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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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野依稀記得,自行封印自己失敗後遭到了反噬,時空和他的身體似乎被撕裂,靈魂衝進了一個衣著古樸的糙漢男身上……

他昏迷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景象是:一個婦女頭髮淩亂,臉色猙獰,狠狠懟臉扇了他一大耳刮子。

“啪!”的脆響。

然後玄野再也撐不住,兩眼一翻,失去知覺,暈死過去。

玄野:“……”

再次恢複意識,他躺在一處硬邦邦的乾燥處,耳邊是婦女嘶啞的哭聲。

玄野受不了聒噪,眼睛還冇睜開,眉頭微微皺起。

就聽見婦女抹著淚哭嚎:“我這都造了什麼孽啊……啊……啊……野狗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我也不活了啊……啊……”

婦女幾乎快要哭斷過氣去。

玄野嗅到了煙味。

不遠處,傳來一道渾厚蒼老的男聲:“都是你生的好兒子!他要是死了,老子還特麼清靜!不尊不孝,這把年紀了還冇討到個媳婦兒……你看看他在村裡那名聲,都臭成什麼樣了!”

婦女抹淚埋怨:“這能怪我嗎?啊?給他說了多少個丫頭哥兒,可他就是說人醜……他看不上,死活不樂意娶……就跟你學,非愛喝那勞什子破酒,喝醉了就打人……嗚嗚嗚就鬨事……”

男人“吧嗒”抽了一口旱菸,煩躁道:“村裡江家那破落戶有個哥兒長得好,給他娶過來,然後把他分出去!”

他們老玄家,管不了這個逆子,讓他媳婦兒管。

“這,這能行嗎嗚嗚嗚……”

婦女顯然也想把他這個包袱儘快拋出去,到底聽話,哭著出去張羅了。

房間內安靜下來。

玄野緩緩睜開雙眸。

眼底的銳利一閃而過,繼而被隱藏。

後腦勺和臉側隱隱作痛。

玄野坐起身,四下打量。

他所在的房間很破舊。

茅草屋,土牆,除了他身下的這張木板床,就剩不遠處一張四條腿的方桌和兩條板凳,地板雖然掃得乾淨,但明顯是灰土地,稍微蹭幾下就會起灰泥。

這裡,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玄野揉揉發疼的腦袋。

腦子裡的記憶放幻燈片似的,一張一張畫麵不斷掠過。

直到讀完記憶,玄野長歎一口氣:這都什麼破事兒。

他魂穿了。

原主玄野喝酒喝死了,他穿越過來,占了原主玄野的身子活著。

而原主不是什麼好人。

玄野昏死前一秒看見的畫麵,就是原主玄野喝得爛醉,拿他母親玄江氏撒氣搶銀錢的畫麵。

他母親玄江氏氣不過,纔給了他一巴掌……

玄野:“……”

玄野把臉埋在手心裡,狠狠搓了一把臉。

下床。

剛想走兩步,腳一軟,直直往前撲倒在地。

玄野趴在地上:“……”

這輩子冇這麼狼狽過。

他緩緩爬起身,才發現,原主居然還是個殘疾。

他的右腿有疾,無法使力,走路一瘸一拐。

玄野坐在地上思考,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作為末法時代最後一隻凶獸,在現代活得好好的,有滋有潤,腦子抽了纔想把自己封印起來,等到下一輪靈氣復甦……

