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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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主峰會客殿燈火通明,歌舞樂聲關不住,就從富麗堂皇的大殿前門透了出來。

殿內觥籌交錯,賓客喧笑,有人未飲三分醉,眯眼望著前頭的歌兒舞女;有人挨桌挨桌敬酒過去,攀附人脈聊得親熱;也有人舉起酒杯遙遙向主位致意。

各個心懷鬼胎。

主位那人身著琥珀黃織錦長袍,漫不經心把玩手裡的杯子,看到有人敬酒,扯出一個笑容回敬過去,而後又興致缺缺望著周遭。

他忽而想起什麼,招來一個侍從:“今日宴席無趣,我那好弟弟怎還不來?”

“大小姐說……”

下一刻,好似要同這句話做呼應般,殿前喧嘩聲起,有一人哐當一下推門闖入。

旁邊侍從急急追著,卻又不敢當真阻攔,那人視若無睹,直直走到大殿正中方纔駐足。

這動靜一鬨周遭皆靜,有眼見的樂師舞女往邊上退了;座上賓客也跟著望去,隻見一名紅衣執劍的美人昂首而立,長相明豔如晴空烈陽,神色卻彷彿凍成寒冰。

眾人奇之,交頭接耳,早有好事者認出那麵色不虞的美人便是清山派沈宴。

然而沈宴不管門派中事、流連在外縱情享樂的“美名”傳播甚廣,今日她忽然出現在此處,纔是反常。

“……大小姐說她要親自來。”侍從弱弱補完這句話。

清山派現任掌門沈棟蹙了蹙眉,而後又舒開眉頭,居高臨下看向他的妹妹:“你二人怎的這般不懂事,一個久喚不來,一個不請自來,便是不把我這做大哥的放在眼裡,起碼也該在諸位仙友麵前注意一下我派的禮數纔是。”

沈宴不緊不慢掃視了一週,才把目光落回主位;下一刻她輕蔑一笑。

“今日前來,乃是聽聞我們清山派已經淪落,堂堂掌門竟要叫自己的弟弟來陪客,我覺得好生荒謬,因此親自來看看這裡頭究竟在做什麼。”

沈棟僵硬一笑:“妹妹何出此言,不過是今日酬賓,才讓沈卿來一起會客。”

“原來隻是在酬賓,”沈宴眸光流轉,忽而陰陽怪氣一勾唇角,“緣何不知會我一聲,小卿近日負傷想來哥哥也是不知,今日便由我來代他出席吧。”

“怎會禮數不夠,可是要敬酒?”

沈宴響指一打,桌上的酒壺隨即出現在她手上。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嫣然一笑,拎著酒壺大步流星往席間走去,大有要放倒所有人的架勢。

“來,我先敬赤霄門少主。”

那嶽守禮被她這一笑,當即一抖。

開玩笑,雖不知道傳聞中高高掛起的沈大小姐今日怎的轉性了,但這幅笑裡藏刀的模樣擺明就是要讓他脫層皮。清山派的地位說高不高,但要壓他們那赤霄門還是綽綽有餘,她沈宴遞過來的酒,又如何能不接。

沈宴長袖一揮,酒壺登時滿滿噹噹擠了一桌,於是那紈絝少主的臉色更綠了。

“小宴,”沈棟歎了口氣,“你今日勞累,小卿也身體不適,你二人便早些休息。”

“……也是,”沈宴聞言才放下酒杯,“哥哥這話倒是提醒我了,小卿的住處也無大夫也無人看護,還得我快些回去照料。”

沈棟倒是聰明人,當即作勢擺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態:“近日妙手神醫新來山上做客,明日請他過去給小卿瞧一瞧,我再多派兩個掃地弟子去月華台照料他。”

“如此正好。”

沈宴目的達到走得乾脆,在座人看她出去隱隱也鬆了口氣。然而她腳步不停,卻不是往月華台的方向,亦非自己的芳菲閣。

係統也意外:【宿主,您這不是要回去照料沈卿嗎?】

“誰說我要回去了?”沈宴忽然一笑,“那小子今晚算是躲過一劫,眼下我還有彆的地方要去一趟。”

她轉言一問:“係統,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我能飛麼?”

【宿主,您繼承了原主的修為,可以飛行的。】

聽了答案沈宴還算滿意,邊走邊說。

“有個地方一直讓我有些在意,原書提到過,竹林長老曾經在沈宴生辰時送過一本無字天書。”

沈宴問:“係統,竹林長老是何來頭?那本書又是什麼情況?”

【宿主,作者冇寫的我也不知道啊】

沈宴:“……”

她懶得再理會那半吊子係統,循著原主的記憶撚了個訣,磕磕碰碰踩著劍飛了起來。到翠竹峰她提前收了劍,步行至門前:“勞煩通報竹林長老一聲,就說沈宴請見。”

一語未了,先聞一聲爽朗的輕笑:“不必。”

沈宴望去,見來人是個年輕男子,劍眉星目,麵如冠玉,身上月白袍是最平常的弟子服製式。翩翩而來時一副清風霽月的姿態,走到跟前卻又促狹地衝著她眨眼微笑。

沈宴:?

長老這麼年輕?

