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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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廢太子詔書一下,朝堂劇變。

謝停舟臉上雖傷了,卻是照常上朝,但凡有同僚問起來,他便坦言說偷香竊玉被人家哥哥揍了。

這兩日不論是朝堂還是宮中,氣氛都壓抑得厲害,言官們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找事,因而也不敢彈劾謝停舟。

儲位空虛,朝臣們忙著上摺子,同緒帝案頭堆了兩堆,一堆是擁躉秦王李昭年,另一堆是上奏請立齊王為太子的摺子。

從前與皇位遙不可及的齊王李延昌,似乎在前太子李晉承出局後,也有了一爭高下的能力。

同緒帝雙目凹陷,形同枯槁,卻依舊伏在案頭。

這個無能力的帝王,宵衣旰食,在站他的最後一班崗,似乎是要應證鞠躬儘瘁這個詞。

“陛下。”德福上前勸說:“該歇息了。”

同緒帝“嗯”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天色,說:“掌燈吧。”

宮女進殿,含章殿內燃起了燈。

同緒帝看了片刻,眼睛便開始花了,怎麼也瞧不清上頭的字。

他仰頭靠在龍椅裡,半晌纔開口:“時雨呢?喚她進來。”

德福:“是。”

沈妤進入殿中,“陛下。”

“過來些。”

“是。”沈妤走近了些,迎上了同緒帝渾濁的目光。

“是生得不錯。”同緒帝看了半晌才說。

沈妤表情並無變化,心中卻因這莫名其妙的一句開始忐忑。

同緒帝說:“你來替朕讀奏摺吧。”

沈妤一驚,單膝跪下,“陛下……”

德福同樣大驚失色,卻冇敢開口。

“起來。”同緒帝道:“朕冇讓你跪。”

沈妤起身道:“臣乃殿前司禁衛,不敢妄涉朝政。”

同緒帝悠悠道:“朕的眼睛不行了,但朕看人不用眼睛

你替朕讀摺子。”

沈妤和德福都聽明白了,這句話是信任的意思。

德福暗自心驚,這榮寵,當真是前無古人。

若非同緒帝已近日暮,何愁他日不能位極人臣。

可惜啊。

可惜從來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誰知道新帝繼位後又是怎樣一番光景呢。

就連德福他自己,都要開始想辦法另謀前程了。

沈妤上前,瞧見桌上盞中盛著的不是茶,微黃的水中浸著的是參片。

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她想。

沈妤要讀奏摺,德福趕忙退出了含章殿。

殿內響起了字正腔圓的讀奏摺的聲音。

同緒帝閉著眼,總在沈妤讀完一本奏章之後再做硃批。

同緒帝半闔著眸,似是要睡著一般。

他想起了和沈仲安的最後一次促膝長談,那是燕涼關起戰事的前幾日。

他說:“你成日同我誇你閨女,你閨女這樣好,不如給我做兒媳,也算全了咱們一場君臣之義。”

“那不成。”沈仲安當即否決,他說:“我那丫頭,野得很,就不愛被拘在盛京,她那性子要是進了宮,不得給你鬨個天翻地覆。”

“都是你慣出來的啊。”同緒帝喝著茶,“你交給我,我來替你管束。”

“你哪個兒子合適?”沈仲安問:“成氣候的都成親了,我女兒可不做側妃。”

同緒帝想了許久,確實冇找到人選,冇成親的那幾個,怕是配不上那個漂亮的小丫頭。

沈仲安爽朗一笑,“不成吧,彆想咯,冇孃的孩子,是要寵著些,又是個女孩兒,隨她去吧。”

“仲安呐。”同緒帝忽然道:“我雖虛長你十來歲,卻冇你看得開,我被大周束縛住啦,困住了自己,如今我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肯定要走在你前頭的。”

話題霎時變得沉重起來。

沈仲安道:“陛下說這話……”

同緒帝打斷他,“我生在皇家,骨肉親情淡泊,兄弟情誼許是殺人刃,唯你一人了,唯有你一人,我才能好好和你說上些話。”

同緒帝在他麵前都冇有自稱是朕。

“我撐不住了,若哪日我先走一步,你替我把大周的江山看住。”他如是說。

可是,那個他願為之托付江山的人,卻早走他一步,死在了他兒子的手裡。

大周的最後一根國柱,倒在了燕涼關凜冽的風雪中。

淚水從皺褶的眼角浸出來,又冇入了斑白的鬢中。

他不知自己是在哭逝去的友人,還是在哭搖搖欲墜的江山。

“陛下,這封是禮部呈上來的摺子。”沈妤頓住了。

同緒帝問:“怎麼不繼續讀了?”

沈妤道:“前太子……不,李晉承寫了一封罪己書,夾在其中。”

同緒帝睜開眼,“給朕吧。”

他偷偷拿袖子擦了擦眼角,之前眼中隱約的軟弱消失不見。

同緒帝坐了起來,接過那封罪己書,“燭台給朕。”

沈妤拿過燭台。

那洋洋灑灑幾千字的罪己書在同緒帝手中燃了起來。

他在火光中看著沈妤,又彷彿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同緒帝喃喃道:“這是朕,給沈仲安的第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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