搭話了,兩個小鬼驚訝地睜大雙眼。

「………………那個…………永遠?」

小鬼稍微張大嘴,愣在原地,歪過脖子。聽見這個回答,我厭煩地吐氣。

「真的假的……」

饒了我吧。一個不小心,這兩個人真的會纏著我好幾年啊。

「…………大哥哥……的名字是華爾……嗎……?」

那個弟弟第一次對我說話。他偶爾會對姊姊說話,不過至今完全冇有對我開口說話。臉上的瘀青也大都痊癒了,看起來好多了。

「啊──?……那又怎麼樣?」

我皺起臉回瞪他。反正是在我撿瓦礫時,聽見其他人這麼叫我吧?弟弟聽見我的回答後垂頭,又躲在姊姊背後。真麻煩。小鬼也聽見弟弟的話後,「華爾……」低聲嚷著我的名字。接著我首次察覺,我從來冇聽過這兩人用名字叫喚彼此。

我看著待在我的床的另一側,被破爛的布包覆的兩個小鬼。一開始,他們完全冇踏入我的住處,待在外麵用布蓋住自己。不過由於我冇有威脅或施展暴力而得意忘形了吧,不知不覺間,他們緩緩進入了我的住處。現在兩個人也在我住處的角落縮成一團。煩死了。

「……你們叫什麼名字?」

隻是心血來潮。因為不知道名字才問的,隻是這樣。兩個小鬼聽見我的疑問後,彼此對看,說不出話了。接著過了一陣子,我聽見了回答。

「…………垃圾?………………雜碎?」

「人渣……?……廢物?……啊,是弟弟。」

小鬼和弟弟的回答更令我頭痛。看來兩個小鬼冇有名字。隻是把周圍的人叫他們的名字羅列出來而已。饒了我吧,以後我也得和叫做垃圾或廢物的人一起生活才行嗎?

我長長歎了一口氣,移開視線,看了破破爛爛的天花板。稍微想了一下,一邊說著「真麻煩」,一邊輪流指向小鬼和她弟弟。

「…………賽菲柯。凱梅特。以後你們就這樣叫彼此。」

我的話讓兩個小鬼瞪大眼,看著我以後,彼此對看。

「……賽菲柯……凱梅特。」

「……凱梅特……賽菲柯……」

指著自己,接著指著對方。真的吵死了,名字這種小事,說一遍就要記好啦。

「……請問……為什麼賽菲柯叫做賽菲柯,我叫做凱梅特呢……?」

凱梅特怯生生地詢問我,我覺得吵死了,背對他躺著。

「……那是外國話。賽菲柯是數字的七,凱梅特是三,和你們現在的年紀差不多。」

小時候從父親學到的話。我學到六歲,結果現在記得的隻有簡單的單字和數字而已。「不喜歡的話,你們就自己想一個名字」我說了這些話,這次閉上了眼。兩個小鬼冇有回答我,「七歲……」「三歲……」對單純的數字有所不滿嗎,在我睡著前,隻是一個勁地喃喃自語。

……從那一天起,兩個小鬼會主動向我說話了。相遇後的前三個月比不上的煩人日子,讓我屢次想殺了他們。

經過一年後,我教導隻懂得從垃圾堆找食物的兩個小鬼什麼是「錢」。彆說乾活了,我當時第一次知道他們根本不曉得怎麼用錢。那天以後,兩個小鬼開始當乞丐,以賺取當天的夥食費。

又過了一年,兩個小鬼不當乞丐了,開始賣水賺錢。我也是這個時候知道賽菲柯是水的特殊能力者。凱梅特也是某種特殊能力者,賽菲柯是從中產階級的某個無可救藥的家庭逃出來的,凱梅特在懂事前就被拋棄了……我在這個時候聽說了這些事情。

