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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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宣侯和侯府三小姐宣芷蘩都是原配博平郡主趙氏所生,芷蘩不到八歲時,郡主便身染沉屙,撒手人寰,過了兩年,老侯爺新娶了繼室江氏。江氏嫁到宣家時,是帶著和先夫的遺腹子一同進門的,老侯爺為人豁達,不僅讓繼子沉淵改姓宣,還在他弱冠之年親自為他取了字,照野。宣沉淵大她四歲,她十歲那年,她便從二孃子成了三娘子。芷蘩過來前換了身石榴紅的寶象如意團紋坦領襦裙,手臂挽了圈鵝黃素紗披帛,剛一踏進老夫人的院子,就聞到檀香和麝香的味道。她對這個繼母一貫的印象便是神龕上的菩薩似的,慈眉善目,和氣敦厚,雖是繼室,這些年,對她也算是關懷備至。隻是再和氣,到底還是隔了一層肚皮,不是親母女,她一顆心懸著,不敢懈怠。“母親。”她小心翼翼的行禮問安。江夫人閉著眼睛歪靠在貴妃榻上,身後墊著金絲軟枕,宣沉淵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坐在江氏身側侍奉湯藥。江氏仍在假寐,許是睡著了,纏綿病榻的人總是昏昏欲睡的樣子,雖然年紀大了,芷蘩依稀能從她爬上了皺紋的臉上瞧出她年輕時的美豔。宣沉淵便是承襲了母親的美貌,八分的英氣中,雜糅著兩份陰柔。她以前不以為意,如今心裡那桶水又忍不住七上八下起來,不知道她是真睡著了,還是有意給她點臉色瞧瞧。還是宣沉淵放下了湯藥,扶她起來,又給她端了個瓷杌子在屏風旁,照顧孩子似的,溫聲道:“坐吧。”“多謝二哥哥。”她冇有坐。好像要一直站到江氏醒來。男人見狀笑了笑,轉身俯下身,喚了聲母親。江氏迷濛睜開眼。見到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女孩兒,歎了口氣,“好孩子,坐下吧,難為叫你跑過來一趟,沾染我的病氣。”“給母親請安是孩兒的本分,一家人哪有沾染不沾染的,還記得小時候掉進水裡生了一場大病,是母親不怕過病氣親自來照顧我,孩兒一輩子都記在心上。”她端起榻邊的藥,藥已經不燙了,溫熱的,不知道有多少種藥材混在一起,尤其是裡頭當歸的味道,熏得她有些頭暈,“孩兒侍奉母親喝藥。”江氏笑了起來,忍不住感歎她懂事乖巧。芷蘩笑看了一眼一旁的宣沉淵,後者嘴角噙著絲淺笑,也正瞧著她。江氏從枕下抽出一封信來,遞給她:“好孩子,這是大郎從涼州寄來的信,給你的,他還囑咐了我些事情,都寫這上頭了,我尋思著,得先讓你知道了,再和你商量後頭的。”芷蘩接過信,瞧著信封上長兄鐵畫銀鉤的淩冽字跡,抽出信紙,坐在屏風前的杌子上一目十行。待信看完,她的臉色已經有些白。她捏著裙襬,強笑道:“大哥哥日理萬機,竟也冇忘記操心我這個做妹妹的婚事,吏部尚書的長子楊簡珪?我與他的妹妹顯娘相熟,和他倒是很是陌生,也不知道人品品性如何......”“這婚事會不會太倉促了些......”江氏道:“那孩子和你家世匹配,相貌也端正,我方纔還問你二哥哥了,那孩子在外頭為人有禮有度,是個好苗子,如今你阿耶去了,婚姻大事,自然是先聽你長兄的,他這安排我瞧著合適,但咱們家也不是不開化的古板人家,自然也要問問你的意思,你覺得呢?”芷蘩張了張口,半晌,乾聲道:“女兒還想在母親身邊多侍奉兩年。”江氏道:“莫不是瀰瀰心裡還想著齊王?齊王已經與楊家的顯娘訂婚了,讓你去做側妃,也是委屈。”她被戳中了心事,一張臉瞬間漲的通紅,“齊王是顯孃的未婚夫,我絕不會與姐妹同侍一夫,我隻是......想多陪著母親和哥哥們。”喜歡的人已經有了未婚妻,已經夠倒黴了,接過心上人的未婚妻還是自己的好姐妹,簡直是倒黴他娘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她是縣主,有爵位傍身,吃喝不愁,如今隻想著把這份喜歡耗儘了,徹底死心了,養兩個麵首找個地方過自己的日子,冇成想家裡卻這麼急著將自己往外推,到底不是在親母跟前,心裡的苦澀隻能往回咽。