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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位於東部偏北處乃是平原地帶,一眼望去蒼綠,恰逢秋季,抹上紅、黃等鮮明暖色,有零星墨點灑落在這色盤上。河流橫穿將其劈成兩地,在其上遊,墨點聚集得多了些。
河上有拱橋連起兩岸,靠近橋邊,商販們在此吆喝,此起彼伏。
屠夫正手起刀落砍著肉,聲響使得買客不由離得遠些。
旁邊賣些小玩意的攤位,三兩樸素衣裳的人聚在一起,玩弄著東西,嘴上未曾停過。
“裴家怎的了?”
“聽聞怕是不行,那座山上早已空人。”
刀進砧板聲打斷交談,一屠夫鑽進來,大聲囔囔:“胡言!雲山裴氏仙人下凡者也,怎會不行!”
“前日山上陰雲密佈,卻遲不落雨,鄰家一兒匆匆離去,至今未回。”發灰白的婦人緩緩出聲。
“區區二日,從何出荒謬言論!”
“莫吵!往南處去有一仙宗,名為允道,裴氏已傳書,諸位稍安勿躁。”書生裝扮的男子立足外圍,放聲道。
眾人順著南處望去,天際隱約露出峰頭,似乎有仙人之眼俯視此片土地。
於是,他們交耳半刻,散去。
一身鴉色衣裳的少女落身在此,循著他們口中的裴家方向走去,步伐輕盈,視線往上走,停在一張軟萌的臉上,杏眼微微眯起後又恢複,眼底的淡漠硬生生擊退獨有的萌感,帶上些許生人不可靠近的氣勢。
她喚出卷軸,卷軸上書:
‘裴家鬼案,致死十餘人。望允道宗出手一助……’
目光掃視大概,右下的接案修士欄原本空白處逐漸出現了名字,如水墨般化開,最終形成‘江見晚’三字。
而這正是少女的名字。
“你這樣貌雖是硬朗些,但眉眼含情,不就是為了勾引我嗎?”一道響亮渾厚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伴隨著一男子柔弱反駁聲。
江見晚駐足,往聲源處望去,略作思忖,閃身至一旁屋頂,俯視著底下的人。
“我不過路過此地,怎就被你如此侮辱!我要報官!你……你要作甚!”
樣貌俊秀的男子被稍顯富態的女人逼著後退,身旁的小廝則開始蠢蠢欲動,下一秒就上前壓住男子。
其中強壯結實的小廝接到自家主子的眼神示意,按住男子就要他腹部揍去,卻死死地頓在空中,近不了分毫。
“小李,你莫不是也對他起了心思!”
女人見那小廝的拳一直未落到男子的身上,細彎的眉皺緊,眼皮往下一拉。
“小……小姐,我這手動不了!”
男子似有所感,往江見晚所在處瞄了一眼,劃過一絲興趣,而麵上卻更裝柔弱,卻偏偏嗓門洪亮:
“少俠!救命!這個肥婆強人所難!若少俠不願搭救,我也無法強求。隻是希望下輩子能好好到老……”
女人惱火,手中竟出現長劍,淡紫色靈力盤旋其上,眼見劍尖直逼至男子喉間,就被一道靈力打偏,劍也隨即掉出手心。
江見晚落地,垂眼和地上的男子對視,出聲:“你明明是凡人,怎知我的方向?”
“那該是我與少俠您心有靈犀,少俠……”
音未落,就被打斷。
“美救英雄?這雲山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何人!竟敢從我手下奪人!”女人陰狠道。
旁邊隨從也齊聲應和道。
“就是就是,咱家小姐可是這雲山赫赫有名的裴家二小姐!”
“害怕了嗎?”
江見晚轉頭,眼底閃過疑惑:“當真?”
小廝率先出聲:“當真!”
江見晚聞言出示了卷軸,卻未攤開:“我乃允道宗弟子,奉命前來調查裴家一案,不知這位小姐可否有空?”
卷軸浮起,擋住了她的雙目,緩緩往右移去,微垂的眼皮抬起,露出清澈的眸底,注視著女人。
明顯囂張的女人氣勢一下子收回許多,甚至有些慌亂:“無空!小李,我們走!”
“小姐,這真走嗎?那男子您……”
女人扇了一掌給出聲的人,壓低音量道:“你想死你就去。裴家最近可不太平,惹上嫌晦氣。我不過藉著裴家名頭過活,還不想真死!”
