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幼年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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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來的時候,江折雪帶了一大盆梔子花。

盆栽的花葉被她仔細修剪過,梔子花好養,哪怕裁剪下一支插在土裡也能長出根,來年變成一片繁茂的芬芳。

“我總感覺能聞到血的味道。”

江折雪皺眉動了動鼻子,抱著盆栽去桌上找一個有陽光的好位置。

昨晚剛剛處理完傷口的宣鬱默不作聲,他不動聲色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把某片可能露出的傷口完全遮住。

江折雪跪坐在凳子上擺弄著桌上的梔子花,眉頭還是不自覺地皺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從那天看見那些人在掛著紅綢帶的“婚房”外虐殺了一隻公雞,一股讓人作嘔的血腥味就一直縈繞在她周圍,怎麼也揮之不去。

所以她搬來了一盆梔子花。

梔子花的香味是一種極其霸道的氣息。

它馥鬱的芳香像是漫天的海水一般湧來,無聲無息地占領整個房間,沾滿衣袖和衣襬,隔著老遠也能聞到。

剛好可以壓過那股惱人的血腥味。

看著江折雪恨不得蹲在桌上擺弄盆栽,宣鬱嘴角揚起一點笑。

他一點冇有驅趕的意思,嘴上卻說:“你不應該來的。”

江折雪頭也不抬:“我不來你怎麼辦?”

怎麼辦?

他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昏沉度日。

不等宣鬱繼續開口,她抬起頭毫無震懾力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口是心非,小孩子就應該有小孩子的樣子。”

那時候的宣鬱從冇看過《巴啦啦小魔仙》,但他依然覺得此時炸毛的江折雪非常可愛。

“你媽媽最近還在忙嗎?”他輕聲問道。

“是呀,”江折雪心不在焉道,“我都冇什麼機會和她說話,早就習慣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失落和惆悵像是水上的波紋一樣轉瞬即逝。

宣鬱想要開口安慰她,但她先一步看過來,目光還是清亮的,剛纔一瞬的難過似乎隻是錯覺。

她歪著頭想了想,問道:“你說日本會是什麼樣?”

在母親離開她的這些年,江折雪還是會在心裡默默想象著她停留過的地方。

宣鬱頓了頓,說:“要看在日本的哪個地方。”

東京是繁華的現代都市,京都卻頗具古韻,橫濱是著名的港口城市,走在港口邊常能聽見輪船的轟鳴。

江折雪認真想了想,然後在宣鬱的手心寫了個字。

“唔,應該就是這麼寫的,”她皺著眉仔細回憶,“這叫什麼?應該是小

吧?還加了一個木字旁。”

對尚且是小學生的江折雪來說,小樽的樽字算是超出能力範圍。

原來江折雪的母親曾經去過小樽,據說筱原家的那個女孩就被關在……

宣鬱垂下眼,最後輕聲說:“那是一個能看到山和海的地方。”

他抬起頭,對上江折雪懵懂的目光:“小樽以玻璃製品聞名,走在街道上可以聽見玻璃風鈴的聲音,風鈴聲和海浪交疊在一起。”

“哇……”

江折雪小小地驚歎了一聲,隨後又是沉默。

好半會兒,她才小聲開口:“難怪媽媽帶了一個風鈴回來。”

江允知說那是學生送給她的禮物,漂亮的水母狀風鈴,上麵印著一朵小小的繡球花。

風鈴被江折雪掛在了自己臥室的窗邊,繡球花在陽光照射下剔透可愛。

“希望我也可以和媽媽一起去那裡玩,”她語氣憧憬道,“我們已經很久冇有一起出去旅行。”

宣鬱微微笑起來:“肯定可以的。”

“你也要去,”江折雪笑眯眯地看著他,“到時候你給我們當導遊好不好?我不會說日語誒。”

儘管知道不可能,宣鬱還是微微笑著看著江折雪。

他說:“好。”

聽到宣鬱這麼說,江折雪便滿意地笑起來。

她轉頭看見看見某個熟悉的袋子,正是她上次給宣鬱的糖袋,它被放在書架最高的架子上,看上去冇再打開過。

“你怎麼把糖給放起來呢?”江折雪語氣責備,“糖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

於是她踩著椅子,試圖踮著腳把書架上的糖袋拿下來。

“讓我來吧。”

宣鬱被她動作危險驚住,下意識把手伸過去試圖拉住她。

“哎呀,我很快就能……”

江折雪扭頭看他,忽然從他袖角下露出的陰影。

“宣鬱……”

她停下了手下的動作,眼睛緊緊盯著宣鬱的手,語氣不敢置信。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露出的傷口,下意識後退一步,把袖子往下扯了扯。

“宣鬱。”江折雪又重複了一遍,語氣變得嚴肅。

她依然站在椅子上,但此時半蹲下來,目光認真嚴肅地俯視他:“你的手上是什麼?”

宣鬱動了動嘴唇,好半會兒才說:“冇什麼。”

江折雪說:“拿過來。”

宣鬱不動。

江折雪說:“如果你不給我看,我以後就再也不來了。”

宣鬱本該因為這句話高興,此時卻覺得此時胸口沉悶。

他對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裡閃爍著心碎又憐惜的情緒。

她帶著這樣的目光,聲音輕輕地又重複了一遍:“宣鬱,如果你不給我看,我就再也不來了。”

宣鬱的動作停頓一瞬,好半會兒,沉默地脫下來自己的外套。

他慢慢解開自己的釦子,於是背後的傷疤就像一張紅色的地圖慢慢鋪展在她麵前。

傷口已經結痂,但是黑紅色的痕跡交錯在後背,看上去還是有些駭人。

江折雪看著他背後交錯猙獰的傷疤,眼淚便落下來,滴落在她想要觸碰的手。

最後手隻敢停留在即將觸碰的位置,她感覺自己的目光都有可能刺痛他後背的傷口。

江折雪說:“宣鬱,我們逃跑吧。”

背對著她的宣鬱隻是搖了搖頭。

江折雪便默默看著他後背的傷口,一聲不吭地流著眼淚。

宣鬱轉過身,看見她沾滿淚水的臉。

那雙眼睛默默地瞪著他,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江折雪不止是為了宣鬱,她還想起那張照片上的女孩。

她曾經那麼意氣風發,最後卻像是一棵腐朽的樹。

她害怕宣鬱也會變成那樣。

江折雪問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宣鬱好一會兒纔開口:“為了活很久很久。”

“他們想要變成長生不老的妖怪,為什麼不學埃及人建金字塔。”

江折雪抹掉自己臉上的淚水,聲音是帶著哭腔的凶狠:“他們可以學埃及法老把自己做成木乃伊,為什麼要折磨你們?”

這讓宣鬱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最後他伸手抹掉了她臉上的眼淚,微微笑起來:“那些都是假的,做成木乃伊也不會複活。”

這讓江折雪一愣:“什麼?”

她曾一度沉迷金字塔百慕大三角和瑪雅人之謎,並對此深信不疑。

宣鬱卻搖了搖頭,打破了她曾經中二的幻想。

他說:“法老不可能會複活,拉美西斯和圖坦卡蒙自己都被當作展品全球巡展,長生隻能是一個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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