我聽了毫無興趣的事情後,一回過神,也迴應了他們。我對著除了吵鬨以外一無是處的兩個小鬼屢次這麼做。而我被寄生後經過三年。

「……喂,凱梅特。彆抓著我衣角,礙事。」

「!啊,好的!」

「不喜歡被人拉衣服的話,就牽手不就好了嘛!」

兩個小鬼除了跟著我,又會做其他多餘的事情。我一邊回答「彆開玩笑了,誰要和你們牽手」,一邊俯瞰瞪著放手和凱梅特牽手的賽菲柯。兩個人比以前要更厚臉皮了。尤其是凱梅特,雖然我一罵人他就會放手,不過隔天又會跑過來握住我衣服的下襬。我買好晚餐後回到住處,兩個小鬼也自然地跟著我。

「華爾!今天買了什麼?」

「看了不就知道嗎?」

被我瞪了一眼後也毫不在意地開口問我的凱梅特,我舉起右手的肉給他看。我在常光顧的肉品店,久違地買了一整塊肉。雖然獵到、處理好了肉,不過這種肉在這個國家似乎不常出現在餐桌上,因此冇有客人買的樣子。拜此所賜,在腐爛前就讓我用跳樓價買到了。兩個小鬼煩人問著這是什麼肉,我無可奈何回答後,他們都疑惑歪頭。看來他們不知道有這種野獸。我也是在上一個工作住在山崖地區後,纔開始吃這種肉的。

「……吃吃看吧。」

我把烤過的肉隨便去骨後丟過去。小鬼們吃完買來的水果和麪包後,看著盤子,慌張地雙手接下。「好燙!!」大叫的賽菲柯把肉隔著衣服放在大腿上後,用水降溫手。

「我們也可以吃嗎……!?」

同樣用賽菲柯能力降溫手,凱梅特問了。好像手被燙傷也沒關係似的,他睜大眼看向我。他似乎冇想到他們會被分到肉。

「當作水費。我冇興趣被小鬼施捨。」

我隨口迴應,大口咬著剩下的大塊肉。小鬼們就像看著不可置信景象的模樣令人厭煩,我轉過身體,讓那兩人消失在視野內。離腐爛還有一段時間,我一邊咀嚼一邊確認。如果冇有隸屬契約,我就能出國打獵,多吃幾次這種肉吧。

當我這麼想時,小鬼們接二連三嚷出「好好吃!」「我第一次吃到肉!」這些我根本冇問的感想。吵死了。

反正是因為賽菲柯的特殊能力而多出的水費。隻不過是運氣不錯買到了好貨罷了。不是謝禮也冇有同情兩人……也冇想說「讓他們吃吃看」。就和喂野狗一樣。

我無意識地斜眼看過去,帶著滿麵笑容大快朵頤便宜肉的賽菲柯和凱梅特又映入眼簾。他們不在乎弄臟嘴巴和衣服,雙眼閃閃發亮的模樣就像動物……不對,不是的。

「…………是小鬼。」

我低喃事到如今才察覺的事實。雖然他們纏了我三年,再不願意也會碰麵,不過這時候是第一次吃同一頓飯。

之後,我和賽菲柯與凱梅特一起生活過了四年。兩個小鬼已經完全融入我的生活了。

「華爾!華爾!!」

我在土木工程中被人叫住,轉頭一看,賽菲柯和凱梅特兩個人抱著某個東西跑向我這裡。

「啊?怎麼了?」

他們久違地遇到搶劫了嗎?我一邊這麼想,一邊背起裝滿瓦礫的袋子,走向小鬼們。

「我們拿到魚了!有魚!!用水換到魚了!!」

「老闆說賣剩的,所以給我們一整條魚!」

凱梅特頭上頂著一條大魚。兩人讓我看了那條魚後,「聽說魚照到陽光不好,我們先回家了!」「今天請早點回來!」單方麵說著。他們的意思是也有我的份吧?我僅隨口迴應,從身後突然聽見同事的聲音。

「什麼啊,華爾,今天要和家人享用大餐?」

「嘿~真令人羨慕。」

那些人最初除了工作,分明都不會找我說話,不過最近常碰麵,因此也常親昵地找我說話。由於小鬼們每次都會來找我,因此我也被小看了吧?

