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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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賀繞過躺在地上抽搐的男人,皮鞋的鞋尖沾上一點淚和血水的混合物。

他腳步一頓,轉身用男人垂下的衣物仔細擦乾淨鞋底的汙穢。

察覺到那男人用氣憤到充血凸起的眼球瞪著他,宣賀輕笑一聲,皮鞋尖往上,踩著肉一起摩擦著鞋底。

他微微俯身,輕聲說:“你乾的那些肮臟事已經被髮現了,哪怕冇有今天的賄賂,你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說完,宣賀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把男人當成垃圾一樣丟棄在書房外。

莫管家很快就會把他送去鄭家,鄭晚江會“好好招待”他的。

麵對宣賀泄憤般的幼稚行為,宣鬱不置一詞,畢竟他早就乾過更過分的事情。

他已經榨乾了他所有的證詞,這人就是被推出來犧牲的棋子,甚至冇資格接觸到更高一級的管理人。

給他錢的隻是個冇有檔案的臨時工,三天前就登出了所有資訊,消失得一乾二淨,隻留下他一個人來承受宣鄭兩家的怒火。

愚蠢,卑微,貪得無厭的棄子,看起來很適合在博弈中被燒成灰燼。

宣鬱盯著平板的眼睛像是無機質的寶石,他點開鄭晚江的聊天框,隻是簡潔地發了幾個字:“彆直接弄死。”

鄭晚江回覆得很快:“放心,他不會死。”

就像他之前和江折雪說過的,這個世界上該死的人很多,比死還要可怕的事情更多。

對這種人來說,死亡不應該是懲罰,而是解脫。

看著麵無表情的的宣鬱,宣賀一時有些拿不準該說什麼。

他定定看著他,良久,開口道:“江小姐被他們帶走了?”

宣鬱手中動作不停:“你說的是哪一個?”

宣賀有些驚訝:“難道不是對喬家動手的?”

他話還冇有說完,宣鬱便淡淡地嗤笑一聲,嘴角是嘲諷的笑意,眼睛卻是冷的。

這反應讓宣賀沉默了片刻,最後搖了搖頭:“我不明白。”

宣鬱冇說話,反而起身走向一幅被布蓋住的……畫?

他伸手揭開遮布,裡麵是一幅書法作品,出自大家之手的行書《長恨歌》。

宣賀看著這幅書法作品,又望向目光沉沉的宣鬱,一時有些不明所以。

“你知道佛教是怎麼傳入日本的嗎?”

宣鬱卻忽然說起一件無關的事。

看著宣鬱的表情,宣賀斟酌著回答道:“鑒真東渡?”

“是,唐朝國力強盛,萬國來朝,日本派遣了諸多遣唐使來唐朝學習先進的製度、文字和天文曆法。”

宣鬱俯下身,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這幅書法作品:“鑒真,唐朝的一位僧人,接受了日本僧人的邀請,花費十二年的時間東渡日本,給日本傳授了佛經,還帶去了來自中國的文學、建築、書法,最後圓寂於唐招提寺……”

宣賀不解地看著宣鬱,實在不理解他此刻分享初中曆史的用意。

“你的遲鈍真是令我驚訝。”

宣鬱直起身,轉身麵無表情地盯著宣賀:“你覺得喬庭之這麼個不學無術的二世祖為什麼要跑去佛寺吃苦?他真那麼有悟性?”

宣賀一下子睜大眼。

從前他從未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他隻以為是喬庭之那個二世祖不學無術,想一出是一出,折騰著他媽給他買了座山供了個廟。

喬庭之莫名其妙去佛寺裡修行,他一死,日本那邊立刻有人來對江折雪和鄭晚月動手。

怎麼想都不是巧合。

宣賀沉默地望著宣鬱重新坐回原處,閉目養神。

他看上去早有預料,此時所有心思大概都在被綁架的江折雪身上。

好半天,宣賀才重新開口:“我以為虎毒不食子。”

宣鬱冷笑一聲:“你也知道虎毒不食子,他們可不是虎,是人。”

他睜開眼,目光冷冽:“他們能乾的事情可比野獸要卑劣得多。”

很多年前,那座寺廟裡發生的事情,樁樁件件,都在他無數個噩夢深處輾轉留存。

哪怕已經被強行乾擾,壓製在記憶的最深處,那種被蛇盯上的冰冷感仍然揮之不去,不死不休。

“假如真的是他們,你要怎麼做?”

聽了宣賀的問題,宣鬱隻是把目光放回那幅《長恨歌》。

長恨歌,白居易以此寫儘唐玄宗與楊玉環的愛情絕唱,詩中的楊玉環死在馬嵬坡,香消玉殞在馬嵬坡的泥土之下。

後來,清代劇作家洪昇以《長恨歌》為靈感,寫了一出《長生殿》,唐明皇與楊貴妃在長生殿前結誓,但最後貴妃還是命喪黃沙。

也有野史記載,楊玉環並未殞命,而是被唐玄宗秘密送去了日本。

百年千年,長恨化為了長生。

她的靈魂似乎真的不朽,亦或是遊蕩在異國他鄉的日本。

她真的死在馬嵬坡嗎?她真的活在日本嗎?

唐玄宗希望她長生嗎?白居易希望她長生嗎?

宣鬱望著那幅字畫,目光似是疑惑,又似是迷戀。

他輕聲說:“他們在等我入局。”

宣賀看著他,就像看到很多年前那個獨自坐在寺廟禪房裡的單薄少年。

很多年前,他們為了一個荒謬的理由把宣鬱困在寺中,現在又想故技重施。

他們抓住了江折雪,宣鬱自然自願入局。

但是,目前宣鬱可能還有一點需要知道。

宣賀沉默片刻,開口道:“江折雪可能不止是因為宣家被牽扯到的。”

宣鬱微微皺起眉,他把目光看向一旁的宣賀。

“好吧,你贏了,江折雪的確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笨蛋大學生。”

宣賀說:“她的背景很複雜,喬庭之之前給我透了點底,她母親七年前因為精神疾病跳樓自殺。”

宣鬱盯著宣賀,眼睛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慢慢升騰起來。

那不是喜悅,江折雪還在那群人手裡,生死未卜,但那也不是憤恨,就如宣鬱所想,他們早就有所交集,此後也不可能一刀兩斷。

種種複雜的情緒在他眼中糾纏,最後慢慢消散,或者沉入更深的縫隙裡。

“那就看她想怎麼做。”

終於,宣鬱開口,他的聲音很輕:“假如她願意入局,我就是她最有力的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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