下一秒,那人麻溜地往旁一閃,露出後麵一個鶴髮童顏的小老頭來。小老頭對著他哼了一聲,這才轉向沈宴道:“沈小姐何故前來?”

沈宴往那青年方向睨了一眼,心想大概是個多事的,而後對著正牌長老:“今日前來正是有事請教。”

“先前收到長老的賀禮,卻不知那本無字天書是為何意,因此今日特來詢問。”

竹林長老正色:“此物乃鄙人受故人之托代為保管,而今該給你了。那書關鍵時刻能有大用,不過如今以你再符篆之道上的修行尚且不足以參透。”

沈宴當即恭敬道:“請長老賜教,長老可否教導沈宴修行?”

——竹林長老徐愚,不知何出身,早年應先掌門之邀上山,卻是清山派裡有名的符篆修士,收徒不多,全看眼緣。

長老道:“恐怕愛莫……”

“師父,我瞧著沈大小姐甚是不錯,您不如收她做個小師妹吧。”那青年忽地開口。

倒是個幫忙的,沈宴想。

長老有些詫異地轉頭瞧了瞧他,片刻輕咳一聲:“也罷,若是要指點你也成,不過你就不必以師徒相稱了。”

說罷他長袖一抖,托起一本書:“這本符篆書和藏書閣裡頭的尋常冊子不同,裡頭記載的都是些稀罕的符篆法術,你可先回去學學,若有不懂的大可來問。”

“多謝長老。”

沈宴告辭完,長老勉勵了她兩句便不再多語,倒是一直杵在旁邊那個弟子來了精神非要送送她。隨他出去時,沈宴忽而心念一動:“這位師兄好麵生,不知師兄姓甚名誰?”

那俊秀青年輕輕一笑:“竹林長老門下徐逾風,想來清山派人多,你不知也是正常。”

【宿主,原書中沈卿從攻2顧長宏那裡出逃時,徐逾風曾對他伸出援手過。】

原來是個好人。

可那徐逾風自方纔起麵上便掛著一副溫和又有點冇正形的笑容,突然間沈宴玩心也起來了,學著原主的調笑模樣道:“怎會。”

她朱唇一勾,美目流轉,俏皮地衝徐逾風眨眨眼:“像師兄這般好相貌,定然叫人見過一眼就再忘不了。”

說完她撚了個訣一溜煙走了,隻留一陣香風和那叫人回味的如花笑靨。徐愚長老也走到外頭,歎了口氣,轉向那青年道:“師尊,您這次又是在想什麼了?”

“你不也打算幫幫她麼?”徐逾風似笑非笑地瞧他。

長老說:“我助她,因她是恩人之子,師尊平日不是閒散慣了,今日怎的忽然也對她感興趣?”

徐逾風笑了笑:“我覺得這位沈小姐,似乎變得有趣起來了,助她一臂之力來看看戲不也挺好?”

沈小姐自然是不知道這一茬的,她下了翠竹峰後就開始搜尋新到手這本書,目的明確地翻到傀儡術那一欄。

得虧原主這具身體的修煉天賦真不是蓋的,她記了記書上的口訣,從袖中翻出一張符紙來,邊走邊試煉著,等到會客院門口已經掌握了七七八八。

夜色朦朧,竹影婆娑——正適合搞事。

沈宴笑眯眯地端坐在石凳上,廣袖翻飛,不多時那張黃符漸漸成了人形,變幻成一個俊美異常的少年。係統不明就裡地觀察著,就聽到她小聲嘀嘀咕咕“真是對不住竹林長老了,今天先借這書上的法術應個急,改日自當好好修習”。

可話雖這麼說,紅衣少女兩手不停,那副頑劣又雀躍的嬉笑也愈發不加掩飾。

端坐在她跟前的紙人少年又被調整了模樣,膚色白皙,纖睫漆黑,且不提拂麵而來撩動人心的薄薄酒香,那副雙頰泛紅垂眸酣睡的姿態顯然是醉得不省人事。

“咦——不好,長得有點像我弟了。”沈宴心中一陣惡寒,趕忙又彈兩下指,於是少年被加上了一點淚痣和楚楚可憐的下垂眼,肢體也越發纖嫩,彷彿可以被人一把掐在手心中愛撫把玩。

這件作品像是讓沈宴很滿意一般,她托著下巴端詳了片刻,很得意地打了個響指。

“來,係統,接下來姐要給你上一課。”

【?】

“你知道像那嶽什麼鬼的男人最喜歡撿怎樣的屍嗎?”

這問題對係統來說太超綱了,沈宴自顧自地說下去。“嗬,欺軟怕硬的男人。他們或許會多看兩眼那種張揚亮眼的,但是若要下手的話,首選會是看起來柔弱好欺負的類型。”

說著她並指一點,下一秒少年身上的明豔紅服變成白色。白衣素淨,襯得那纖瘦的頸和兩段瑩瑩腕子更加白皙脆弱。沈宴又抬手拔去他頭上的簪子,於是潑墨一般的發垂了下來,酣醉紙人的麵孔半遮半掩。

“走吧。”沈宴一手掩嘴,眼神邪邪,終於在跑出作案現場後捧腹大笑。係統瞧了一路都冇看明白,此刻憋不住詢問了:【宿主,您這是做什麼?】

“釣、魚、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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