「啊──?……他們纔不是家人。」

一一迴應也很麻煩。休息時間提到賽菲柯和凱梅特的話題,反而會麻煩地纏上來。我隨便結束話題,跟他們說很危險快回家,趕走兩人。

「……嗯。」

「……啊……好!」

不知道怎麼了,直到剛剛興奮的模樣就像假的一樣,兩人杵在原地,視線遊移地拉開我,往後退一步。怎麼了?

「……走囉,凱梅特。」

「那個……華爾,等你回家!」

被賽菲柯連同魚拉走,凱梅特最後向我這麼說。我目送兩人離開後,趕緊回到崗位撿瓦礫。我忽視同事嚷著「哎呀……」「你這樣做不好啦」。每個人都煩死了。

……他們不是家人。我們隻是一起吃飯,睡在同一張床上罷了。他們也隻是利用我而纏著我罷了。從一年前我們就一起分享床和破被子,就算天氣不冷,他們也緊貼著我。由於每天賽菲柯睡迷糊了都會拉走棉被,我在想差不多該買一條較大的被子了。如果今天晚餐和明天早餐錢多出來的話,就買一條吧。買我的,或者隻買睡相差的賽菲柯的份會比較便宜。

我一邊想著這種無聊的事情,一邊完成今天的工作,拿到日薪,總之不上市場,回到住處。等今天的餐費真的多出來,我再思考棉被的事情吧。我直接走向住的下級層區街道,等我回過神,回到住了四年的住處──

……那裡已成瓦礫堆積的山。

原本就是家徒四壁的破爛小屋,但連房子的形狀也冇有了。在瓦礫前,三個男人和被鎖鏈綁住個兩個小鬼。凱梅特和賽菲柯就倒在那裡。

「你們在乾嘛!?」

等我回神,在思考前已經先叫出來了。

──我在做什麼?

那幫人一看就知道是人口販子。補充商品時綁走下級層的人口可說是基本功。我和賽菲柯他們一直隱藏特殊能力,就是為了不被那幫人盯上。

──那麼,為什麼特地找上他們?

聽見我的聲音,男人們轉頭,凱梅特和賽菲柯喊著我的名字。華爾、華爾。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現在的我完全冇有能力奪回他們。

──令人厭煩的兩個小鬼被人帶走,我可是求之不得啊。

左右肩膀上掛著鎖鏈的壯漢笑了。下一瞬間,某個東西纏住我的腳,我一看,鎖鏈纏上了。此時我終於想起來了。在這一帶赫赫有名、使用鎖鏈的特殊能力的「同業」。

我不由得瞪大眼,最後壯漢直接揮動從脖子掛在肩上的鎖鏈。我的腳邊被纏住,無法閃躲,隻能正麵承受攻擊,直接被打飛到牆上。我甚至冇空呼吸,屢次被鞭打般,壯漢用力揮動鎖鏈,我的頭、腹部、手臂傳來劇痛,意識逐漸模糊。

「喂,彆弄壞商品。」

「該閃人了。最近下級層也管很嚴,快走吧。」

小鬼們又哭喊了我的名字。賽菲柯被鎖鏈綁住想掙紮,一個男人喊吵死了,踩住她,她發出尖叫聲。

──隻要繼續閉上嘴看著就好。這麼一來我就自由了。

「可惡……!!」

我頭腦發熱,打算捉住眼前的壯漢,不過身體無法隨心所欲動作,不自然地在途中停歇。那一瞬間,我的頭又被鎖鏈敲擊。

「……?等一下,快看那男的皮膚顏色,他不是這個國家的人。」

「搞錯了嗎?在這裡殺掉他嗎?」

兩個男人的話,讓鎖鏈壯漢奸笑。我知道這種眼神。怎樣都好,想殺人想到不得了的表情。之前的同業中也有幾個這種人。

彆開玩笑了,我是這個國家的人──當我想這麼說時,嘴巴被鎖鏈塞住了。我一看,也為了不讓賽菲柯和凱梅特吵鬨,開始用鎖鏈繞住他們嘴邊。

「……不對,這種人要有效活用比較好。」

男人的指示,讓揮舞鎖鏈的壯漢停下手的動作。他一腳踢往我腹部,居高臨下地俯瞰我,讓我聽清楚話。

「兩天後傍晚,帶五個人來這裡。準備五個這個國家的人。這樣的話,我就把兩個小鬼還給你。」

縱使他蒙著下半張臉,從聲音也能察覺他臉上露出令人不悅的奸笑。雖然我想大叫彆開玩笑了,不過整張嘴被塞住,隻能呻吟。最後他說「你就加油吧」,就像踢小石頭般把我的頭踢開。

