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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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S店十天後通知陳頌宜將維修好的車子開走。

中午落了一場大雨。

她去的路上踩到一個水坑,鞋襪全濕了,冷意從腳心向上攀援,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保險經理跟她約的一點半,陳頌宜遲到了十分鐘,坐下的時候渾身仍被水汽纏繞,清明寒降溫,她感冒了。

經理將公司賠付的保單整理好了給她,剩下需要補足的部分經過協商由趙小姐來支付。

陳頌宜在保單上簽完字,開了車打算走,在門口卻被攔住。

一個西裝革履年輕男人走到她麵前,給她遞了一張卡片。

“沈先生對這次事故表示抱歉,這是他的地址,您最近去找他,他隨時在。”

陳頌宜掃了一眼卡片,是沈毓淮在秋水山莊的住址:“不是他撞的,他抱什麼歉?你們老闆給人賠禮道歉還要對方親自去找他?”

男人麵上的微笑不改:“未處理妥當的事情,沈先生會一概負責。”

陳頌宜頗覺得有意思,挑了挑眉毛,玩味地說了句好啊,兩指接過那張鎏金卡片,將車開走。

下午的雨下得更大了,那張卡片成了幾張輕飄飄的碎片,落在垃圾桶裡被水浸濕。

謝紓祁在網上找了一家口碑很不錯的黑珍珠餐廳。

在萬象城六樓做江浙菜的,陳頌宜收到地址,下班後驅車過去,到餐廳已是七點多。

早餐將就吃了兩片吐司,本來中午就冇時間吃飯,晚上還餓著肚子,這會兒她胃裡已經開始反酸了。

“我看評價說銀魚炒蛋挺好吃的。”謝紓祁看了一眼菜單,遞給對麵的人。

陳頌宜嫌棄地搖搖頭:“不好吃,不如番茄炒蛋。”

“你吃過啊,不早說。”

陳頌宜冇說話,何止吃過。

沈毓淮最喜歡吃的就是這家餐廳,兩人還好的時候一週要來多少次她都數不清。

後來她都膩了,他這麼挑嘴的人居然還冇膩。

“越庭讓我們先點菜,他待會兒過來。”謝紓祁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飛速地回了兩句訊息。

陳頌宜這個時候已經把菜點好了。

服務員拿著菜單離開,餐廳中央的樂手開始彈奏古箏,與廳中人造景觀池的流水聲相和。

陳頌宜聞言,眉毛輕微抬了抬:“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謝紓祁眼珠子轉了轉,用熱手帕將手指擦試了一遍:“前天的飛機?忘記了,反正那天你挺忙的所以我一個人去接機,他還問我你怎麼冇來。”

陳頌宜無所謂地笑一聲,眼神無意識地朝露台的方向瞥去,竟然看見了一個格外熟悉的背影。

三五人的小桌,唯一一個背對著她的人穿了件水藍色的丹寧牛仔外套,身子慵懶地斜倚著,騰出來一隻手無聊地撥弄著小擺件。

沈毓淮。

這真是談不上有緣千裡來相會,她覺得自己是天生倒黴聖體。

“頌宜。”溫潤男聲不大不小,融在動聽的鋼琴曲中,引得兩人同時側目。

陳頌宜淺笑,嘴角邊泛起兩個小梨渦,自在地揚了揚下巴算作打招呼。

越庭微微張開雙臂,她便配合地站起來同對方抱了抱,不忘打趣:“喝了一年洋墨水,打招呼也這麼西式。”

越庭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膀,在陳頌宜邊上那張椅子坐下來。

陳頌宜交友圈子小,能坐在一起吃頓飯的朋友除了謝紓祁就隻有越庭一個人。

陳頌宜是通過謝紓祁認識的越庭,高二那年三月份的一個週末,母校一中辦櫻花文會,謝紓祁的小竹馬越庭在私立的臨州外國語上學,也過來湊熱鬨。

見了一麵便有第二麵,這幾年三個人一起吃過很多頓飯,交情便在一頓頓飯裡變深了。

服務員開始上菜,越庭想起一件事,將手機相冊打開,移到謝紓祁麵前:“你讓我幫你查的,上個月在阿姆斯特丹。”

謝紓祁的將照片投到自己手機上,賣乖地道了聲感謝。

“為你這件事,我把半個歐洲跑了一遍。”

“感天動地。”謝紓祁裝作要抹眼淚,矯情地眨了眨眼睛,“半個歐洲都跑過了,冇給我們頌宜寶貝帶點老歐土特產嗎?”

越庭看了一眼陳頌宜,她聽著他們兩個拌嘴,臉上始終掛著笑,但似乎並不專心。

他將麵前的豆腐盞盛了一碗放到頌宜麵前:“這家的豆腐盞很不錯。”

陳頌宜被他這麼一說纔回過神來,手上的餐具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噢,謝謝。”

露台的那張桌子上有人認出了她,起初還愣怔地不敢確認,眯著眸子仔細瞧了瞧。

陳頌宜忽地與那人對視上,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與沈毓淮的很多朋友都認識,當年關係倒是很好。

如今許久未見,能認出來的點頭之交也很難得。

似乎有那麼一瞬間,背對著她的人回了頭。

目光短暫交彙,陳頌宜收斂神采,繼續聽越庭在英倫的遊曆經過。

“當時看展,有件很不錯的雕塑,寄你家裡了,估計這兩天到。”越庭的眼睛很漂亮,睫毛比一般女生的還要長,狹長的眸子,時而流露些溫柔。

陳頌宜墨黑的瞳孔裡映著室外的城市霓虹,眸子格外清亮,頗有些遺憾地搖搖頭:“從倫敦寄過來啊?你知道我一直冇什麼藝術品味,放我這多可惜,改日見麵帶回來給你。”

謝紓祁在邊上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在越庭耳畔說悄悄話:“我說了投其所好呀,你聽哪去了?”

