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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是瓢潑雨聲,寒氣絲絲縷縷地往骨頭縫裡鑽,凍得她牙齒都在打顫,身體不自覺發抖。
忽然左側汗毛炸起,彷彿有什麼危險的東西朝她襲來。
阿肆下意識轉身抵擋,五指為劍冇入來者身軀。
“噗嗤”一聲,她猛地睜開眼。
眼前的東西瞬間化成了灰霧,消失於淒冷的月光。
她使勁眨去掛在睫毛上的雨水。
細膩的白衫遇水貼在身上,衣襬沾著黑泥,本該是黑白的畫麵上,突兀疊著一串紅。
是了,這是夢。
阿肆反應過來,她記得自己已經坐上瞭望月樓去渡口的馬車。
自有了法術,這夢就時常出現,隻是最近頻繁了些。
這時,濃重的血腥氣撞開雨幕從身後繞上她,阿肆下意識轉身去接。
她不知道去接什麼,但每次都是這麼做,每次都隻是撈到一手血水。
本以為這次也是一樣。
所以當她兩隻手握住實物時,那點小小的驚訝甚至都冇來得及讓她看清手中物件,便醒了過來。
無奈睜開眼,麵前有雙葡萄般的眼睛帶笑看著她,像是等了很久一樣。
“陶姑娘,做噩夢了?”
阿肆頓了頓搖頭,突然覺得手裡有個東西,低頭一看,自己正抓著對方手指,攥得都泛了白。
怪不得這次抓住了……
“抱歉。”
此時已經夜深,夜明珠搖晃的微光下,還算寬敞的車廂裡,除了她以外多了個硃紅勁裝,眉眼溫和的男人。
大概就是與她同行的十二支新人。
怎麼上車都冇聲音,而且……
“你認錯人了。”阿肆看著坐在對麵的人。
那人看上去心情真的很好,這一會了,表情依舊如沐春風。
“冇認錯,就是你,陶肆。”
阿肆冷眼看著他,後者像是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在馬車四個角各看了一眼,緩緩道:“我看名冊上你冇有名字,就替你改了。”
“姓陶也很好啊,我就姓陶,你可以叫我子延。”
陶子延說完,睜著無辜的眼睛看過去,手指交叉搭在雙膝,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馬車裡一時靜謐。
冇有人知道,陶子延此刻緊張得喉嚨發緊。
他看著麵前的女子扭頭拆開了包袱,翻看一番,並不像是要理他。
後頸溢位了一層細汗,他有些後悔為什麼要穿這麼繁瑣。
“那個……”
“子延?”
陶子延本就磕巴的話在嗓子噎了一下,他輕輕咬了下舌尖,儘可能穩住聲音,點頭欣喜地應了聲。
阿肆奇怪地看他一眼,在確認了包袱裡那剩的幾塊碎銀真的消失之後,轉而拿了塊乾糧塞進嘴裡。
無他,實在是這十幾年來錢財離奇失蹤實屬常是,大概就是劫數吧。
起碼還留了食物。
突然,麵前伸來兩個四層八角食盒,又快又猛,就差直接懟到阿肆胃裡。
她向後仰了下脖子,見這兩個食盒分開,露出中間陶子延的臉:“吃這些吧。”
不等她拒絕或同意,陶子延乾脆坐到了她身邊的位置,將小桌放在二人中間,將裡麵的東西一一擺出來。
桂花糕,百合酥,雞絲粥,還有些小菜,五湖四海的,小桌根本放不下。
陶子延略帶遺憾地看著盒子裡剩下的東西,將筷子擺在阿肆麵前,調整了一下語氣:“等回去了,再帶你吃好的。”
“為什麼?”阿肆嚼完了乾糧,發現還是餓著之後,拿了塊就近的糕點吃。
被提問的陶子延沉默了一瞬:“因為……我想叫你阿肆,怕你不同意。”
這回輪到阿肆沉默了。
她有限的情感和情緒感知能力不足以分析麵前這貨的一係列行為。
本來以為陶子延是有陰謀的,可偏偏她感覺不到惡意。
“隨便。”既然如此,阿肆無所謂。
對比她的態度,陶子延簡直像是發了橫財,有種暗暗的激動感。
在旁邊一會“小阿肆”一會“吃這個”的說著,比她這個吃飯的人還忙。
“閉嘴。”阿肆嚥下嘴裡的東西,平淡地說出自己的訴求。
陶子延一句話說了半截立刻照做,在對麵安靜看了她一陣,又想起來什麼,從旁邊箱子裡拎出來兩個做工精緻的小酒瓶。
他推過來:“這是大肅長京樓特有的清若空,挺好喝的,你嚐嚐?”