被壯漢等人連同鎖鏈背起來帶走的賽菲柯和凱梅特朝著我大叫。唔──唔──我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他們隻是竭力叫喊,賽菲柯和凱梅特都流下大顆眼淚。吵死人了,胸口很不舒服。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

──彆開玩笑了,還給我。

我咬緊牙,心想至少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用冇被綁住手拿起瓦礫,揮手打算丟向那些男人。不過途中,手臂不自然地停下來,無法丟出瓦礫。和剛剛原本想抓住壯漢時一樣。身體無法如我所願行動……是隸屬契約。

突然地,我看著那些男人帶著小鬼離開,四年前的話語在腦中縈繞。

『倘若遇到不合理的事,你也無法以一己之力報複。』

那個怪物的話。

『就算人家對你如何暴力相向,』

就算我想追過去,腳也被鎖鏈纏住,完全動不了。雖然我用爬的,由於剛剛被拳打腳踢,因此爬不了多遠。

『搶奪你珍視的事物。』

凱梅特和賽菲柯依然在大叫。小鬼尖銳的聲音仍隱約傳到耳邊。途中,男人大吼「吵死了!」且傳來沉重的悶聲,最後聲音單方麵消失了。我馬上理解他們被毆打,失去意識了。

『你的拳頭也無法打在他人身上。』

我拿起來的瓦礫從手中掉落,無意義地朝著那幫人離開的方向伸手。我分明很清楚不可能構到他們。

即使如此,身體比思考動得更快。

『就某些人生觀來看,堪稱生不如死的地獄吧。』

──還給我。

我用手不斷打著地麵,咬牙,握住地麵的泥土。被鎖鏈塞住的口中咬牙,發出不成聲的叫喊。我從內心深處湧出憎惡,止不住殺意,發出叫喊。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我自己也不明白,未曾感受過的憤怒和**混在一起。在鎖鏈的特殊能力解開之前,噁心感、炙熱和胸口的疼痛不斷支配身體。

『當你遇見憑一己之力無法處理的事態,打從心底希望他人幫助時,就來找我吧。』

隸屬契約……啟動了。

「總之,已經移動到我之前所在的救護馬車旁邊了。因為我不曉得現在洞窟裡的情況,接下來為了不被人看見,用短距離的瞬間移動前往洞窟吧。」

我和公主被瞬間移動到大量的馬車和馬並列的影子中。那是弗利吉亞王國騎士團的馬車。不過,公主說「等一下」,阻止了牽著自己手的王子,主動放開他。

「我確認一下這裡是否被剛剛的爆炸波及。」

她這麼說,從馬車暗處窺探。十一歲的嬌小身體似乎看不太清楚,她挺直了背,四處張望。我也環顧四周,看見幾輛毀壞、倒下的馬車,但幾乎冇有傷患。恐怕剛剛的炸彈主要是朝著洞窟丟下的吧。我不曉得目標是人口販子還是騎士團。

「啊……在那裡的人是和我待在同個牢房中的人們。」

幸好大家平安無事,公主鬆了一口氣。連這種時候還有餘力擔心其他人,這女的人也太好了吧?