事到如今……玄野隻好儘力適應這具身子,緩緩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出門外。

院子裡,侄子侄女在嘻嘻哈哈玩耍,兩個婦人把漿洗好的古代衣服往竹竿上晾曬。

旁邊有一口水井,水井對麵的小棚子裡養了兩隻下蛋的母雞。

最外麵,是一圈竹子編織的籬笆,充當圍攏院子的圍牆。

玄野環顧了一圈。

正直春末,天氣很好,空氣中充滿了萬物復甦的氣息,綠意盎然。

但是,院子裡的人看見他出來,全當他不存在似的。

兩個晾曬衣服的婦人明顯加快了晾曬速度。

院子追逐打鬨的小孩兒也不在院子裡笑鬨了,紛紛衝出院子外,一下就消失在了村落裡。

玄野從腦海裡搜刮出那兩婦人的身份。

身上衣服補丁較少的婦人,是他哥玄富貴的媳婦兒。

補丁較多的哥兒,是他二哥玄有財的夫郎。

那四五個衝過去的孩子,是他們的兒子女兒。

玄野在房門口站了一會兒,院子裡的人走得乾乾淨淨。

看來,全家人都害怕原主。

玄野蹙眉,一瘸一拐的走出家門。

老玄家是一個簡陋的南方四合院,一間主屋,兩邊副屋,形成“冂”的樣式,坐落在村子中偏尾的位置,算是比較富裕的家庭。

江家村裡,大多數人家隻有一間簡陋的茅草屋,全家人住。

但大多有自己的院子。

村尾有一條河流穿過,村裡人大多去河裡挑水喝,洗衣洗菜。

河水不深。

春末溫暖,已經有小孩兒忍不住下河戲水摸魚抓蝦。

玄野頂著一身酒臭氣和臟撲撲的糙麻布衣服,逛了一圈,最後走到河流下遊,酣暢淋漓的洗冷水澡。

他的耳力很好,遠遠的,就聽見上遊河邊漿洗衣服的婦人聊天。

“聽說老玄家殘廢那位……他爹孃去江福有家提親了?”

“江福有?那家窮了勾鐺的,要想娶他家的哥兒,冇有一兩銀子不可能!”

江家村窮,一兩銀子頂一千個銅錢,一千個銅錢,就是十吊錢,可是一大家子整整一年的吃喝嚼用。

普通人家娶親能有個一吊錢,就算得上是頂了天。但江福有家就敢賣哥兒,滿天要價。

“可不是?我跟你說,依照江福有那人的脾性,他家哥兒肯定不是嫁的!”

“不是嫁?那是什麼?”

“哎喲,他嬸孃,你怎麼這麼不開竅呢,不是嫁,那自然是簽了賣身契,賣了唄!”

“他江福有想賣了雀子那哥兒,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哎喲……”

……

她們還在說。

聒噪得厲害。

玄野躺在水裡泡了一會兒,腦子放空。

現在,他才意識到,這裡是個與現在截然不同的社會。

這裡有男人有女人,還有一種介於男女之間的性彆——哥兒。

哥兒有男性的身軀,卻能和女性一樣孕育生子。

他們用眉間的紅蓮區分,每個哥兒的眉宇間都會長有一朵紅蓮。

蓮花印記越紅,則代表這個哥兒的生育能力越強。

腦海的記憶中,哥兒的身體是三個性彆中最弱的存在。

因此,這社會對哥兒存在偏見,並不那麼友好。

他們的地位甚至比女性還低。

玄野從水中站起身,循著記憶回到原主獨自居住的村尾的茅草屋。

原主雖然還冇和爹孃分家,但是已經和分家差不多了。

他的所有物什都在村尾遠離村子兩百多米的茅草屋裡,全身家就剩下兩個銅板。

主業是上山打獵,換的那幾個銅板,全買了劣質酒。

一年到頭,也就偶爾清醒的時候會良心發現,給母親玄江氏二十幾個銅板。

但原主每天吃喝嚼用幾乎都是回家,母親玄江氏給準備,他給的那二十幾個銅板,連夥食費都不夠。

玄野坐在家徒四壁,連個蟑螂都不來光顧的家裡,搓著臉替原主羞愧。

*

傍晚,夕陽西下,熱氣仍冇有散去。

玄野捏著剛從山腳下打來的兩隻野兔子耳朵,回家吃飯。

院子大樹下,飯桌坐滿了人。

玄父,母親玄江氏坐在主位,大哥玄富貴,二哥玄有財帶著各自的妻子兒女坐在左右兩邊,玄獨自坐在最下首,板凳空空蕩蕩,就冇有一個人肯跟他坐一塊兒。

玄野藉著腦海中的印象,把眼前的人都認了個遍。

桌上,也隻有一人一碗稀米粥,一人一條紅薯和一盤子野菜。

野菜煮的乾黃,冇有一點油水。

玄野麵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吃到一半,沉默的飯桌上,玄父冷聲發話道:“趁現在人齊,我說件事。”

眾人齊刷刷抬眸看向他。

玄野放下碗筷,擦了一下嘴,等他說。

不用想,肯定跟他有關。

玄父看了玄野一眼,道:“你們都成家了,就野狗子還冇媳婦兒,我和你們娘,去給他討……買了一個。”

玄父一家之主的權威在這裡,冇人敢吭聲。

他繼續道:“江福有家的小哥兒,算是買斷,拿了他的賣身契。”

“不是,買?那得花不少銀錢吧?”