那小廝連忙應聲,也不敢顧及自己泛紅的臉頰,跟著女人身後離開。
一行人大搖大晃地走出了巷子,很快就留下江見晚和那男子。
江見晚收回視線,轉身看向男子。
男子湊上前來,輕聲道:“感謝女俠救命,若不嫌棄,在下可以……”
“收回去。”江見晚堵住他的後話,不欲多留,正要離去,男子竟直直向她跌來。
她下意識反手一擊男人的肩膀,男子哀叫著倒在地上,眼竟含淚。
“少俠,下手可以輕點嗎?本就準備摔了,現在可好,肩膀也傷去了。”
江見晚自知理虧:“凡人不及修士,你不該貿然湊近。”
她上前伸手,男子也順勢握上起身。
“少俠這話好似怪罪在下一般,在下心有些傷。”說著,男人頓了幾秒,“不知少俠如何稱呼?”
“江見晚。”報上自己的名字,江見晚就徑直走出巷口。
男人便一直跟在她身後,明明看似柔弱的身子不曾跟丟過眼前的人。
“那在下稱呼江見晚?晚晚?都不行啊……”
“那,江小俠!”男人大聲喊出自己覺得甚是不錯的稱呼。
見江見晚冇理,男人啊喲一聲成功讓江見晚止步:“江小俠,我這肩膀、這全身上下都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江見晚轉身,微微歪頭,一直隱藏在衣裙間的玉佩入了眼前人眸底:“你叫什麼。”
“在下姓溫,名川謹。”溫川謹避開江見晚的視線,目光停留在那玉佩上,久久未曾移開。
“好,我記住了。若有事相求,可寫飛信至允道宗,此為我的歉禮。”江見晚道。
溫川謹捂著心:“怎需歉禮?江小俠你剛救我一命,我謝都還來不及。”
“那你傷?”
“無礙。不知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江見晚點頭。
“你這玉佩從何而來?”溫川謹切入正題。
江見晚看向自己佩戴許久的玉佩,開口:“我阿爺將其自小佩在我身。”
溫川謹狀似恍然大悟,不過下一刻開始變得有氣無力:“江小俠,你看我如今這般,怕是來個人就能將我欺負得可憐,允我隨你身邊嗎?”
江見晚不解:“你不是無礙?”
“江小俠你這就不懂了,凡人哪有這麼實在的話,也就你這剛下山的修士會信,你可要記住了。”
江見晚抱胸:“如你所言,那我是否該信你這話呢?”
嚐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滋味,溫川謹難得安靜一會,見江見晚轉身就要徹底消失自己麵前,忙出聲:“裴家一案或許我有線索!江小俠我們可以合作!”
秋日的天暗得極快,不久,人間紛紛點起燈,街上鬨市也逐漸有了閒走的人,各樣的小攤擺上各自的物品,當然,還有些餛飩鋪子等吃食也張羅著客人。
一巨大的梧桐樹下,風微微吹得葉飄飄,發出聲響。
樹下有搭起的簡易避所,擺著幾件桌椅,客人三兩成團,高聲闊論。
江見晚來時已是夕陽,如今終於見得了夜幕繁星,她瞥向不久前說有裴家線索的某人,沉默著。
“你不會撐死嗎?”江見晚真誠發問。
桌上已疊起五六隻碗,看架勢,似乎還得再增加。
“流浪太久咯,自然要好好吃上一頓。”
“錢是我的。”江見晚冷冷開口。
“這不是盟友了嗎?好說好說。”
“不好說,我也可以換種方式的。”
溫川謹忙道:“不可不可。”
江見晚坐下,撐著臉看著來往的路人。
雲山是個好地方,地形平坦,綠樹茂盛,一條穿過大街小巷的河流蜿蜒著。
街上燈光明黃,映在來往的行人帶著各不同的神態的臉上,賦予一層獨有的人間光輝。
錯落的房屋,房簷掛著一兩燈籠,形製精緻,有孩童捧著書念道:
“雲山裴氏天上仙,見不得世人苦,下凡度人憂!”
裴家作為五大家之一,理應在這繁榮的街道,但這一眼望去,全是凡人居所,莫說像樣的府邸,便是大點的屋也難以見得。
江見晚收回目光,望向一旁,支攤的婦人和旁的一桌開始閒聊起來。
“可聽那事了不?”
“是杜家那小子嗎?”
“那可不,剛剛他娘哭得可慘,她兒竟隻剩白骨,也不知是真杜家郎還是假杜家郎。”
“他娘如何辨得?”
“據說是,裴家用那仙術一照,給照出來的。”
“既如此,你何必猜疑是否為杜家郎?”
“仙人如此神通廣大,你怎知他們不會掩藏一二?”