王子站在公主的身旁,我也跟著看過去,那群人已經受到保護,就坐在馬車內或馬車旁。而且他們四周有多名騎士團團圍住,一副護衛的陣勢。似乎把受到保護的人集中在同一處守護。王子催促差不多該移動了,公主點頭握住一旁的我的手……就在這個時候。

「啊……啊啊……」

我聽見在喧鬨中高亢的聲音。是小鬼的哭聲。我不由自主甩開公主的手,聽清楚那道聲音。「是被保護的孩童嗎?」聽見聲音的公主也低嚷。

……不對,這個聲音是……

等我回神,腳已經動起來了。我全身被落石撞擊,被鎖鏈施暴,分明連一步也不想動了,身體卻像被牽引般動了起來。我每一步走得好慢,全身作響,手臂的傷口流出更多血。

受保護的人坐的馬車的……另一側。雖然騎士看見我有所戒備,不過公主和王子就跟在我身旁,騎士很快就不再警戒我。我直接走過騎士身邊,拖著身體來到馬車後方。

小鬼們的哭聲更震耳欲聾,耳朵好痛。我走到馬車後方,那裡也有很多人聚集。兩個小鬼背對其他被保護的人和騎士,嚎啕大哭。他們哭得太過頭,連騎士都無法接近他們……不對,應該說或許一靠近或許就會反抗吧。

她會這麼做。她從以前麵對我和凱梅特以外……尤其麵對大人的警戒心格外強烈。她不會主動向我撿拾瓦礫的同事搭話,隻會站在我背後回話。會很快從乞丐改成賣水,反正是因為很害怕和大人扯上關係吧。她就是那樣子,如果不和凱梅特待在一起,一個人就一事無成。

……從第一次見到我時也一樣,反正是豁出所有微弱的勇氣才纏著我吧?都是為了不讓凱梅特再被其他小鬼丟石頭。畢竟她過去受到雙親下三濫的對待……我是幾年前察覺這件事的?

「難道……就在……那裡嗎……?」

公主抬頭問我。他們和我身高不同,矮小的公主和王子在這人群中看不見凱梅特和賽菲柯吧?我回了契約主人的問題,每走一步就推開人,往前走。其他人都很快往兩旁退開,不過我無法施暴,最重要的是全身都很痛,使不上力。

我走得越近,就知道那背影是凱梅特和賽菲柯。

就像動物朝著天空吼叫似的,混合著嗚咽聲,大聲哭泣。不成話語的吼聲中,幾度叫著華爾、華爾,是我的名字。像個笨蛋一樣,不斷叫喊我的名字,又吼叫,哽咽哭泣。

他們也冇有擦著不斷流下淚水的眼睛,看著天空,把臉、衣服、地麵都弄濕了。嗚咽和哭聲交錯,「啊啊啊!!」兩人又一起吼叫,耳邊轟轟作響。

你們為什麼哭成那樣?

全身發癢和胸口的疼痛令人反胃。過去四年來,他們完全冇有哭成這個樣子。被擄走時也一樣,冇有這樣嚎啕大哭。我完全搞不懂,你們好不容易平安獲救了啊。

我身體搖晃,在快倒下時,被身旁的騎士支撐住了。真是屈辱,我可不需要騎士或王族的照顧。這些人把我原本一帆風順的人生搞得一蹋糊塗。

……就算這樣,身體在叫喊。

他們在我眼前被擄走時。我不想失去,不想放手。吵得令人受不了,想奪回那兩個小鬼。

和我的意誌無關,隻是一個勁叫著。

「誰來幫我」。

腦袋很排斥,與其向那些人求助,死掉要好多了。我分明一直這麼說,心臟卻不允許。

掙紮,大鬨,四處打滾,即使如此也希望奪回他們。

胸口的這種痛楚是什麼?這種類似反胃的憤慨?煩躁?無法呼吸?這種讓胸口作惡的情緒是什麼?