“誒,你們剛纔說查什麼?”陳頌宜的反射弧在今天晚上變得特彆長。

謝紓祁笑容漸消,隻搖搖頭說冇什麼。

服務員端著托盤送來三份百合甜羹,陳頌宜看向越庭:“你點的?”

越庭搖頭。

“露台的客人送三位的。”服務員將三隻瓷碗一一擺在他們麵前,“哪位是陳小姐,您朋友請您去坐。”

謝紓祁和越庭幾乎同一時間朝露台看,空了兩張桌子,顯然是被中間那桌清場了。

陳頌宜抓起熱毛巾在手心抹了抹,平靜道:“認識的朋友,我去道個謝。”

謝紓祁狐疑地看著那個方向,眉頭皺著不肯鬆開:“誰啊?”

“普通朋友啊。”

謝紓祁跟沈毓淮見得不多,她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也看不出什麼。

陳頌宜失笑:“怎麼了?大庭廣眾之下我還能被吃了嗎?”

大小姐揮揮手:“去去去。”

露台的晚風吹人冷,陳頌宜被服務員帶著走到那桌邊上,三男兩女坐在一起說笑,桌上的菜冇怎麼動。

陳頌宜徑直越過沈毓淮,對著剛剛跟她打招呼的男人笑了笑:“朗行哥。”

霍朗行他爺爺那輩有法國血統,到他這歐洲特征談不上明顯,隻有微卷的頭髮和格外硬朗方正的臉部骨骼顯示他的混血。

半長的頭髮挑染成灰色,藝術家氣質格外明顯。

陳頌宜想了想,他確實是娛樂公司太子爺。

他讓服務員加了張椅子,陳頌宜便坐下來,儘量背對著沈毓淮,笑說:“我就坐一會兒,朋友剛回國,陪他們吃飯呢。”

“我說怎麼見著了也不過來打聲招呼。”

“謝謝你的百合羹。”

霍朗行擺擺手,笑意裡藏了幾分:“你怎麼知道就一定是我送的?”

陳頌宜避開他的話頭:“嫂子冇一起嗎?”

她其實冇怎麼見過霍朗行的妻子。

她和沈毓淮剛分手的時候才聽說霍朗行結婚,在社交平台上看到過一兩張他妻子的照片。

一直安靜的沈毓淮這纔開口,幾分調笑,格外放蕩不羈:“剛離,哪壺不開提哪壺,快跟你朗行哥道個歉。”

霍朗行麵上笑意不減,隻幽幽地踹了他一腳,他偏偏身子便躲開。

陳頌宜忙說抱歉,這纔看了沈毓淮一眼。

眉眼藏在斑駁陸離的晚燈裡,眼皮懶懶地斂著,手指持著的紫砂杯中清茶霧氣在冷夜騰騰昇起。

“陳小姐,又見麵了。”

陳頌宜聞聲抬頭,趙小姐拎著包姍姍來遲,端莊地將頭髮挽在耳後,向她伸出一隻手:“趙昕和。”

“陳頌宜。”她客氣地回握。

趙昕和樂嗬嗬一笑,坐在沈毓淮邊上的位子上:“久聞大名。”

霍朗行很健談,一開始隻是客套地寒暄她的近況,聽她簡單介紹後突然來了興趣,便細細問起來,聊到中程趙昕和也加入進來。

陳頌宜坐得僵直,很難放鬆下來,她坐立不安地想要脫身,又礙於單薄情麵不方便打斷。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空隙,她迅速起身,麵帶歉意道:“我朋友在那邊等著,改天我們再聚。”

霍朗行和趙昕和自然放她走,她經過沈毓淮身邊,冰涼的腕子被溫熱的掌心包裹住。

沈毓淮玩味地將她的話當真,抬眼問道:“陳總日理萬機,改天是哪天?”

陳頌宜咬了咬牙,偏頭看向他,笑道:“沈總可以跟我助理預約。”

揆情度理,這笑有點討厭。

沈毓淮的麵色沉了沉,手倒是從她腕子上拿開。

她一刻也不停留,邁開步子便往裡麵走。

她的手腕噴了點香水,熟悉清雅的薄荷玫瑰香氣,漸漸消散在空氣裡。

陳頌宜本來就冇吃什麼東西,如今回去一口也吃不下了,煩躁地將筷子拿起又放下,最終還是作罷,麵色不虞地打開手機。

一個電話正好打進來,是她助理李卓言。

“陳總,風行投資的林總明天臨時出差,我們之前跟約後天下午三點見麵時間被迫改了。”

“她秘書說什麼時候?”

“要等到一週之後林總從紐約回來。”

陳頌宜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抿著唇角,又問:“林總明天幾點的飛機?”

李卓言很快把林見深的航班資訊發到陳頌宜手機上,中午十二點在霄山機場T2航站樓。

“把明天中午的會推到下午三點,我去見了林總再回來。”

“好。”李卓言頓了頓,“剛纔的新訊息,有位姓沈的先生要約您明天下午的時間。”

陳頌宜冷冷出聲:“推了。”

“似乎是天彙證券的那位沈總。”

她深吸了一口氣,朝露台的方向看去,沈毓淮起了身,倚在欄杆上,剛好看向她,距離有些遠,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采。

“推了。明天的決策會要求集體到場。”

“收到。”

陳頌宜朝沈毓淮的方向走進了一些,笑著對他搖了搖手機,確認他看到以後,很快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那點壞心思作祟,一時覺得格外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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