婦人笑道:“杜家郎若是能引得裴家如此動作,倒算登了青雲。”
“這倒也是。”與婦人交談的那人聞言點頭附和。
江見晚和溫川謹皆不由自主停下,目光流轉,對視一眼裝作不甚在意,卻早就支起耳朵認真傾聽。
“裴家果真心善。”那婦人長歎一聲,“倒是苦了他娘,忙活大半生兒卻冇了。”
“她家女郎也不差,前幾年也在裴家做事。就是可惜歸家後有些癡笨。多好一門差事竟握不住。”
“如此說來,杜家可真有些黴頭。”婦人搖了搖頭,繼續招呼下一個新至的客。
溫川謹看向江見晚,道:“可有頭緒?”
“你的線索呢?”江見晚淡聲反問。
溫川謹吃好站起,笑著道:“江小俠,都說了,彆輕信任何一個人,包括我。”
江見晚蹙眉,張望一眼四周,和溫川謹的視線交彙一點,看出他眼底的明晃晃的玩笑意味。
為了不引起凡人恐慌,她上前,手搭上溫川謹的肩膀,一眨眼二人就到了彆處。
此處四下無人,月黑風高夜,當是埋屍聖地。
江見晚拔出匕首,利落地抵住溫川謹的喉間。
“動武不值當,江小俠你聽我慢慢分析。”溫川謹小心翼翼推開橫在脖子前的匕首,“允道宗的宗門規定似乎有一條,不可傷無辜之人,是吧?”
“你是在威脅我嗎?”江見晚閃過疑惑,似乎冇明白。
“並未,既是要破案,想必也是盼著越快越好,在下倒是覺得,當去杜家一探究竟。”溫川謹解釋道,順便徹底遠離了那把匕首。
江見晚垂眸收好匕首,轉身就要走,卻又被喊住。
“江小俠你去哪?”
語氣平淡的女聲回道:“是你耽擱了我的時間,饒你不死是宗門要求,也是我本就無意要你一命,還有——”
少女回頭,素月分輝,灑下柔光,襯得她如月皎,注視著溫川謹,緩緩吐出後麵的話。
“我冇那麼笨。你這些話,話本子都會嫌棄。”
“你怎麼如此說我!”溫川謹趕忙追上。
“江小俠,我們還是盟友嗎?”
“江小俠……”
“聒噪。”
“此二字足以傷透我心。”
……
二人一前一後,影子相互交疊,高大的身影喋喋不休,身邊的人寡言,時不時因其聒噪而皺眉。
一處略顯破敗的房屋坐落在雲山城鎮邊緣處,有些腐朽的房門傳來嚎啕哭聲。
“我的兒啊~你命好苦啊——”
“娘,這定然是裴氏作祟,今日我就上山去討要說法!”
杜母髮根處已白,聽自家閨女如此說話,忙捂住她的嘴:“不可亂言!我杜家全靠裴氏的幫襯,若非如此,你那年早就死於饑荒。”
年輕女子容貌姣好,瞥了一樣已成白骨的屍體,冷哼一聲:“區區二日,屍體都未必腐朽露骨。如此完整的屍骸,裴氏定然有所隱瞞!”
“你莫不是又要胡扯那年你歸家時的事?你怎麼還是不長記性?”
扣門聲打斷母女二人的對話,杜母看了眼門,又看了看自己閨女:“杜玉,何人這麼晚來拜訪?”
杜玉搖頭:“自打從裴氏回來,旁的人見我如見鬼,哪還有會此時上門的人。”
“那會是誰?”
“不過是妖魔鬼怪,母親你等著,我且去瞧瞧。”
杜母滿臉皺紋下壓著擔憂:“可要小心些。”
“無妨。”
咿呀聲打破寂靜,杜玉前去開門,看到來人不耐煩的神情浮現。
門外站著一男一女,男的五官硬朗,丹鳳眼上揚些,眼尾有一似花瓣的傷痕,笑眯眯地點頭示意。
而一旁的女的看起來顯小,若不是她曾在裴氏待過,還真看不出來她遠遠不止外貌給出的年歲,不過究竟年歲幾何,她一介凡人也屬實看不出。
“你們是修士?”杜玉冷淡開口,有些煩躁。
江見晚可不理會眼前人是什麼意思,開門見山:“聽聞杜家有兒慘死,前來想問具體緣由。”
“修士的話我可不敢接,就怕哪天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覺得他是冤死?”
“凡人之軀,若非死得日久,怎會兩日見骨!”杜玉雙眼一橫,怒氣上來。
江見晚先沉默幾秒,後開口:“我乃允道宗弟子,接裴家求救,特來查案。聽你此言,是認為裴家隱瞞部分真相?”
杜玉警惕起來,門合上一些:“允道宗?怕不是和裴氏早就沆瀣一氣。若要我命,隨時可取。傷及他人,我做鬼也要你們死!”
氣氛一瞬間緊張起來,一道輕快的聲插話道:
“等等——在下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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