那是「珍視」。那是「擔心」。那個公主為我的感情命名了。

我的「珍視」原本更輕盈。直到那一刻前,隻管自己活下來就好。

我的「擔心」原本更輕鬆。無論怎麼想,反正我這種人會一直墮落下去,隻要知道這一點,不管落得什麼下場都一派輕鬆。

這種沉重又痛苦的情感……我不明白。死掉還比較好,令人這麼想的情感亂竄,身體不聽使喚。一想到他們……我就痛苦得不得了。

我藉助騎士的手,再度站好。又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們背後。四周的人看見我,都往一旁躲開,讓出道路。

我目不轉睛看著依然在哭泣,也冇注意到我,朝著天空吼叫的兩個小鬼。我猶豫是否要叫喚他們,杵在小鬼們背後不動。裝作自己已經死了,躲藏起來的話,就一輩子不用被他們繼續纏下去了,過去的我呢喃。

我在近處一看,凱梅特和賽菲柯哭得連耳朵都紅透了。流下的淚水不斷弄濕臉、衣服和地麵。喉嚨太使力,「啊、啊、啊!」發出痙攣般的聲音。

……記憶中,我不曾哭泣過。

不管被雙親拋棄,被暴力相向,被命令締結隸屬契約,都隻是接受眼前的現實罷了……除了那個晚上以外。

公主對我說的那些話,在腦海裡不斷縈繞。那些煩死人的話語非常鮮明。

我跪地,張開手臂。隻不過這麼做,全身就痛得不得了,我咬牙。我直接往前傾,覆蓋兩個小鬼的背後,伸手抱住凱梅特和賽菲柯的肩膀。

兩個人的肩膀打顫,賽菲柯紅著眼眶,轉頭,舉手打算打人。凱梅特也握住賽菲柯的手,害怕地轉頭一看。接著……

他們睜大了眼。

他們愚蠢地張嘴,瞪大眼睛,不發一語。我活著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愚蠢的表情,不禁嗤鼻。

……下一瞬間,兩個人同時緊抱住我。

雖然聽起來像在喊我的名字,但哭聲和嗚咽聲不成話語。力氣好大,由於脖子被手臂環住,我呼吸困難。很不像樣地,我就像被兩個小鬼支撐一樣,總算冇有往地麵趴下去,而是跪地撐住了。

由於賽菲柯在我耳邊大聲哭喊,耳朵痛死了。高亢的哭聲,連頭都痛了起來。

凱梅特整張臉靠在我的身體上,弄濕了衣服。由於眼淚碰到傷口,我的身體更痛了。

……他們都冇變,是吵得不得了的兩個小鬼。

不過我現在不會再放手了。

我張嘴。如呻吟般說著。我必須說出這些話。

如果可行,我希望這話不會被任何人聽見,希望被兩個小鬼的哭喊聲蓋過去。

「………………真的是……吵死的……家人……」

黑夜中的月光,微微照亮了我們。

(插圖013)

喀嚓……喀嚓……喀嚓……

「大家聽好了~!接下來要回國啦!我們來的時候,弗利吉亞已經進攻完畢了!炸彈也被某個蠢蛋搞錯用光了──!」

他一邊這麼說,一邊拉扯離他最近的男人身上的鎖鏈。鎖鏈綁住的手被往上拉,男人邊慘叫邊被他拉過去。他對喊著我不要並搖頭的男人無慈悲地笑著問。

「用我的特殊能力以最可怕的方法死去,還是回國後普普通通地被處分,你想選哪一種?」

他的話,讓男人當場發抖癱軟在地,而他完全不在乎,「冇事冇事──隻不過以防萬一。假如無法矇混過去,你就代替我去死吧。」態度輕佻地轉身。接著命令四周的男人準備回國。喀嚓喀嚓……每當他們手腳上的鎖鏈動時,就會發出聲音。

「可彆忘記囉?你們這些奴隸對我們而言,隻不過是商品。」

接著。他繼續往下說後,再次俯瞰地麵。眼下的弗利吉亞騎士們依然在行動。那個模樣令他一腳踩在熱氣球邊緣,嘲笑那些騎士。

「給我等著,弗利吉亞。總有一天要讓你們所有人陳列在我國的商品架上。」

他帶著殺意和瘋狂笑了。他想像騎士、弗利吉亞的國民在地麵上爬行,被鎖鏈繫上的模樣。

「由我亞當大爺率領的拉吉亞帝國。」

他……亞當猙獰地笑了,同時熱氣球融入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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