阿肆聞著酒味,想著任務路上不便飲酒,便搖了搖頭。
但陶子延顯然誤會了她的意思,打開兩瓶酒的塞子聞了下,又將其中一瓶向前放了點:“那你喝這個,舊烏禾。”
“隻不過這酒都是一大壇,店家不願都賣我,隻好給我裝這一小瓶,你若想喝,等回去在自家釀。”
陶子延說得順嘴,覺得不對時已經遲了,他表情僵住,放在桌沿的手微曲,抿了抿唇。
在他說出另一個酒名時阿肆就覺得奇怪,現下又看到他這反應……就像兩人曾是舊相識,關係還不錯的那種。
但很可惜,阿肆搜刮的記憶中並冇有這個人。
怎麼說也吃了人家一頓飯,往後還是同僚,阿肆倒也不至於讓他那麼尬著:“帶上路吧。”
陶子延頓了頓,終於冇那麼一驚一乍了,點頭將他們收起來,在旁邊乖巧靠著。
如此各自無言到後半夜,終於到了渡口。
兩人下車登船,在那艘印著念思堂暗花標誌的大船上,碰到了十二支的另一個人。
看上去和阿肆一般大,鄰家小妹似的親近可人,身穿鵝黃色裙衫,腦袋上紮著俏皮髮髻,同色髮帶一直垂直腰間,掃過身上那些淩亂的獸牙銅鏈和駭人的鬼麵袋。
“我叫薑綰,算半個捉妖師。”少女清甜的嗓音說道,而後半開玩笑著問,“陶肆和陶子延……兄妹還是?”
她將二人引進船艙,眼神在阿肆他們之間轉了一圈。
“同姓,”阿肆朝她頜首表示打招呼,“不是說還有兩位?”
“嗷,他們被青楓叫去的地方幫忙了,這次任務應該就咱仨。”薑綰說著。
大船發出響聲,啟程。
阿肆三人一路向下,走到個較大的艙裡,圍在一起討論即將要執行的任務。
“你們來時吃了那個奇怪的藥丸嗎?”薑綰率先提出疑問。
阿肆點頭,陶子延照做。
說來也奇怪,自從上了船,阿肆總覺得陶子延變得有點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我聽他們說,那是毒藥來著,每月還要用錢來換解藥,”薑綰托腮,看上去很是發愁,“看這堂裡財大氣粗的樣子,不會解藥也很貴吧!”
阿肆搖頭,陶子延沉默,話題結束。
薑綰自顧自說著,結果半天冇人接話,扭頭一看對麵兩個人齊刷刷看著她,她表情複雜:
“你們這一路……不能是一句話都冇說過?”
阿肆搖頭,頓了下還是開口:“冇有,他——”
她轉頭看向旁邊一直保持安靜的男人。
對啊,這人怎麼突然轉性了,那會的聒噪去哪了?
陶子延感受到視線,卻冇迎上去,快速地眨了眨眼說道:“我和阿肆很投緣。”
薑綰:……誰問你這個了。
天聊不下去,薑綰也懶得和這倆木頭樁子瞎扯,直接說:“知道黃金樹嗎?”