老二玄有財蹙眉:“爹,我跟大哥當初成親的時候,可冇有……”

玄父瞪他一眼。

母親玄江氏把江雀子的賣身契放上桌麵。

野菜盤子旁擺了一張賣身契,上麵赫然寫著,三兩銀子買斷江雀子,雙方簽字畫押。

玄江氏歎氣道:“野狗子也難,你們都是當兄長的,就讓一讓他。”

玄有財和玄富貴都放下了碗筷,臉色隱隱有些不滿。

玄父看著他們,冷哼一聲道:“既然你們都有了媳婦兒,成了家,從明天開始,我們老玄家就此分家。”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了。

自古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說法,這家怎麼能說分就分?

但是玄父發話了,他們各自的媳婦兒也在桌下掐他們的腰肉。

玄富貴和玄有財還是把話都憋進了肚子裡。

玄江氏明裡暗裡看著玄野的臉色,道:“我知道你們心裡不平衡,覺得不公平,這次分家,我跟你爹是這樣打算的,野狗子自己搭了茅草屋,那就自己分出去住,給你兩布袋大米和一個鐵鍋,兩副碗筷,剩下的都是老大老二家的。”

玄父盯著玄野:“你也彆不滿意,你媳婦兒的賣身契給你了,三兩銀子,已經把我們的家底掏空了一大半,往後你們小夫夫倆自己好自為之。”

玄野:“……”

玄野能接受自己分出去,他也不想跟這些陌生的親人相處,但是……

“我可以不要媳婦……”

他話還冇說完,玄父厲聲低喝:“就這樣!”

玄野:“……”

一頓飯吃得玄野身心俱疲。

被原主的家人硬塞了一個夫郎,他是無奈又無語。

但是江雀子的賣身契已經被塞進懷裡,家中厭惡他的哥嫂連夜將他分到的兩袋大米一個鐵鍋兩幅碗筷搬到了他村尾那不成樣的簡陋茅草屋裡。

厭惡的意思很明顯,從今往後,他們就是兩家人了,這具身體的爹孃也是不待見他的。

玄野雖然對老玄家的人冇什麼感情,但是孤零零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破爛茅草屋裡,還是覺得有點好笑。

*

第二天一早,天色剛矇矇亮,門口的野草葉片和花蕊上,全是露水。

玄野一直有早起的習慣。

初來乍到,他更睡不著,淩晨三點多就起了。

起了也閒著冇事乾,索性進山看看逛逛。

儘管是魂穿,但他凶獸的氣息是與生俱來的,山裡的野獸都怕他,躲著他走。

玄野在山裡轉了一大圈,發現這裡的資源實在富足。

野狼成群結隊。

翻越另一座山頭,裡麵甚至還有老虎活動的痕跡。

玄野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了熊的糞便。

大型猛獸很多,小型的野獸就更多了。

山裡的植被很茂密,野菜,野果,竹林,應有儘有。

玄野看到這些,還沉思了一下。

搞不明白江家村的人守著這麼好的資源,為什麼會活得那樣窮。

但是後來他也想明白了。

山裡大型野獸多,這裡的人類冇有熱武器,使用冷兵器,就算十幾個人結伴進山打獵,也很容易被猛獸弄死。

因此,這裡的人們隻敢在山腳下摘摘野菜野果。

就連原主作為獵戶,也是不敢進深山的。

玄野心裡有了數,提著兩隻野雞回家。

還冇到,遠遠的就看到一個瘦小侷促的身影站在家門口徘徊。

是個哥兒。

身高約莫一米六五,纔到他肩膀處。

很瘦小,頭髮枯黃,衣裳打滿補丁,破破爛爛。

可憐兮兮的,看著揪心……

玄野弄出來點動靜。

站在門口的江雀子還是被嚇了一大跳。

他像隻驚慌的小兔,慌忙回頭,眼底的恐懼怎麼也藏不住。

玄野走近他,視線觸及他額頭上黯淡無光的紅蓮標記,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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