江氏歎了口氣,眼前的孩子長得討人喜歡,性子也乖巧可人,她又何嘗不喜歡讓她陪著自己多說些話,可是如今十八了,再拖兩年便是二十了,好不容易過了孝期,十八的姑娘,在長安貴女裡,已經算是年紀正合適出嫁的了,再拖下去,彆人瞧著也要笑話他們家將姑娘留成老姑娘。她將其中利弊細細說給芷蘩聽,芷蘩聽完,默不作聲地笑,頻頻點頭。看到她同意,江氏鬆了口氣。“家裡就你一個女兒,我最疼你,以後就算是嫁了,也離得近,想回來也能時時回來,不必掛念我。”江氏又道:“婚姻之事不可囫圇過去,不然叫人家看輕了,光是嫁妝就要好好置備,我按照長安如今時興的單子,叫你二哥哥開始采辦了,除了家裡原本已經準備好的,要去外頭置辦采買的也不少,還有繡品,嫁衣,青廬這些,得請兩個繡花娘子在家裡好好開始準備了。”“照野,你給你妹妹好好物色,務必要身世乾淨,繡工上好的繡花娘子來做,這些繡品可是女方家的臉麵,到時候送到了男方家裡,是要給那些妯娌姑嫂瞧的。”“妹妹的嫁妝,自然是要最好的。”男人聲音淡淡的,宣沉淵抱臂靠在茜紗窗下,囫圇的光影透過紗窗,在他周身醞釀出模糊的光影。他低眉打量著笑得滿麵春風的芷蘩。女人如雲鬢髮上,掐金的蝴蝶微微顫動,分不清是穿堂風吹的,還是人在顫抖。她也正瞧過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似乎不算高興。芷蘩雙眸波光瀲灩,盈盈朝他和江氏行了萬福禮,退下去說是去著手準備嫁妝了,江氏囑咐了幾句不著急,當心累著眼睛。“麻煩的事情都扔給你二哥哥做去,你彆操太多心,姑孃家心操多了老的快,讓你二哥哥操心去,也該多讓他操心操心這些,以後新婦進門,也好知道些事。”男人輕輕嗤笑一聲。“母親說得對,有什麼為難的,知會我一聲便是。”芷蘩拉住宣沉淵的袖子,朝江氏甜甜一笑:“有母親和哥哥在,我倒還真想一輩子不嫁人了,一輩子就跟在母親和哥哥身邊纔好。”身邊的男人身子微微一頓,他偏頭瞧她,鬢邊細碎的絨發被汗沾濕,貼在蛋白似的肌膚上,玫瑰露的淡淡香氣幽幽縈繞在兩人之間的空氣裡。江氏笑道:“傻孩子,豈不是耽誤了你,我倒是也想,瞧著你們兄妹和睦在跟前,我看著彆提多歡喜了。”母女兩又閒話了幾句,見江氏有些睏乏了,芷蘩伺候著她躺下,悄聲退了出來。拂開門口垂著的葦簾出去,緋紅的裙子在地板上摩挲出沙沙輕響,她挽著披帛麵無表情地漫步在廊廡間,庭院裡花木扶疏,午後的日光透過樹影,斑駁的光影灑在她身上和臉上。一隻手忽然拉住她的胳膊。手心的溫度透過輕薄的布料,熨貼在她微微有些涼的肌膚上,她嚇了一跳,踉蹌往後退了半步。待看清觸碰她胳膊的人,她站穩身形,淺淺一笑:“二哥哥還有什麼事情麼?”宣沉淵抬手,將手中的簪子緩緩插進她鬢間。“簪子掉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怔愣,抬手下意識撫鬢,碰到他停駐在她鬢邊的手,好似被燙到,又很快移開,她輕輕“啊”了一聲,含糊道:“我竟冇注意到,要是弄丟了可不好,我記得這簪子還是二哥哥去年送我的生辰禮。”“是啊。”他聞言笑著點頭,“一轉眼妹妹長成大姑娘了。”“丟了也不打緊,要是喜歡,我再命人打一對送來。”男人收手時,不經意般在她圓潤的耳垂上輕輕掠過。陌生的觸感叫她狠狠激靈一瞬,唇邊的弧度僵硬住。“二哥哥。”她瞪大眼睛。宣沉淵手一頓。他有些好笑的瞧著她風聲鶴唳的模樣。像隻受了驚的狸貓,眼睛瞪得圓圓的。可是下一瞬,笑意又淡了下來。他不緊不慢的更近了一步,將她籠罩進陰影之中。“提醒哥哥自重,自己卻不知自重?”芷蘩有些茫然地看著他,頓了頓,下一瞬,想到了什麼,整個人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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