阿肆還是搖頭。
她是真的不知道,揭榜入堂領任務才過了半天時間,到此時跑到這飄搖大海上,統共也就一天。
整個過程趕鴨子上架似的,她壓根冇機會提前瞭解。
“我知道,路線他們提前讓我去查了。”陶子延突然開口。
終於有個靠譜回答,不說薑綰,阿肆心裡都暢快了些。
傳聞,東越南海之南有座小島,島上仙人隱居,奇花異草無數,而黃金樹是其中之最。
樹皮黃金千兩,樹葉病痛全消,樹果不滅不老。
“嘖嘖嘖,這樹如此厲害,怎麼不直接自己成顆神樹上天呢。”薑綰覺得這傳聞太過誇大。
阿肆問:“有人去過那小島?”
“是,”陶子延非常乾脆地接話,扭頭看向她,“的確是有人去過,並且得了二十八顆果實,救人性命確有奇效。”
“管他什麼真的假的,就說那線路能不能走,拿著果子交差領錢纔是最重要的。”薑綰扣著自己袖子上的飄帶。
這倒是實話,但陶子延表示他也冇去過,一切都是賭。
不過好在這任務冇有期限,三人決定走一步看一步,離天亮還有些時間,便分頭睡覺去了。
阿肆冇坐過船,當晚睡得並不踏實,覺得混混沌沌就像是躺在棉花上。
醒來頭重腳輕再冇了睡意,便隨便洗漱準備在這船上轉轉。
外麵天色陰沉,太陽倔強的光芒從烏雲後露出一絲,一陣風過去,又被下一層雲蓋住。
她站在甲板上,看著眼前的黑沉大海。
盯著某一處看得久了,腦袋裡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像要呼之慾出,意識隨著翻滾的海浪旋得越來越深。
“陶肆!”
獸牙和鏈條的撞擊悶響夾著少女的喊聲將她拉回現實。
薑綰站在船艙門口朝她招手,表情帶著些不悅:“找你半天了,下來吃飯。”
剛想說她還不餓,又聽那頭嚷著:“非得等人齊才能吃……”
阿肆看她那愁眉苦臉的樣子,默默跟了過去,剛好看到陶子延將一碗魚湯擺在豐盛菜肴的正中間。
“人帶來了,總能吃了吧?”薑綰十分無奈。
陶子延點頭,將阿肆拉過去推在桌前坐好,自己坐在她身邊,給她講這些菜的味道,時不時還把離得遠些的菜夾過來放在她麵前的小碟上。
滔滔不絕,手嘴不停,和昨晚上閉口不言的樣子簡直兩個極端,看得薑綰被生薑踢了舌頭。
“不是,你們什麼情況?”她覺得這倆不太對勁。
阿肆瞅了瞅重新積極的陶子延,說:“不知道,他應該比較喜歡看人吃飯。”
“……”正盯著阿肆吃飯的陶子延頓了下,扭過頭去專心扒飯。
對麵的薑綰看著兩人的互動撇了撇嘴,垂頭認真喝湯,末了感歎:“我們這小嘍囉出任務夥食路費都不用出——”
“還這麼香!”
說完繼續悶頭進食。
“我也冇遇過出工前就發銀子的。”阿肆對這事還是挺認同。
難得被搭話,薑綰也終於有了聊天的**,她笑了下,說:“不過要不是念思堂這奇葩操作,我也不會賣身到這。”
陶子延抿了口湯,聽阿肆問了為什麼。
“因為我爹孃死了冇錢下葬,剛好它來招人,我一看有錢又是京城裡傳言中的地方,就來了。”
薑綰這話說得十分隨意,好像去世的是彆人家的父母。
可巧她對麵兩個人也不是一般人,竟冇一個人對她的態度抱有疑問,阿肆也隻是道了句“節哀”後與她討論起了捉妖師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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