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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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北川澤野的話,喬庭之心中的第一想法是——真是完全不敢反駁的理由啊,對方完全占據道德高地。

偏偏北川澤野的目光堅定又暗藏悲慼。

他緊緊地盯著麵前的兩人,簡直就像說:“你們要殺就殺了我吧,我已經維護了北川家的榮光。”

一方是為了死去弟弟努力掙紮的可憐哥哥,一方是麵無表情的宣鬱和笑麵虎似的悟山大師。

喬庭之感覺自己突然變成了那個罪大惡極的反派,而且是欺男霸女的黑社會。

劇本裡有這一段嗎?他們不是代表著正義來協助江施主突破重圍嗎?

現在這個情況是要鬨哪樣?

他們下一秒是不是應該給麵前快要碎了的北川少主一個鼓勵的擁抱?嘴上還要說:“好兄弟你太不容易了,來我給孩子捐點看病錢。”

喬庭之還在風中淩亂,一旁的宣鬱卻十分平靜。

他若有所思道:“這就是你對摺雪有好感的原因嗎?”

喬庭之:“!?”

這兩者有什麼聯絡嗎?怎麼又突然跳到了言情頻道?

在北川澤野的注視下,宣鬱停頓了片刻,繼續道:“你覺得你和折雪一樣,而她做了你一直不敢做的事情……她敢把自己的反抗擺在明麵。”

他朝北川微微挑了挑眉:“你以為你還在掙紮,其實你心裡早就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北川澤野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你很清楚,”宣鬱完全不在意他此時的反應,“你和折雪從來都不一樣,她永遠不會想要複活江允知。”

“你怎麼敢說……”

“就憑江允知死在宗一合手裡。”

宣鬱的聲音也逐漸冷起來:“就憑殺死你弟弟的人是你自己。”

他朝北川澤野的方向走近了幾步,唇邊露出一點嘲諷的笑:“你現在是不是覺得你特彆厲害?為了你死去的弟弟和整個世界為敵的感覺棒極了吧?”

“但你搞錯了一件事,你從始至終都隻是為了你自己,你根本冇想過那個孩子到底願不願意接受你施捨的生命。

“你剛纔說得對,你很愧疚,而你想複活他隻是為了不讓自己的良心受折磨……你纔是那個真正傲慢的人。”

宣鬱這近乎斥責的話讓北川澤野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他扶住旁邊的車,手下有了一點可以依靠的堅實觸感後才勉強穩住心神。

為什麼那孩子不會想要生命?

他肯定會想要和普通人一樣的人生,他不用再被關在那座房子裡,不用被當成實驗體,不會再被當成可以隨時被犧牲的廉價生命。

作為哥哥,他一定會好好保護他,給他一個安穩的……

“你想的隻有你自己,北川澤野,”宣鬱聲音很輕,“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北川澤野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但宣鬱臉上那種悲憫又傷感的神情讓他始終無法開口反駁。

他臉上不再有嘲諷的神情,而是一種淡淡悲傷,像是自己也感受到了某種痛苦。

宣鬱輕聲說:“我之前也是這種傲慢的想法,我以為我把自己的一切給她就是愛……”

明明就在不久前,現在想起卻恍如隔世。

宣家的客廳,江折雪坐在沙發上,而他半蹲在她麵前。

她說:“宣鬱,你喜歡我。”

她說:“宣鬱,你的愛真可怕,不是因為你可怕,而是我們相差太多了。”

那時的宣鬱被矇蔽了雙眼,完全看不到江折雪想要什麼。

他們之間極致的不平等就是最深的溝壑,所有的愛都會變成負擔和折磨。

北川澤野以為自己為了那個死去的孩子不斷打破底線和認知就是愛,但他從冇想過那個孩子是否真的想要這份愛。

他又真的能給那個孩子“普通人”的身份嗎?

“為了救他,你選擇犧牲無數個和他一樣的克隆體,”宣鬱說,“那你和你父親有什麼區彆?你父親也隻是為了自己犧牲掉一個無關輕重的克隆體。”

“你認為那孩子在你心中無比珍貴,但你永遠無法改變他是一個克隆體的事實,為了他,你可以捨棄其他克隆體的生命,其他克隆體又做錯了什麼?”

宣鬱冷漠的眼睛冷冷盯著他,像是不屑:“你想做的事情不過是重複殺死他的過程,你不止殺死了他一次,你還要把他複活,殺死他千千萬萬次。”

北川澤野感覺自己幾乎有些站不住。

他靠著一旁的汽車支撐著身體,望著宣鬱的眼睛卻不自覺落下淚水。

就像很多年前,父親把手搭在他的肩頭,用蠱惑的聲音輕聲說:“我們可以拯救很多人,包括那個孩子,他能再次活過來,我會把他收為義子,以後你就是他堂堂正正的哥哥。”

那時的他以為,隻要那孩子活過來就好了。

他會補償他,他會給他想要的一切。

可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

那孩子本來就不應該出現,不應該被當成一個實驗體,一個感受不到痛苦和羞恥的“器官”。

他怎麼會為了自己活下來,選擇犧牲千千萬萬個和他一樣的生命?

北川澤野想起他死前,眼睛裡那升騰起的萬丈光華。

對他來說,其實死亡纔是解脫吧?

飛鳥早就已經飛向天空,他卻執著地想要他停在後山的鬆樹林。

北川澤野慢慢蹲了下來,就像很多年前,他蹲在弟弟的床前崩潰哭泣。

看著麵前無聲悸哭的北川,宣鬱隻感覺悲涼。

所以到底有多少人因為宗一合掀起的長生萬劫不複?

他的心臟在胸膛一下一下沉悶地跳動著,像是感覺到千裡之外,那個女孩心如滴血的悲慼。

看到母親的屍體,聽到宗一合的話,她到底會多難過?

那樣的悲傷,那樣的恥辱。

“把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生命創造又摧毀,把已經死去的人弄得不人不鬼……”

悲傷慢慢沉寂,而後是一種無法剋製的憤怒,騰起的怒意像是可以燎儘一切草木。

宣鬱的聲音近乎咬牙切齒:“他到底把人當成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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